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也AA吧,明軒,你算算咱們這38年到底誰欠誰的。"
王慧敏站在客廳中央,手里握著那份我剛剛遞給她的"家庭責任分工表",臉上的笑容冰冷得讓我心頭一顫。
她身后,我剛從老家接來的父母正拖著行李箱站在門口,兩位老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慧敏,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試圖保持冷靜,"咱們不是一直AA制嗎?現在父母來了,咱們一起承擔贍養責任,這很正常啊。"
"正常?"她冷笑一聲,"明軒,你還記得38年前咱們為什么選擇AA制嗎?"
那張分工表在她手中微微顫抖,上面清清楚楚寫著:房租AA、生活費AA、老人醫藥費AA、護理費AA...
我突然意識到,今天可能不只是父母搬來這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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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85年的春天,我和王慧敏在同事的介紹下認識。
那時候的她扎著兩條麻花辮,穿著藍色的確良襯衫,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陳明軒,我聽說你在計劃部門工作,一定很會管錢吧?"第一次見面,她就這樣直接地問我。
我當時覺得這個姑娘真有趣,不像其他女孩那樣扭扭捏捏。
"還行吧,你呢?在學校當老師,應該也很節儉。"
她點點頭,忽然認真起來:"明軒,我有個想法,如果我們將來在一起,要不要試試AA制?"
我愣了一下,1985年的中國,還很少有人提這個概念。
"你是說,各自管各自的錢?"
"對,我覺得這樣比較公平,也不會因為錢的事情吵架。"她的眼中閃著某種堅定的光芒,"我媽媽就是因為沒有經濟獨立權,被我爸壓制了一輩子。"
那一刻,我被她的獨立和前衛深深吸引。
我們開始交往,每次約會都是AA制,看電影AA,吃飯AA,甚至買給對方的小禮物,過后都會用其他方式補償回來。
周圍的朋友都覺得我們很奇怪,但我們卻樂在其中。
1986年結婚時,我們甚至簽了一份簡單的"夫妻財務協議":各自的工資存在各自的賬戶里,家庭開支按比例分擔,大件物品購買需要雙方同意。
那時候我們都覺得,這樣的婚姻關系多么現代,多么平等。
我們租了一間小房子,每月房租50元,我出30元,她出20元,完全按照我們的收入比例。
買菜做飯我們輪流,水電費平攤,連買牙膏都要記在小本子上。
朋友們說我們像室友多過像夫妻,但我們并不在意。
我們覺得,感情歸感情,經濟歸經濟,這樣才能讓婚姻更加純粹。
1988年,兒子陳星辰出生。
醫院的費用我們AA,孩子的奶粉尿布我們AA,甚至請月嫂的錢也是AA的。
慧敏產假期間沒有收入,我主動承擔了更多的家庭開支,但她很快就要求我記下這些,等她上班后再慢慢還。
"明軒,我不想欠你的,這樣我心里踏實。"她抱著襁褓中的兒子,認真地對我說。
我當時覺得她真是個有原則的女人,心中更加愛她了。
孩子漸漸長大,我們的AA制也越來越細致。
幼兒園費用AA,興趣班費用AA,連孩子的壓歲錢都要分別存在我們各自為他開的賬戶里。
1995年,我們終于攢夠了錢買房。
首付30萬,我出18萬,她出12萬,房產證上寫的是共同擁有,但我們私下里清楚得很,誰出了多少錢。
每月的房貸也按比例還,我還3000,她還2000。
那時候我們都為這種精確的財務管理感到驕傲,覺得我們的婚姻模式領先了時代好幾十年。
然而,我沒有想到的是,這種精確的計算,也在無形中計算著我們的感情。
02
2000年以后,我和慧敏的事業都進入了上升期。
我在國企里升了職,她在學校當了教研組長,我們的收入差距也在逐漸拉大。
按照AA制的原則,家庭開支的分攤比例也要相應調整。
每年年底,我們都要坐下來算一遍賬,就像公司的財務結算一樣。
"明軒,今年你的收入是12萬,我的是8萬,那明年的開支你承擔60%,我承擔40%。"慧敏拿著計算器,認真地核算著。
這種計算曾經讓我覺得公平合理,但漸漸地,我開始感覺到一些說不出的別扭。
2005年,我的父親突然中風住院。
我急匆匆趕到醫院,忙前忙后地安排治療,墊付了三萬塊錢的醫藥費。
回到家里,我疲憊不堪地對慧敏說起這件事。
"明軒,你辛苦了。"她遞給我一杯熱茶,"爸的情況怎么樣?"
"醫生說還好,及時送到了,應該問題不大。"我喝了口茶,"就是這醫藥費,后續可能還要不少。"
她點點頭:"那是應該的,不過這個費用..."
我知道她要說什么,心中突然涌起一陣煩躁:"這是我父母的醫藥費,當然我出。"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有些尷尬,"我是想說,如果需要我幫忙,我也可以先墊一些。"
但我聽出了她話里的猶豫。
父親康復后,母親私下跟我說:"明軒,慧敏是個好姑娘,但她對我們總是客客氣氣的,不像兒媳婦,更像客人。"
我當時為慧敏辯護:"媽,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其實她心里是關心你們的。"
但母親的話像一顆種子,在我心里悄悄發芽。
確實,這些年來,慧敏對我父母始終保持著一種禮貌的距離。
逢年過節她會準備禮品,但都是AA制下精確計算過的;她會關心老人的身體,但從不主動承擔什么額外的責任。
甚至連平時的電話問候,她都很少主動打給我父母。
2008年,我們買了現在這套房子,120平米,總價80萬。
按照慣例,我出了50萬,她出了30萬,貸款也按比例分擔。
搬進新房的那天晚上,我們坐在客廳里,看著這個通過AA制攢出來的家。
"明軒,你看我們多厲害,完全靠自己的努力買了這么好的房子。"慧敏靠在沙發上,臉上滿是成就感。
"是啊。"我應著,心里卻想起了同事老張。
老張夫妻兩人工資都不高,但他們把錢放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雖然房子小一些,但那種溫馨的感覺是我們家里沒有的。
我們家什么都有,就是少了點什么。
但我說不清楚少了什么。
2015年,兒子星辰大學畢業,找到了外地的工作。
送他去機場的路上,他忽然問我:"爸,你和媽真的感情很好嗎?"
"當然,我們從來不吵架。"我有些意外他會問這個問題。
"可是我覺得你們更像合伙人。"星辰看著窗外,"我的同學們,他們的父母雖然有時候會吵架,但我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那種...怎么說呢,那種融合在一起的感覺。"
"你們呢,雖然很和諧,但總感覺有條看不見的線把你們分開了。"
兒子的話讓我整夜難眠。
什么是融合在一起的感覺?
我和慧敏結婚30年,我們從來沒有真正融合過,我們始終是兩個獨立的個體,精確地計算著彼此的付出和回報。
這真的是我們想要的婚姻嗎?
03
2018年,一件事徹底改變了我對AA制的看法。
那年夏天,慧敏突然查出了甲狀腺結節,需要手術。
雖然醫生說是良性的,問題不大,但她整個人都變得很沮喪。
"明軒,我有點害怕。"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聲音很輕很輕。
這是我們結婚33年來,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現出脆弱。
我握住她的手:"別怕,我陪著你。"
手術前一天,我去辦住院手續,繳費的時候,習慣性地問了句:"慧敏,手術費你打算怎么出?"
她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神色。
"按我們的規定,醫療費各自承擔,這是我的病,我自己出。"她的聲音很平靜,但我聽出了一絲顫抖。
那一瞬間,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多么殘忍的話。
妻子生病住院,我居然還在計較錢的問題。
"慧敏,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沒關系的,明軒。"她打斷了我,"我們一直都是這樣,我理解。"
但從那天起,我發現她變了。
手術很成功,恢復得也很好,但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種陌生的東西。
那是一種失望,一種心灰意冷。
出院后的一個月,她幾乎不怎么和我說話。
我試圖和她溝通,但她總是淡淡地說:"沒什么,我很好。"
一天晚上,我終于忍不住了:"慧敏,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她放下手中的書,看著我:"明軒,你覺得我們這樣的生活有意思嗎?"
"什么意思?"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我們老了,生病了,還要這樣算來算去?"她的聲音很輕,"你會不會也問我,護理費怎么分?"
我語塞了。
"我們結婚38年,我一直以為AA制讓我們更獨立,更平等。"她繼續說道,"但現在我發現,它也讓我們更冷漠,更像陌生人。"
"慧敏..."
"算了,可能是我想多了。"她重新拿起書,"畢竟我們都習慣了,改不了了。"
從那以后,我們的生活表面上恢復了正常,但我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已經悄悄地改變了。
2020年疫情期間,我們被關在家里幾個月。
以前忙著上班的時候感覺不到,現在天天在一起,我才發現我們之間的交流少得可憐。
她看她的書,我看我的電視,吃飯的時候也很少說話。
我們就像兩個合租的室友,禮貌而疏遠。
有時候我想主動和她聊天,但總覺得找不到話題。
我們共同生活了這么多年,卻對彼此的內心世界一無所知。
2021年,我的一個大學同學突然去世了,心梗。
參加他的葬禮時,我看到他的妻子哭得死去活來,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讓我震撼。
"老陳這輩子值了,有個這么愛他的女人。"另一個同學感嘆道。
回家的路上,我想象著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慧敏會是什么反應。
我發現,我竟然想象不出來。
她會難過嗎?還是會像處理一項事務一樣,冷靜地安排后事?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
2022年,我開始考慮退休后的生活。
按照國企的規定,我58歲可以申請退休,慧敏也快到退休年齡了。
我想象著我們退休后的日子:兩個人,一套房子,各自的存款,各自的生活。
突然間,我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我的父母已經80多歲了,身體越來越不好,他們需要人照顧。
按照傳統觀念,這是我這個兒子的責任,也是我們這個家庭的責任。
但按照AA制的邏輯,贍養我的父母,似乎應該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我試探性地和慧敏提起過這個話題:"慧敏,等我們退休了,可能要考慮父母的養老問題。"
"嗯,你父母確實年紀大了,你要多關心他們。"她的回答很官方,就像一個外人在表達關切。
"我是說,可能需要接他們來城里住。"
她停頓了一下:"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考慮。不過明軒,你知道的,我們一直都有自己的原則。"
我明白她的意思,照顧老人的費用,按照AA制的邏輯,應該是我來承擔。
但我心里有個聲音在問:這真的對嗎?
04
2023年春節過后,我的父親又一次住院了,這次比上一次嚴重得多。
在醫院里守了一個星期,看著父親插著各種管子躺在病床上,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明軒,你爸這次恢復得不錯,但以后要特別注意,最好有人隨時照看著。"醫生私下里對我說。
出院后,我把父母接到了城里的小旅館住了一個月,方便復查和照顧。
每天下班后我都要去旅館看他們,幫他們買藥、做飯、陪他們聊天。
一個月下來,我累得筋疲力盡,但更讓我心累的是慧敏的態度。
她確實也去看望過父母幾次,但那種客套的關心讓我覺得更加孤獨。
"明軒,你父親的身體怎么樣了?"她問。
"還是那樣,需要人照看。"我疲憊地回答。
"那你打算怎么辦?"
"我在想,要不把他們接來咱們家住吧,這樣照顧起來方便一些。"
她沉默了很長時間:"明軒,你知道我不是不愿意照顧老人,但是..."
"但是什么?"
"你也知道,我們一直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突然改變,大家都不適應。"她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確。
"況且,我馬上也要退休了,我也想有自己的退休生活。"
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結婚38年,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時候,我發現我是一個人。
我們的AA制給了彼此經濟上的獨立,但也給了彼此道德上的借口。
照顧我的父母不是她的義務,因為我們從來就是各自承擔各自的責任。
但這真的是我想要的婚姻嗎?
五月份,我正式辦理了退休手續。
同一天,慧敏也從學校退休了。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客廳里,兩個人都顯得有些恍惚。
"明軒,我們都退休了。"她說。
"是啊,以后就是我們的時間了。"我應著,但心里想的卻是父母。
"你有什么打算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慧敏,我想把父母接來住,他們年紀大了,需要人照顧。"
她看著我,眼中閃過復雜的神色:"明軒,我們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他們是我的父母,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我有些激動。
"可是明軒,你想過我的感受嗎?"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突然多了兩個人,我們的生活會完全改變的。"
"改變怎么了?他們養大了我,現在輪到我們照顧他們了,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我不是不愿意盡責任,但是明軒,按照我們的規定..."
"什么規定?"我打斷了她,"什么都要按規定嗎?連孝敬父母都要按規定嗎?"
我們第一次為這個問題激烈地爭吵起來。
爭吵的過程中,多年來積壓的情緒和不滿全部爆發了出來。
"明軒,你知道嗎?這38年來,我一直努力讓自己適應這種生活方式,但現在我累了。"她忽然哭了起來,"我們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什么時候開始計算彼此的付出?"
"那你想怎么辦?"我也很痛苦,"現在父母需要照顧,你說怎么辦?"
"我不知道。"她擦著眼淚,"我只知道,我不想再這樣計算下去了。"
那一夜,我們都沒有睡好。
第二天,我做了一個決定:不管慧敏同意不同意,我都要把父母接來。
我是他們的兒子,這是我的責任,我不能再逃避了。
05
六月的一個周末,我獨自開車回了老家。
父母看到我很高興,但當我提出要接他們來城里住時,他們都猶豫了。
"明軒,我們在這里住習慣了,去城里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母親擔心地問。
"媽,什么添麻煩,您是我媽,照顧你們是我應該做的。"
"可是慧敏那邊..."父親欲言又止。
"爸,您別擔心,我來處理。"
其實我心里也沒底,但我知道,這件事不能再拖了。
我幫父母收拾行李,整理了一些他們舍不得丟掉的老物件。
看著這個生活了一輩子的老房子,父母眼中都帶著不舍。
"明軒,我們真的要去嗎?"母親最后又問了一遍。
"媽,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
返程的路上,我給慧敏打了電話:"慧敏,我把爸媽接來了,今天晚上到家。"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明軒,你為什么不和我商量?"
"我們不是已經商量過了嗎?"
"可是我們還沒有達成一致啊。"
"慧敏,有些事情不需要達成一致,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情。"
掛斷電話后,我的心情很復雜。
我知道這樣做可能會讓慧敏很不高興,但我沒有選擇。
傍晚時分,我帶著父母回到了家。
慧敏站在門口迎接我們,臉上掛著客套的笑容:"叔叔阿姨,歡迎你們來。"
"慧敏,麻煩你了。"母親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系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她的話說得很好聽,但我聽出了勉強。
我把父母安排在客房里,又忙著給他們收拾東西,安置生活用品。
忙完這一切,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慧敏一直在幫忙,但我能感覺到她的不情愿。
父母睡下后,我們回到臥室。
"明軒,我們需要談談。"慧敏關上門,神色嚴肅。
"談什么?"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很多條款。
"我想了很久,如果叔叔阿姨要住在咱們家,我們需要制定一些規則。"
我接過那張紙,上面寫著:
"關于贍養老人的費用分擔協議:
1. 老人的醫療費用由陳明軒承擔
2. 老人的生活費用由陳明軒承擔
3. 護理用品費用由陳明軒承擔
4. 增加的水電煤氣費用由陳明軒承擔
5. 護理時間:慧敏承擔日常照料,陳明軒承擔醫院陪護
6. ..."
看著這張詳細的協議,我的心徹底涼了。
連照顧老人這樣的事情,她都要用AA制的方式來計算。
"慧敏,這真的有必要嗎?"我的聲音有些嘶啞。
"明軒,你知道我不是小氣的人,但我們必須把這些事情說清楚,免得以后產生誤會。"
她坐在梳妝臺前,通過鏡子看著我:"該盡孝了,這是你說的話,我同意,但咱們得按老規矩來。"
我看著這個和我生活了38年的女人,忽然覺得很陌生。
"好,我同意。"我簽了字,但心里卻在想,我們的婚姻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
接下來的幾天,表面上一切都很平靜。
父母對慧敏很客氣,慧敏對父母也很照顧,但那種客套的氣氛讓我感到窒息。
晚上睡覺的時候,慧敏和我說話都很少,我們就像兩個合租的室友。
一周后的一個晚上,我無意中聽到父母在房間里的對話。
"老頭子,我覺得我們不應該來,明軒和慧敏因為我們的事情,關系變得很緊張。"母親輕聲說道。
"我也感覺到了,慧敏對我們雖然很好,但總覺得..."父親嘆了口氣。
"明天我跟明軒說,我們還是回老家吧,別給他們添麻煩了。"
聽到這話,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一早,我決定和慧敏攤牌。
"慧敏,你真的覺得我們現在這樣生活有意義嗎?"我在廚房里問她。
她正在準備早餐,手里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是說,我們這種AA制的生活方式,真的讓我們更幸福了嗎?"
她轉過身看著我,眼中有一種我讀不懂的神色。
就在這時,慧敏緩緩地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決絕。
她放下手中的鍋鏟,緩緩地轉身面對我,嘴唇微微顫抖著,似乎要說出什么讓我意想不到的話來...
06
"明軒,你終于問出這個問題了。"慧敏的笑容中帶著一絲苦澀,"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
她走到餐桌旁坐下,示意我也坐下。
"你知道嗎?38年前我提出AA制的時候,我以為這樣能讓我們的婚姻更純粹,更平等。"她的聲音很輕,"但現在我明白了,有些東西是不能用數字計算的。"
"慧敏..."
"讓我說完。"她打斷了我,"這些年來,我們確實很少吵架,我們的家庭看起來很和諧,我們各自都有自己的事業和存款。"
"但是明軒,你有沒有發現,我們越來越像陌生人了?"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本子,翻開放在桌上。
我湊近一看,驚訝地發現這是她這些年來記錄的賬本,密密麻麻記著我們38年來的每一筆收支。
"你看,1987年,你給我買的第一條圍巾,68塊錢,第二個月我給你買了同樣價錢的手套。"
"1995年,咱們買房的時候,你多出了6萬塊錢,我用了整整三年才還清。"
"2008年,星辰高考那年,我們為他報補習班花了8000塊錢,AA的。"
"2018年,我住院手術,所有費用我一個人承擔,總共12000塊錢。"
她一頁頁地翻著,每一頁都記錄著我們生活的點點滴滴。
"明軒,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記這些嗎?"她看著我,眼中含著淚光。
我搖搖頭,心中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因為我害怕。"她的聲音開始顫抖,"我害怕在這種精確的計算中,我會忘記什么是愛,什么是家。"
"所以我要把每一筆賬都記下來,提醒自己,我們曾經一起經歷過這些。"
"但是明軒,你知道嗎?記著記著,我發現我們的生活里除了賬目,好像就沒有別的了。"
她合上本子,看著我:"昨天晚上,我聽到叔叔阿姨的對話了。"
我一驚:"你聽到了?"
"他們說要回老家,不想給我們添麻煩。"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明軒,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到底做了什么?"
"我們把一個家變成了一個精確計算利益得失的地方。"
"連你的父母,都覺得自己是外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明軒,你還記得38年前,我們為什么選擇AA制嗎?"
"因為你不想重復你媽媽的人生。"我輕聲回答。
"對,我媽媽因為沒有經濟獨立權,被我爸壓制了一輩子。"她轉過身,"但現在我發現,我雖然獲得了經濟獨立,卻失去了別的東西。"
"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融入一個家庭的能力,失去了無條件愛一個人的勇氣,失去了成為真正妻子和兒媳的機會。"
她走回來,重新坐下:"明軒,38年了,我從來沒有真正把你的父母當成我的父母。"
"從來沒有真正把這個家當成我們的家。"
"我一直覺得,這里有你的部分,有我的部分,但沒有我們的部分。"
我聽著她的話,心中五味雜陳。
"那你現在想怎么辦?"我問。
她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明軒,我想離婚。"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讓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離婚?為什么?"
"因為我想重新開始。"她的聲音很堅定,"我想學會什么是真正的愛,什么是真正的家。"
"但是我們..."
"明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繼續這樣下去,10年后,20年后,我們會變成什么樣?"
她站起身,看著客房的方向:"我不想讓叔叔阿姨覺得自己是累贅,我不想讓我們的晚年也充滿計算。"
"可是離婚也解決不了問題啊。"
她笑了,那笑容中有一種解脫:"明軒,我昨天想了一夜,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學會如何去愛一個人,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妻子。"她看著我,"但我發現,在我們現在的關系模式下,我學不會。"
"我們已經太習慣計算了,太習慣保持距離了。"
"所以我想,與其這樣痛苦地繼續下去,不如重新開始。"
我看著這個和我生活了38年的女人,第一次覺得我真的不了解她。
07
"慧敏,如果真的要離婚,你想怎么分?"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
她又笑了,那種帶著某種深意的笑容:"明軒,既然我們AA了大半輩子,那離婚也AA吧。"
"什么意思?"
她重新拿出那個賬本,翻到最后幾頁:"我這些天算了一遍,38年來,你總共為這個家多付出了大概85萬塊錢。"
我愣住了:"你算這個干什么?"
"按照AA制的原則,我應該把這些錢還給你。"她的聲音很平靜,"房子按出資比例分割,你拿大頭,我拿小頭。"
"存款各自保留,這個沒問題。"
"但是明軒,還有一些東西,我們要怎么AA呢?"
她看著我,眼中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光芒。
"比如說,這38年來,我為這個家洗了多少衣服?做了多少頓飯?操了多少心?"
"這38年來,我陪你熬過多少個加班的夜晚?陪你應酬過多少次?為你的事業付出了多少?"
"這38年來,我為了遷就你的工作,放棄了多少次調動的機會?為了照顧你的情緒,壓抑了多少次自己的想法?"
她一條條地數著,我的心越來越沉。
"還有,我陪伴星辰成長的那些時間,我半夜起來給他沖奶粉,給他講故事,陪他做作業,這些怎么算?"
"我這些年來維持這個家庭和諧的努力,我對你父母的客氣和照顧,雖然不夠用心,但也是真心的付出,這些怎么算?"
"明軒,如果真的要AA,這些無形的付出,你打算怎么還給我?"
我徹底震撼了,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我們的AA制計算了所有看得見的開支,卻從來沒有計算過那些看不見的付出。
"慧敏,我..."
"所以你看,真正的AA根本就不可能。"她合上本子,"婚姻不是生意,家不是公司,有些東西永遠沒辦法用數字來衡量。"
"那你提離婚AA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明軒,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什么機會?"
"讓我們重新開始的機會。"她的眼中閃著淚光,但聲音很堅定,"我要和那個計算了38年的王慧敏離婚。"
"我要和那個把家當成賬本的陳明軒離婚。"
"然后,我們重新認識,重新相愛,重新組建一個真正的家庭。"
我怔怔地看著她,心中涌起一陣巨大的震撼。
"慧敏,你是說..."
"我是說,我們先離婚,把這38年的賬徹底算清楚。"她的聲音越來越激動,"然后我們重新開始,不再AA,不再計算,學會真正地愛對方。"
"學會把對方的父母當成自己的父母,學會把這個家當成我們共同的家。"
"可是這樣做有什么意義嗎?我們還是同樣的兩個人啊。"
"不一樣的。"她搖搖頭,"明軒,你知道嗎?昨天晚上聽到叔叔阿姨的話之后,我心里特別難受。"
"我忽然意識到,我從來沒有真正接納過他們,從來沒有把他們當成我的親人。"
"我總是覺得,他們是你的父母,照顧他們是你的責任,我只需要客氣地配合就行了。"
"但是明軒,如果我們要重新開始,我想學會把他們當成我的爸爸媽媽。"
"我想學會為了這個家,無條件地付出。"
"我想學會什么是真正的夫妻,什么是真正的一家人。"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明軒,我們結婚38年,我覺得我們從來沒有真正結過婚。"
"我們只是兩個決定一起生活的室友。"
"現在我想真正和你結一次婚,你愿意嗎?"
08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慧敏的意思。
她要的不是真正的離婚,而是一種重生。
我們要和過去那種冷漠計算的生活方式告別,重新學會如何去愛,如何成為一家人。
"慧敏,你確定這樣做是對的嗎?"我握住她的手。
"明軒,我從來沒有這么確定過。"她的眼睛里閃著堅定的光芒,"我們還有時間,還有機會,為什么不試試呢?"
那天上午,我們把這個決定告訴了父母。
老人家開始很震驚,以為是因為他們的到來才導致我們要離婚。
"不是的,叔叔阿姨。"慧敏拉著母親的手,"我們不是真的要分開,我們是要重新開始。"
"我要學會做你們的女兒,不是客氣的兒媳婦,是真正的女兒。"
"我要學會和明軒一起照顧你們,不是因為義務,而是因為愛。"
母親聽得一頭霧水,但她看出了慧敏眼中的真誠。
"孩子,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我們不太懂,但只要你們好好的,我們就放心了。"
兩個月后,我們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
站在民政局門口,我們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明軒,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前夫前妻了。"慧敏開玩笑地說。
"那我們現在要怎么辦?重新追求?"我也笑了。
"為什么不呢?"
于是,我們開始了一段奇特的"戀愛"。
我們仍然住在同一套房子里,但現在這里是我的家,她只是暫住的客人。
父母的所有費用都由我承擔,慧敏不再有任何義務。
但奇怪的是,沒有了義務的束縛,她反而表現得更加主動。
她開始學做父母愛吃的菜,主動陪他們聊天,幫他們洗腳、剪指甲。
"明軒,你媽媽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一天晚上,她這樣對我說。
"她給我看了你們家的老照片,還跟我講了很多你小時候的故事。"
"我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了解一個人的家庭歷史是這么有趣的事情。"
看著她和父母越來越親近,我心中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
同時,我們也在重新了解彼此。
沒有了AA制的束縛,我們開始談論各自的內心世界。
"慧敏,這些年來你快樂嗎?"一天晚上,我們坐在陽臺上聊天。
"說不快樂是假的,我們的生活很穩定,很有保障。"她想了想,"但也說不上很快樂,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現在呢?"
"現在我覺得我在學會快樂。"她笑了,"明軒,你知道嗎?昨天我陪媽媽去菜市場買菜,她跟賣菜的大媽介紹我,說這是我兒媳婦。"
"那一刻我心里特別溫暖,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是這個家的一分子。"
三個月后,我向她求婚了。
不是開玩笑,是真的求婚。
我買了戒指,訂了餐廳,在父母和兒子的見證下,向這個我已經"離婚"的女人求婚。
"王慧敏,你愿意嫁給我嗎?不是AA制的合伙,而是真正的夫妻。"
"你愿意和我一起承擔這個家庭的所有責任,分享這個家庭的所有快樂嗎?"
"你愿意把我的父母當成你的父母,把我的一切當成我們的一切嗎?"
她哭著點了點頭:"我愿意。"
"陳明軒,你也要答應我,從今以后,不再計較付出的多少,不再計算得失的賬目。"
"你要把我當成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不是生活中的合作伙伴。"
"我答應你。"
我們重新舉行了婚禮,很簡單,就在家里,只有父母和兒子參加。
但這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婚禮。
38年來,我們第一次真正成為了夫妻。
現在,半年過去了。
我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所有的收入放在一起,所有的支出一起承擔。
父母的醫藥費不再是我一個人的負擔,而是我們家庭的支出。
慧敏不僅在經濟上貢獻自己的養老金,更重要的是,她在情感上真正接納了這個家庭。
她會在父親血壓高的時候比我還緊張,會在母親想念老家的時候陪她一起哭。
"明軒,我覺得我們現在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昨天晚上,她靠在我懷里說。
"是啊,雖然我們都快60歲了,但我覺得我們的婚姻才剛剛開始。"
"你后悔嗎?后悔那38年的AA制?"她問。
我想了想:"不后悔,如果沒有那38年,我們也不會明白現在的珍貴。"
"而且,那38年也不是全無意義,至少讓我們都有了獨立的能力和思考。"
"現在的選擇,是我們成熟之后的選擇,更加珍貴。"
是的,我們用了38年的時間學會了獨立,現在我們要用剩下的時間學會融合。
這或許是生活給我們的另一種安排。
有些路,必須要走過,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想要的。
有些事,必須要失去,才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珍貴的。
我和慧敏的故事還在繼續,但我們都知道,這一次,我們終于走對了路。
AA制教會了我們如何做個體,現在我們要學習如何做一個整體。
這或許是婚姻最美好的模樣:兩個完整的人,選擇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
不是因為依賴,而是因為愛。
不是因為計算,而是因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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