比吹牛更糟的是消費苦難

莫言《酒國》里有句話叫：地獄并不像傳說中那樣黑暗無光，而是金碧輝煌。

這話放在一些月經(jīng)性的消費苦難的新聞里面簡直是量身定做。什么樣的消費苦難新聞呢——年輕外賣員X年攢下了X百萬……

2024年1月就有這么個新聞，當(dāng)時上海的一位外賣員火了。他面對鏡頭講述了一個“感動中國”的故事。三年，他沒日沒夜地送外賣，攢了108萬。還清了“創(chuàng)業(yè)”欠下的債，并打算再攢一些錢，再去“創(chuàng)業(yè)”。據(jù)說有人堵住這個外賣員，把他給揍了。有人爆料說所謂“外賣員”其實是一個賣電動車的，出于利益目的吹噓送外賣能賺大錢，忽悠其他走投無路的人買他的電動車跑外賣。他所謂的創(chuàng)業(yè)欠債也子虛烏有，事實是買了一套爛尾房欠了銀行貸款……一個被媒體爭相報道的貌似是充滿正能量的新聞，很快就走向了人民群眾的對立面。

但媒體是不長記性的。

2025年12月8日，幾乎一模一樣的新聞又來了——今年25歲的張學(xué)強，是一名在上海送外賣的“00后”福建小伙。五年前，他因為開早餐店虧損，背上了5萬元債務(wù)。面對負債困境，張學(xué)強沒有逃避，而是來到上海，成為了一名外賣騎手。跑單5年，總收入140萬元，目前已攢下112萬元。

就連敘事基本要素都一樣，創(chuàng)業(yè)欠債-上海跑外賣-挺掙錢-攢下了巨款……

你信嗎？

退一萬步，就算它是真的，它又有什么值得宣傳的呢？它具有普遍代表性嗎？它能喚起公眾對于幸福生活的可復(fù)制路徑嗎？

它并不能，反而是讓人看得一肚子氣。

這樣的宣傳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懷疑它就是想侮辱人民群眾的基本常識與人格尊嚴，它當(dāng)然不會這么直說，它的“官方背書”邏輯是——只要能夠突出“勤勞致富”“脫下孔乙己長衫便能過上幸福生活”之類的“拉踩”特點，對那些感慨世道艱難的人，就是一次有力的回擊。

你們不是都說賺錢難嗎？

你們不是都很悲觀嘛？

你們不是都不看好未來嗎？

看，這就是一個活脫脫的例子——只要肯吃苦，就能賺大錢。

然而，時代已經(jīng)變了。

人們沒那么好騙了。

積極樂觀的正能量，我們當(dāng)然需要。

但我們討厭滿嘴謊言“放衛(wèi)星”。

一個人出于某種肉麻的理由大唱贊歌，別人的生活明明充滿挑戰(zhàn)他非要歌舞升平，這是對人間疾苦視而不見還要粉飾太平；

一個外賣員出于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對行業(yè)豎起大拇指，別的外賣員辛辛苦苦日日艱辛卻收入艱難，這是對同行努力的侮辱；

更何況，都說悶聲發(fā)大財——你如果真的賺了大錢，你為啥要大張旗鼓告訴別人呢？

因為吹牛，也是人之常情。

每個人都會吹牛，甚至包括三歲小孩。

吹牛本身是不犯法的。

甚至有些吹得很可愛的牛還讓人覺得捧腹，能提供很好的情緒價值。

比如相聲演員、脫口秀演員們的各種吹牛包袱。

還有些吹得很認真的牛則讓人覺得敬佩，因為沒過多久他吹的牛真的兌現(xiàn)了。

但是明顯違背了常識、逆潮流而動的“吹牛”，只讓人覺得怒發(fā)沖冠。

外賣行業(yè)的競爭日益激烈，平臺的抽水越來越狠。并且，平臺還有該死的“算法”。在算法的加持下，跑腿這類沒有技術(shù)門檻的生計，撐死了一小時30多塊錢，包括外賣員、工廠流水線工人等等，一天跑16個小時全年無休也就18萬，三年哪來的100萬？五年哪來的140萬？

我希望提高外賣員的收入，可算法允許你掙這么多嗎？

算法如果允許，那也只可能允許少數(shù)幾個人，就像系統(tǒng)推流一樣，在算法這一塊，是不存在共同富裕的，只有算法盤剝，千萬不要高估算法平臺的道德水平，它背后是人，是與你勢不兩立的人，怎么可能允許你們所有人發(fā)大財……《小偷公司》有云：好人越來越少，我們偷誰去啊……

請停止這種消費苦難的新聞報道，做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