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不久前,58歲廣州大學教授張河清來到摯友劉一周老家后坡土堆,對著那捧黃土呆了一個下午。三年前,因公殉職的劉一周,長眠于此。
張河清總覺得,應該留下些什么,去記錄這位最好的、沒有之一的朋友。12月14日,他在抖音寫下一篇《悼友文》,“沒有人會對一捧土產生情感,直到自己親手壘起了一座”。
這篇悼友文很快獲得超1000萬點贊,無數(shù)網(wǎng)友共情落淚。
高贊評論寫道:“老輩子寫東西沒輕沒重的”,不少人在評論區(qū)寫下自己與故人的故事,有人追憶父母,有人告別朋友,還有電影學院學生要把這個故事改編成短片。
這種掏人心窩子的“老輩子文學”并非個例。
12月中旬,類似的書寫匯聚成潮水。越來越多普通人,第一次坐下來,認真回顧自己的人生,寫下那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情緒,有壓抑、有失落、也有告別和遺憾。
這些作文的文字樸素得近乎老派,卻被反復轉發(fā)、收藏、截屏。有人讀完后留言感慨,“像晚自習的《意林》一樣好看”,“白描文字的力量在此刻具象化了”。
2025年的冬天,越來越多人選擇放慢腳步,用最笨拙也是最誠懇的方式,把一段段人生,寫成一篇篇作文。
![]()
![]()
凌晨四點,太原火車站旁的臨時勞務市場,來往的人們如鳥群般來了又散。在工地務工的66歲安大爺,寫下這樣一段文字:
“我已經當了爸爸,又當了爺爺,但我已經三十多年沒叫過媽媽了。我想著,等哪天我扛不動水泥了,就回村里挨著那堆土躺下,沒準那時候我再叫媽媽,她就能聽見了。”
很多人,一輩子沒被允許好好講述自己。安大爺是其中一個,但并不是唯一一個。
他們被生活推著匆匆向前走,人生卻總是被粗暴地概括為“普通”“平凡”“沒什么可說的”。很少有人停下來問他們:你經歷過什么?你又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這種被忽視的講述欲望,直到最近,才終于被看見。
2025年6月,抖音知識挑戰(zhàn)博主“慕七七”在太原火車站勞務市場發(fā)起一場創(chuàng)意寫作挑戰(zhàn):現(xiàn)場寫出一篇高考作文,可獲得1000元現(xiàn)金獎勵;不挑戰(zhàn),也能直接拿走100元。
大多數(shù)人選擇了后者,但安大爺選擇了挑戰(zhàn)。對他而言,這筆“稿費”相當于好幾天的工錢。
他抽到1957年高考作文題《我的母親》。關于母親的回憶,讓他思緒萬千。
![]()
他下筆便寫了滿滿四頁紙,沒有技巧,也沒有煽情,只是把母親的一生,從三十多年前的舊光景里,一點點打撈出來:
“母親包的餃子,是窮日子里最盼的念想;再破的衣服,經她的手,也能給孩子們拾掇得干干凈凈;家里那口死沉死沉的大鐵鍋,她瘦小的身子卻能穩(wěn)穩(wěn)地端上端下,為一大家子做口吃的……”
這些具體而微的細節(jié),像一塊塊帶著歲月溫度的積木,搭建起母親的過去。沒有過多修飾,全是對母親最樸素,也最直白的想念。文章結尾,他寫道:
“墳頭上的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就像我的念想一樣,一年年總也斷不了。”
他不是作家,卻寫出了極少數(shù)人才能寫出的觸動人心的文字。

視頻發(fā)布僅48小時,點贊量便突破500萬次,評論區(qū)瞬間涌入十多萬條留言。
有人寫道:“直接給我看崩了,躺在床上默默的哭”也有人說:“七歲的兒子聽完文章最后一段,哭得哇哇的,怎么都哄不好了”。
![]()
有網(wǎng)友結合安大爺?shù)娜松洑v有感而發(fā):“三十年后的一天,賺得最輕松的一千塊是母親幫我賺到的。”
另一位網(wǎng)友則補充道:“這1000塊也很難,累了兩代人。”
![]()
還有網(wǎng)友將他的寫作風格與莫言、余華和史鐵生進行類比,“想來他們是一個年齡的人,原來那種風格是老一代鄉(xiāng)土中國人的樸素情感”。
《農民日報》也評論稱,這篇文章提醒著我們,生命中總有些東西值得慢下來,值得用一生去銘記和訴說。
![]()
人們真正被擊中的,或許不只是安大爺?shù)奈淖郑撬麄冊谄渲校匆娏死弦惠吶说某聊簧:芏嗳艘彩堑谝淮我庾R到,原來有人到老,才終于等到一個認真回顧自己人生的機會。
到了歲末,這種遲到的書寫逐漸匯成潮水。
12月11日,慕七七發(fā)起#用作文回顧我的2025挑戰(zhàn)活動,該話題一度登上抖音熱榜TOP1。越來越多普通人,尤其是老一輩人,開始坐下來認真書寫,記錄親人、寫下失去,也為自己寫下一份遲到的人生小史。
![]()
在這里,“雞排哥”寫了一篇作文《敬不忘初心的自己》,工整的字跡,和他平日里說話一樣鏗鏘有力。他用樸實的文字,還原了自己的真實生活:
“2025年之前,我人生的大部分時候就像我攤上的雞柳一樣,知道的人不多。那時候,每天盼的就是鍋里的雞排快點炸成金黃色,一天又一天,一年再一年,手上新燙的傷疤蓋著舊的,看著不好看,但心里頭就是覺得踏實。”
![]()
面對走紅后的爭議,他也在作文中回應道:
“‘網(wǎng)紅’只是暫時的標簽,炸雞排才是我的根本,有人邀我去巡炸,說什么‘征戰(zhàn)四方’,我只搖頭,我的江山,從來就只有攤前這一方小天地。”
![]()
沒有辯解,也沒有包裝,只是把生活原封不動地安放在白描的文字里。
有網(wǎng)友感慨道:“如果不是為了趕路,語文將是最美的學科”,“見字如人,雞排哥也是個文化底蘊很深的人。有沒有發(fā)現(xiàn),老一輩只要是上過初高中,字寫得都很好。”
![]()
也有網(wǎng)友說:“我們寫不好是因為是編的,而老一輩人全是真經歷,真感情,加上歲月的沉淀,給人像酒般醇厚。”
![]()
在這個寒冷的冬天,這些老一輩人的文字,像一件件起了毛球的舊毛衣,質地粗糙,卻足夠溫暖。
56歲的貴州阿姨祝薪雁寫下一篇長文《黔山的回憶》,回望自己在貴州大山里的童年生活:
“日子就這么挨著,像崖壁上的老藤,根扎在石縫里,抽枝、纏蔓,慢騰騰地,把苦日子里的暖,纏成了扯不斷的藤。后來我出山,走了很遠的路,可夢里總飄著芭茅草灰的味、煤油燈的光,還有山路上,母親提著飯竹筒走在前頭的影子——這些碎在黔山霧里的細枝末節(jié),早成了扎在骨血里的根,順著血管,把山里的暖,牽得很長,很長。”
![]()
這種私人的記憶在讀者心里生出動人的觸角。有網(wǎng)友在評論區(qū)寫道:“文字像橋梁,連結著我們的情感,追尋著記憶,回憶著自己。”
![]()
張河清教授則把與劉一周跨越三十年的友情寫進悼文。
兩人的友誼從分享一枚煮雞蛋開始,他們都是從農村里走出來的,稱彼此為“一條藤上的兩個苦瓜”。
在清貧的大學四年里,他們像地里并排生長的兩棵麥子般扶持相伴:
“那時候我們倆的生活費都少得可憐,食堂里一份青菜豆腐要兩毛錢,我們就一起買菜,你一口我一口地分著吃。他總把菜里僅有的幾片肉夾給我,說:‘你腦子活,得多補補,將來考研究生,替咱農村孩子爭口氣。’”
瑣碎的細節(jié)里浸潤著真摯的情感,文字質樸卻有著從沃土里長出來的生命力。
大學畢業(yè)后,張河清留校工作,劉一周回到家鄉(xiāng)進入基層工作。
離別的那天,劉一周送給張河清一份沉甸甸的禮物——他們大學四年的伙食費記賬單,張河清寫道:
“他很驕傲地跟我說,這既是我們窮苦清貧生活的‘舊賬’,更是見證我們牢不可破友誼的見證,希望我好好保存。”
在后來三十年的時光流轉中,他們始終掛念著彼此。直到三年前,劉一周在因公出差途中,病倒在工作崗位上,再也沒醒過來。
張清河至今仍在課堂上帶著雞蛋,在他內心深處,劉一周從未走遠:
“可我總在某個瞬間突然想起他:站在講臺講‘奮斗’,就想起走廊路燈下他皺著眉算題的樣子;學生給我?guī)е箅u蛋,就想起那個沉甸甸的布包,想起他把肉夾給我時說‘你多補補’……”
古有蘇軾“懷民亦未寢”,今有張河清“對一捧土產生情感”。
![]()
文章封面為大學時期(上)和中年時期(下)的劉一周(左)和張河清(右)
這段以黃土為終,卻以文字重生的友誼,讓數(shù)千萬人產生情感共振。
文章發(fā)布后,引發(fā)巨大反響,網(wǎng)友反復留言:“老輩子寫東西沒輕沒重的”,“白描的魅力現(xiàn)在才懂,勢大力沉,直擊心靈”。
![]()
![]()
還有網(wǎng)友幫張河清完成書寫:“二十歲時,一周在下鋪,我在上鋪,我們聊著未來,五十歲時,一周在地下,我在地上,我們卻聊著過去。”
![]()
張河清刷評論刷到凌晨兩點,久久未能平復內心的情感,他又在評論區(qū)寫道:“一周,明天又是周一了,祝你周一快樂。”一位網(wǎng)友也寫道:“教授,明天周一了,祝您一周快樂。”
![]()
從安大爺在《我的母親》中寫下自己未曾說出口的思念,到張河清教授飽含深情的《悼友文》,他們寫的不是故事,而是來時路。
正如一位網(wǎng)友評論道:“中國的文學生長在土地上,字里行間質樸得像地里的麥子。麥子不問喧囂,只管日升日落按時生長。”
這些刷屏的老輩子作文,并不精巧,甚至顯得笨拙,卻讓許多曾被忽略的人生,在這個冬天重新被看見。
![]()
![]()
這些書寫之所以動人,不是因為文采,而在于真。
在抖音,越來越多人開始白描自己或他人的人生,沒有驚心動魄的情節(jié)設計,卻讓人能放慢腳步,撫平內心的躁動,把一段人生完整地從頭讀到尾。
12月16日,素人博主@banaapples(阿春)在抖音發(fā)布自己與高中同窗好友迅哥的點滴過往:
“他叫曾迅,我們都叫他迅哥,是我認識了837天的哥們,長得黑黑的,瘦瘦高高的,倒霉了一輩子。”
課余時間成為游戲搭子,晚自習偷偷傳紙條,塞在桌肚里的寫滿奇思妙想的小說筆記本,阿春為迅哥17歲生日在校園點歌送祝福……
看似是普通的青蔥歲月回憶,實則綿里藏刀。
![]()
2023年12月25日,迅哥17歲生日
阿春為他點歌送生日祝福
2024年12月16日,離迅哥18歲生日只剩九天,他和迅哥像往常一樣插科打諢,“誰也沒想到,那竟是我們最后一次閑聊。”阿春寫道。
看到這里,很多人這才意識到,就在阿春發(fā)布這篇長文的一年前,迅哥走了。而迅哥的19歲生日,也馬上到了,但他再也無法聽到阿春的點歌祝福。
為迅哥收拾遺物時,阿春發(fā)現(xiàn),“一張銀行卡夾在一本小說筆記本的最后一頁,旁邊丑丑地寫著一行小字——‘阿春缺錢的時候可以用到’”。
他蹲在教室角落里,哭得喘不過氣。
![]()
文章封面是迅哥在阿春相機里唯一留下的照片
哭得難受的,還有無數(shù)網(wǎng)友。
這條投稿很快登上抖音熱榜,獲得248萬點贊和5萬條評論,對迅哥的離去感到惋惜的網(wǎng)友留言道:“春汛將來,卻沒了迅,只剩春”,“阿春,他愿意把10萬塊全留給你,你是他的全部啊”。
![]()
發(fā)布這篇長文前,阿春反復修改了近兩個星期。真正讓他下定決心的,是母親的鼓勵:“迅哥的故事能感染更多人,拯救更多人。”
也是在這一刻,母愛的力量再一次延續(xù)了。
這次#用作文回顧我的2025挑戰(zhàn)活動,緣起于《我的母親》中一位托舉兒女的母親。而讓迅哥的過往得以被看見的,依然是一位母親的理解與鼓勵。
這也是這些白描文字的意義所在,不提供任何答案,只是真實地寫下一個人的人生,從而讓更多人被理解、被撫慰、被看見。
還有人留言:“怎么年輕人寫東西也這么沒輕沒重。”人們發(fā)現(xiàn),年輕人也能寫出這樣樸素不取巧的動人文字。
![]()
劉一周的兒媳婦@sheree則接過張河清教授手中的接力棒,寫下了劉一周的后半輩子。
張河清教授記住了劉一周前半生的青春和奮斗,她則記住了劉一周后半生的溫暖和煙火氣。
這些記憶,以不同的方式拼湊出了劉一周完整的一生。
![]()
文章封面為劉一周和孫女
讀完張河清教授的悼文,再讀這篇長文,很多網(wǎng)友真正理解了那句話:“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只要有人記得,他就從未離開。”
![]()
從中專一路考入北京體育大學的@王仁宇,也寫了一篇作文。
沒有逆襲的豪言壯語,對自己頂著壓力考上北體的苦也一筆帶過,他平鋪直敘地講述了父親王全如何用一生托舉自己的夢想。
如今,王仁宇的名字已經全國知曉,王全卻已經長眠,王仁宇寫道:
“我那比山高的爸爸,就成了這么一個小土堆,再也不用跟他比個頭了,我把頭埋在地上,他都沒有我高了。”
“這一切,來得有點晚,不過,我爸,一定能看到!”
![]()
文章封面為幼年王仁宇和父親王全
字里行間流淌著濃濃的思念。
網(wǎng)友評論道:“這么細膩的文字竟然是一個體育生寫出來的,含金量好高。”白描的含金量,也再一次具象化了。
![]()
從農村走出來保研清華的博主@我是柚子(鄢開耀)也寫了一篇悼念父親的長文。在緩慢的文字里,父親鄢水平的托舉和鄢開耀自我攀爬的人生軌跡相互交織。
![]()
文章封面為鄢水平
開頭這樣寫道:“我爸叫鄢水平,用我媽的話講,他這輩子混得挺沒水平的。”文章結尾卻寫道:“鄢水平,其實你當爸爸很有水平。”
網(wǎng)友則評論道:“叔叔,你兒子寫得也很有水平。”
![]()
![]()
在不斷循環(huán)的《依蘭愛情故事》的BGM里,安大爺?shù)哪赣H、劉一周、迅哥、王全、鄢水平……以文字的形式重生了。
有網(wǎng)友感慨道:“我打開一本名為《依蘭愛情故事》的思念的書,哭完你的哭他的。”
![]()
在抖音,越來越多普通人開始為自己、為愛的人寫下些什么。
這些零散、緩慢、未經修飾的文字,逐漸匯成一場遲來的集體書寫,真實地記錄著一個時代里,那些平凡卻不普通的人生。
而這場書寫,還在繼續(xù)。
![]()
如果說這些作文最初打動人的,是文字本身,那么真正讓它們持續(xù)擴散的,是評論區(qū)。
在這些長文下面,很少見到調侃、玩梗或簡單的情緒宣泄。更多時候,評論區(qū)像一場大型民間文學公開課,讀者不是旁觀者,而是補寫者。
在阿春的悼文下方,很快出現(xiàn)了迅哥的同學、經歷過相似離別的人、高中的老師、學生的家長。
有人講起自己失去的朋友,有人替孩子說出沒來得及講完的話。
![]()
這些原本各自孤立的悲傷,在評論區(qū)里彼此照面,慢慢被安放,迅哥的名字也被一遍遍提起。
在這里,寫作不再是單向完成的作品,而是一種不斷被回應、被延展的過程。一篇作文發(fā)出后,它并沒有結束,而是在評論區(qū)里,被無數(shù)陌生人用自己的經歷重新打開。
網(wǎng)友@薄荷味的小貓則從迅哥的角度,給阿春回了一封長信,告訴他:“阿春,我過得很好。”
![]()
網(wǎng)友@百花繚亂看完鄢平耀的悼文后,也想起了冬天舍不得給自己買羽絨服的父親。鄢平耀回復道:“給他買羽絨服,錢我出。”
![]()
這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雙向奔赴。
寫的人終于被接住了情緒,而讀的人也找到了情緒的出口,他們的留言,又反過來,為原本孤立的文本補上了更多未被寫出的層次。
在這一刻,抖音不再只是一個讓人被看見的平臺,也正在成為一個讓人被讀懂、被聽見的地方。
這些看似安靜的文字,沒有統(tǒng)一主題,卻彼此呼應,共同完成。
當無數(shù)這樣零散的片段被反復書寫、閱讀、回應,它們最終匯聚成了一本關于2025年的民間年鑒——不是宏大敘事,而是被認真對待過的人生。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