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消防員：二戰時有“閃電戰”，這就是我們的“閃電戰”

凌晨5點剛過，天還未亮，第四消防救援隊的值班指揮官就接到了調度中心的電話。

一枚高超音速導彈撕裂了黎明時分的天空，擊中了第聶伯河畔附近一棟九層高的公寓樓。

五個樓層燃起熊熊大火，被困在樓內的人已被從破碎窗戶滾滾涌出的濃烈刺鼻煙霧吞沒。

消防員們拉響警笛、亮起警燈，以驚人的速度疾馳在扎波羅熱市的街道上，與時間賽跑。

消防隊長安德烈·涅斯捷連科抬頭望去。地平線一片火光，滾滾濃煙此刻正指引著他們的方向。

當安德烈的隊伍抵達時，公寓樓的兩側都已起火。五樓、六樓和七樓的人們正考慮跳樓逃生。

39歲的安德烈和他的隊員們戴上呼吸裝置，沖進前門，沿著內部樓梯井向上，進入紅色危險區域，去做他們最擅長的事。

他們是烏克蘭國土防衛部隊中無名的英雄——這些手無寸鐵的人，其任務是保護生命，而非奪取生命。

自俄羅斯發動非法入侵以來，烏克蘭國家緊急服務局的男男女女們便毫不猶豫地沖向危險。

他們的英勇無畏，唯有那些在“零線”（最前線）以巨大代價、寸步不讓地擊退緩慢推進的敵軍的士兵們可以匹敵。

對他們而言，只要俄羅斯繼續通過攻擊烏克蘭能源基礎設施來“將寒冷武器化”——導致每天長達16小時的停電，談論和平就為時過早。

勇敢的安德烈說：“二戰時有‘閃電戰’，這就是我們的‘閃電戰’。”

當空襲警報響起，防空洞里擠滿男女老少時，他和他的隊員們卻在地面上冒著一切風險。

他們在被俄羅斯導彈和無人機摧毀、飽受炮火震撼的建筑殘骸中，于瓦礫堆中奮力搜救。

此刻，他們就在扎波羅熱——距離前線敵軍陣地僅十英里——應對最新的暴行。

安德烈說：“火勢非常猛烈，里面的人快要窒息了。人們試圖從窗戶跳出來。反應時間非常短，需要迅速分散開去救人。我帶著氧氣罐和防護頭罩進入樓內，開始定位人員。云梯車伸出，我們開始疏散住戶，結果發現，有兩個孩子、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正試圖從六樓逃生。”

另一名女子被云梯從自家公寓陽臺救下，濃煙從窗戶源源不斷地涌出。

安德烈和他的團隊為從火場中救出八人，推遲了滅火作業，隨后用大量水撲滅了火焰。

他眼下的眼袋和聲音中的疲憊不言自明。對他來說，所謂的俄羅斯“二次打擊”威脅——即在救援人員響應時向同一地點發射第二枚導彈——始終如影隨形。

自俄羅斯于2022年2月發動非法入侵以來，已有總計111名消防員犧牲，超過400人受傷。

他們唯一的防護裝備是前后各配一塊凱夫拉防彈板的防彈背心。

安德烈在戰爭最初的幾個月里受過傷，他回憶道：“我的一位共事很久的同事犧牲了。我們把他抱在懷里，試圖幫助他，處理他的傷口。但他失血過多，沒能活下來。”

他補充道：“我們盡量不去想這些。我們會安排一個人至少能監聽來襲警報，并且我們不斷掃描自身位置。如果有威脅，調度中心會告訴我們，但有時他們來不及通知。總是很可怕。但當你接到出動指令，當得知有人生命受到威脅，當你明白被擊中的是有人居住的房屋時，我們不會考慮自身安全。我們只想著需要做什么來救人。有比自己的生命和安全更重要的事。”

他淡化了關于勇敢和英雄主義的說法，堅稱他們這樣做是因為沒有其他人能做。

他們這樣做是因為受過訓練。他說，這是他們的職責。第三消防救援隊執勤班長、27歲的帕夫洛·普羅斯庫爾尼科夫也是如此。

在市中心更外圍一處幾乎一模一樣的建筑遭火箭彈襲擊后，他趕往了一棟公寓樓。

五樓被毀，恐怕有多達十人遇難。他的聲音低沉下來，語氣充滿遺憾，這深刻揭示了他和數千名同事如今所承受的心理創傷。

他說：“最糟糕的不一定是你所看到的。往往是那些你聽到的、縈繞在耳邊的聲音。我們能聽到被埋在瓦礫下的人們的聲音。我們在工作時能聽到他們的尖叫。”

“當尖叫停止時的那片寂靜，或許是最令人痛苦的。那意味著他們已經不在了。我們很害怕，但我們振作了起來。”

他補充道：“我們精疲力竭，但我們明白這是我們的工作，我們有義務去做。”

當然，他們的身心都因所見所聞而受到創傷。帕夫洛補充說：“這場戰爭的創傷將伴隨我們的余生，因為我們將講述它是如何發生的，這樣就沒有人會忘記這個國家正在發生的一切。”

27歲的英國志愿者、紀錄片制作人愛德華·馬修斯在戰爭開始時抵達烏克蘭，并成立了慈善機構“勇敢之心”來幫助這些消防員。

來自約克的愛德華在等待從英國運送三輛消防車時表示：“你很少聽到他們的事跡，因為他們只是更宏大敘事中的一部分。”

“他們因所見所聞而受到極大的心理創傷。在烏克蘭，沒有一個消防員不患有焦慮、創傷后應激障礙或抑郁癥。但心理健康支持嚴重缺乏，而且尋求幫助的態度尤其糟糕。”

“這方面仍然存在很多污名，如果他們被診斷出有心理健康問題，會立即被停職。所以很少有人尋求任何幫助。在過去兩周里，我們有八名消防員報名（尋求幫助）。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激增。”

回到扎波羅熱，在一個五人喪生的被燒毀的市場，38歲的消防員安德烈·多岑科正在勘察損失。

已婚并有一個孩子的安德烈是該地區第四消防救援隊值班指揮官，他說：“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救人。”

“沒有時間考慮自身安全。我們會尋找掩體，但首先，我們的工作是救人。自戰爭開始以來，我已經參與了40多場火災救援。”

“最嚴重的一次是私人住宅的火災。我們到達時，發現一名男子被埋在瓦礫下。我們把他交給救護車，然后找到了他大約70歲的妻子。她沒有活下來。”

“在新聞里，這只是干巴巴的統計數據。但當你親眼看到并在那里工作時，那是兩個人的生命被毀了。”

在東北部邊境地區哈爾科夫的一個消防站，30歲、已婚并有兩個孩子的維塔利·米羅年科自豪地穿著他的制服，制服上標識著“烏克蘭救援者”，而不是消防員。他說：“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救人。我們首先是救援者。”

這是一個重要的區別。維塔利停頓片刻，開始講述2022年巴拉巴舍沃市場遭襲的事件。

在俄軍反復炮擊后，占地2800平方米的攤位燃起熊熊大火。維塔利回憶道：“我們發現了一個小男孩的尸體。他已經死了，頭骨骨折。這在心理上很難承受。我們努力活在當下。我們把過去拋在身后，互相支持。我們試圖不去回憶，但它始終伴隨著你。”

另一名救援人員、36歲的基里洛·什瓦奇卡，是10月底該市一所幼兒園遭無人機襲擊后救出48人的“哈爾科夫英雄”之一。

這位已婚的三個孩子的父親說：“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以兒童為目標？我們永遠不會習慣。我們可以獲得、尋找或重建金錢和土地，但我們無法挽回逝去的生命。每個家庭至少有一人與這場戰爭息息相關。我希望這場戰爭盡快結束。”

扎波羅熱州國家緊急情況總局副局長、41歲的奧列克西·普哈總結了他們的貢獻。

他說：“對我們來說，消防員是沒有武器的英雄。我們竭盡全力拯救盡可能多的人。這是我們的工作。如果不是我們，那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