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的心頭之痛，世人都不知道

文 / 陳恭森、梁堂華

四月，清明時節的雨忽大忽小，下得沒完沒了。天空中一片灰暗，寒風夾著雨霧襲轉而來，使人頓生涼意！我佇立于一代圣賢徐特立兩個英年早逝的兒子徐篤本、徐厚本墓前，深深地鞠躬默哀！一種傷感襲上心頭。這對兄弟分別于1927年和1938年離世，都剛剛年滿21歲。這對于徐特立而言是多么巨大的打擊啊！這位圣人的內心之痛有誰能理解呢？只有他的學生毛澤東最理解！因此他為他的先生題詞：“堅強的老戰士！”也只有徐特立先生更深刻地領悟毛澤東這一題詞的深層含意！我直到此刻立于倆兄弟墓前，才忽然領悟了“堅強的老戰士”之句的無比深意！

雨，依然在下。我的思緒萬千，關于徐篤本徐厚本生前的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一一

（一）大兒子徐篤本，一位出色的農民協會主席

徐特立的大兒子徐篤本，生于1906年。當他在長沙一所中學讀書時，就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他自己也未拒絕。但徐特立不同意。他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你還年輕，應該為革命刻苦學習，在事業上打好基礎，做一個有益于社會的人。要先想為社會出力，不能先安排自己的小家庭。如果大家都只顧一己之私，社會怎能前進呢？

徐篤本聽從父親的教導，將心思全部投入學習和工作之中。他學習刻苦，做事認真，關心社會問題和百姓疾苦，中學時就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大革命時期，年僅19歲的徐篤本積極參加農民運動，受上級黨組織委派，擔任湖南醴陵農民協會主席，把那里的農民運動搞得蓬蓬勃勃，如火如荼。這時，當徐特立再問到他的婚姻問題時，他回答說：現在沒有時間談這個了，斗爭那么激烈，革命的事還忙不過來呢。就這樣，徐篤本將全部精力用在了革命事業上。

1927年，農民革命運動遭到國民黨的殘酷鎮壓。徐篤本被鏟共骨干分子追捕。為躲避敵人不得已跳入江中逃走，但因體力不支被江水嗆入心肺，淹淹一息。后被鄉親救起送往長沙醫院搶救，因傷勢過重，未能挽救他年輕的生命。他去世時，年僅21歲，還沒來得及成家。組織上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很多人為送靈，后從長沙運回長沙縣當時的五美鄉（現為長沙縣江背鎮）老家，安葬于湘陰港村漆家沖山坡上。

（二）小兒子徐厚本，母親以為他在蘇聯回不了家

徐特立的小兒子徐厚本，生于1917年，在他兩歲多時，父親徐特立遠赴歐洲勤工儉學。1924年7月，徐特立回國，又馬上投入辦學之中，先是創辦長沙女子師范，后任長沙師范學校、湖南省立笫一女子師范學校校長。在百忙工作中，徐特立難得與家人團聚一次。1927年，國民黨右派叛變革命后，徐特立于這年秋天毅然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此走上職業革命家的道路，與家人一別就是十年。

在十年中，徐厚本先是讀完了小學。1933年就讀于荷花池長沙縣第一中學。因家庭經濟困難，于1935年輟學，到長沙大車修理廠當學徒。

1937年12月，徐特立作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高級參議、駐湘代表，由延安回湖南主持八路軍駐湘辦事處的工作。辦事處的其中一項工作就是組織、動員進步青年去延安參加革命。很快，就有數百名有志青年奔赴延安。徐厚本動了心，在一次到長沙看望父親時，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雖然徐特立在第一次大革命時期已有喪子之痛，但考慮到延安正需要汽車修理工，便同意了兒子和兒媳一起去延安投身抗日的請求。可是，徐老太太舍不得他們遠走。后來又要求兒媳留下來。徐特立做妻子的工作：“兒子和兒媳是去學習，去干革命，應該讓他們一起去，我們怎么能將他們拆散呢？”他還說：“兒子、兒媳，我們是要疼愛的，但叫他們總是蹲在自己身邊，就會耽誤他們遠大的前程。父母疼愛子女，就要讓他們到應該去的地方去，為社會做一番事業。”

在徐特立的支持下，徐厚本夫婦于1938年春奔赴延安，在陜北公學學習了6個月，于1938年7月被組織派往長沙。不幸的是，徐厚本在途中患上了腸熱病，被送進湘雅醫院搶救。而此時的徐特立，正在為營救被國民黨關押的30幾位紅軍將士而四處奔忙。當他忙完，趕到醫院時，眼前的場面是“一死一傷”：兒子醫治無效，已經離開人世；兒媳傷心過度，從樓梯上摔下，頭部受傷，正在搶救。

這一年，徐特立61歲，白發人再次送別黑發人……

然而，這位老人徐特立是堅毅的，他克制住內心無比的悲痛，決定將小兒子的死訊瞞著老伴。他擔心她會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三）徐特立給“天堂”兒子的“回信”

1954年12月15日上午。北京西單堂子胡同的一個四合院里，坐在藤椅上的一位年過古稀的老人，正手捧信箋，念給老伴聽：

厚本吾兒：十一月二十五日你的來信收到了。你去蘇聯后只接到你的信兩次，又不知道你的住址，很難寫信給你。

你的母親和我都將八十歲，你的女兒已十八歲，你的妻子還望你歸家。

讀到這里，老人聲音開始哽咽。他輕輕地咳了一聲，對老伴說道：“我去喝口水。”起身進了里屋。

這位老人，就是毛澤東最尊敬的老師，著名的中共“五老”之一徐特立。進到里屋的他，心如刀割。因為，他內心十分清楚，11月25日厚本的來信，那是一封“天堂”的來信！

回到院子里，徐特立繼續念信：

接到你的信，才知道你已經在蘇聯安了家，并有了子女，按照蘇聯的法律，女子和外國人結婚及生的兒女是不能隨外國人出國的。我也知道你們是不愿意丟開父母，又不愿意丟開兒女。你的困難只能照顧一面，還是由你自己決定。不過你的母親天天盼望你們……每一天都是苦痛！老年人的心理總是這樣的，比不上我們出門在外的人，時間久了，就忘記了家。我是難說服你的母親，請你多多考慮，說完了，請回信。

“請你多多考慮，話完了，請回信。”落筆有些潦草的筆畫。訴說著寫信的艱難。徐特立清楚地知道，兒子不會看到這封信，更不可能回信。這樣一句近乎央求、近乎責備的筒短話語，背后卻飽含著一個父親對兒子、對妻子的愧疚！

不識字的徐特立夫人始終不知道，這封信一直保存在丈夫的書房里，從未寄出。直到1960年去世，她還滿懷希望，期待兒子能夠歸來。

如今，我們已經難以想象，當年徐特立寫那封信時，心情是何等苦楚？正如他的孫女徐禹強所說：失去親人是痛苦的，但更痛苦的是要將悲痛隱藏。

雨，越下越大。我久久地凝視著徐篤本、徐厚本兄弟倆的墳塋，回想起徐特立這位圣人內心中的痛楚，我的淚水和著雨水涮涮地往下流淌！

葬于長沙縣江背鎮湘陰港村漆家沖山坡上徐篤本徐厚本兄弟合墓

2024.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