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麻木、腫脹與一種罕見病狹路相逢，常規治療失效后，路在何方？

您是否曾感到手腳持續麻木？或者注意到身體出現不明原因且遲遲不退的腫脹？對大多數人來說，這些可能只是暫時的困擾。但對一小部分人而言，這卻是一場與一種名為POEMS綜合征的罕見病展開的嚴峻而復雜的斗爭的開端。

這并非單一的疾病，而是一系列問題交織成的神秘“大禮包”。它的名字POEMS本身就是一個縮寫，概括了其五大標志性特征：

Polyneuropathy (多發性神經病變)：周圍神經受損，導致四肢無力、麻木和疼痛 。

Organomegaly (器官腫大)：肝臟或脾臟等器官腫大 。

Endocrinopathy (內分泌病變)：影響多個腺體的激素失衡 。

Monoclonal gammopathy (單克隆丙種球蛋白病)：血液中出現由一種名為漿細胞的白細胞產生的異常蛋白質 。

Skin changes (皮膚改變)：例如色素沉著（皮膚變黑）或皮膚增厚 。

POEMS綜合征的核心是一種漿細胞異常的疾病，這些本應產生抗體保護我們的細胞發生了功能紊亂 。在這種疾病中，它們還會引發一種名為“血管內皮生長因子”（VEGF）的蛋白質大量過度產生 。這個VEGF是導致疾病的關鍵“罪魁禍首”，它會引起血管滲漏，從而導致全身廣泛的腫脹、積液和神經損傷 。

在過去，POEMS綜合征的診斷幾乎等同于一份令人絕望的判決書，常因嚴重的神經損傷和多器官衰竭而導致患者重度殘疾。但過去二十年里，情況開始好轉。自21世紀以來，借鑒于對抗多發性骨髓瘤（另一種漿細胞疾病）的治療方法，如免疫調節劑和干細胞移植，已顯著改善了許多患者的預后 。

但是，當這些強大且成熟的治療方法不再奏效時，會發生什么？當患者的身體變得“難治”，意味著疾病頑固地抵抗著醫療武庫中最頂尖的武器時，又該怎么辦？這是一些患者及其家庭面臨的可怕困境，一個希望開始消退的時刻。

正是為了這些身處最艱難戰斗中的患者，日本千葉大學醫院的一組專注的醫生們一直在探索一種全新的治療前沿。他們最近發表在《血液學》（Hematology）雜志上的研究成果，為我們帶來了寶貴的希望曙光，研究聚焦于兩種新一代的單克隆抗體：達雷妥尤單抗（daratumumab）和埃羅妥珠單抗（elotuzumab）。對于那些已經別無選擇的人來說，這會是答案嗎？

一位患者的歷程：劉女士的故事

為了真正理解其中的利害關系，讓我們來看一看研究中一位患者的經歷，我們稱她為劉女士。41歲的她，正值人生盛年，卻發現自己陷入了與POEMS綜合征的艱難斗爭中 。她已經嘗試過標準的一線防御療法。她用過沙利度胺和硼替佐米這兩種核心藥物進行治療，但她的病情依舊頑固且難以控制 。

醫生們決定引入一種更新、更具靶向性的武器：達雷妥尤單抗 。但劉女士的治療之路充滿坎坷。在為可能進行的干細胞移植采集干細胞的過程中，她不幸發生了腦梗死——一種中風 。移植計劃不得不取消 16。醫療團隊隨后調整了她的治療方案，但新方案仍不足以控制病情。更糟糕的是，一次偶然的掃描發現，她為大腦供血的主要血管——頸內動脈——出現了堵塞 。

雖然她的神經癥狀和身體腫脹有了一些輕微改善，但血液中關鍵的VEGF指標仍然頑固地居高不下 。很明顯，基于達雷妥尤單抗的療法未能達到預期的決定性效果。對劉女士和她的醫生來說，這是一個嚴峻的時刻。他們像是在救火，但每當他們似乎在一個地方控制住火勢時，它又會在另一個地方重新燃起。

就在那時，他們做出了一個關鍵的決定：換用另一種同樣尖端但靶點不同的單克隆抗體——埃羅妥珠單抗 。這一策略的轉變，最終被證明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精準打擊：這些新藥是如何工作的？

要理解劉女士故事的重要性，我們需要了解這些療法背后精妙的科學原理。達雷妥尤單抗和埃羅妥珠單抗不像傳統化療那樣是“地毯式轟炸”的工具，它們更像是為執行精確任務而設計的高度特化的“智能炸彈”或“制導導彈”。

達雷妥尤單抗：CD38獵手

達雷妥尤單抗通過靶向一種名為CD38的蛋白質來發揮作用，這種蛋白質在導致POEMS綜合征和多發性骨髓瘤的惡性漿細胞表面大量存在 212121。一旦達雷妥尤單抗鎖定一個CD38陽性細胞，它就等于在這個細胞上畫了一個靶子 。這種“標記”會提醒身體自身的免疫系統，通過包括“抗體依賴性細胞毒性作用”在內的多種機制，攻擊并摧毀這些被標記的細胞。

埃羅妥珠單抗：針對SLAMF7的雙重攻擊

埃羅妥珠單抗則有另一個不同的靶點：一種名為SLAMF7的蛋白質，這種蛋白質同樣在骨髓瘤細胞上高度表達。但埃羅妥珠單抗的獨特之處在于它能發動一場“雙線戰爭” 。

首先，像達雷妥尤單抗一樣，它會與癌變漿細胞上的SLAMF7結合，將其標記出來，以便被免疫系統的精銳部隊——自然殺傷（NK）細胞——所摧毀。

其次，一個非常有趣的機制是，它還會與NK細胞自身的SLAMF7結合 。但這并非要摧毀NK細胞，而是為其“充電”，相當于按下了“渦輪增壓”按鈕，激活它們成為更高效的殺手 。

千葉大學醫院的這項研究旨在觀察這些尖端武器是否能為包括劉女士在內的8名“難治性”患者帶來改變 29292929。這些患者在接受這種新療法之前，平均已經歷了四種不同治療方案的失敗 。

來自前線的結論：研究發現了什么？

這個規模雖小但意義重大的病例系列研究的結果，既令人鼓舞又很復雜。在長達39個月的中位隨訪期內，8名患者中無一例死亡——這本身就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發現 。

當醫生們評估這8名患者接受的13個不同治療方案的效果時，他們看到了明確的進展跡象：

平息VEGF風暴：最顯著的效果體現在血清VEGF水平上，這是驅動疾病的關鍵指標。在54%的治療案例中，患者出現了“VEGF緩解”，意味著他們的VEGF水平要么下降了至少一半，要么恢復到了正常范圍 。該組患者的中位VEGF水平從超過2900 pg/mL驟降至1350 pg/mL 。如果你看研究中的圖表，你會看到代表每位患者VEGF水平的曲線在治療開始后急劇下降，這是藥物發揮作用的有力視覺證明 。

可見的臨床改善：除了血液指標，患者的感受也在變好。62%的案例出現了“全身臨床緩解”——即器官腫大、體液超負荷或皮膚改變等癥狀得到客觀改善 。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成果，極大地影響了患者的生活質量。

神經系統的一線希望：神經系統的緩解程度相對溫和，僅在15%的案例中觀察到改善 。這并不完全出人意料，因為神經損傷的愈合速度是出了名的緩慢，但任何一點改善都是一次重大的勝利。

這些治療方案平均為患者贏得了11個月的時間，之后疾病才可能進展到需要下一線治療的程度 。對于病情如此晚期的患者來說，這爭取到的近一年時間是極其寶貴的。

那么劉女士呢？她的故事成為了該研究中最具深遠意義的成功案例之一。在換用基于埃羅妥珠單抗的方案（EPd）后，她的身體反應極好 。僅僅一個月內，她危險的高VEGF水平就恢復了正常，達到了完全緩解 。六個月后，她血液中的異常單克隆蛋白也消失了——實現了血液學的完全緩解 。她的神經癥狀和其他臨床問題也得到了改善 。她的病例有力地證明了，即使患者對基于達雷妥尤單抗的治療產生抵抗，埃羅妥珠單抗仍然可以是一個高效的選擇 。

硬幣的另一面：承認風險

當然，這些強大的治療方法并非沒有風險。負責任地看待這項研究，意味著要承認其副作用，研究中的每一位患者都在不同程度上經歷過 。

血液學影響：最常見的問題與血細胞計數有關。許多患者經歷了血小板減少癥、貧血（紅細胞減少）和淋巴細胞減少癥（一種白細胞水平降低）

。這些可能導致疲勞、更易瘀傷以及免疫系統功能減弱。

感染風險：由于免疫系統受到影響，感染是一個需要嚴肅對待的問題。3級不良事件（被認為是嚴重級別）包括肺炎、中性粒細胞減少癥和白細胞減少癥（其他類型的白細胞計數降低）

輸液相關反應：大約38.5%的治療過程中引發了輸液相關反應

。當身體對靜脈注射的單克隆抗體產生反應時，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導致發燒或寒戰等癥狀

。幸運的是，所有這些反應都可以通過減慢輸液速度和使用其他藥物來控制

重要的是，盡管這些副作用有時需要推遲給藥或減少藥量，但經驗豐富的醫療團隊通常能夠有效處理 。沒有出現新的或意料之外的安全問題，這些藥物總體上被認為是耐受性良好的 。

新的篇章，而非最終定論

那么，對于正在與難治性POEMS綜合征作斗爭的患者和家庭來說，最終的啟示是什么？

這項來自千葉大學醫院的研究是一個關于希望的故事，但也是一個現實的故事。它表明，基于達雷妥尤單抗和埃羅妥珠單抗的療法不僅僅是理論上的可能，對于那些已經用盡了標準治療方法的患者來說，它們是有效且可耐受的選擇。它們可以成功降低有害的VEGF蛋白水平，改善使人衰弱的癥狀 。并且，正如劉女士的案例所展示的，即使在其他先進療法失敗后，它們依然能提供一條新的前進道路。

研究作者們謹慎地指出了研究的局限性：這是一個在單一醫院進行的、規模較小的回顧性研究 。需要更大規模的研究來證實這些發現 55。然而，在罕見病領域，大規模臨床試驗的開展極為困難，因此像這樣的病例系列研究就顯得尤為寶貴。它們提供了關鍵的真實世界證據，能夠指導臨床決策并激發未來的深入研究。

對于POEMS綜合征患者而言，這項研究并未提供一個簡單的治愈方案，但它提供了同樣重要的東西：更多的選擇。它表明，當第一、第二甚至第三種治療方案失效時，故事不必就此結束。隨著達雷妥尤單抗和埃羅妥珠單抗等精準、智能療法的出現，治療目標正在轉變——從尋求單一的“致命一擊”，轉向對復雜疾病的策略性管理，贏得寶貴時間，恢復生活質量，并將曾經黯淡的預后轉變為充滿希望的堅韌與生存之旅。

參考資料：Suichi T, Misawa S, Shibuya K, Morooka M, Ogushi M, Oshima-Hasegawa N, Tsukamoto S, Takeda Y, Mimura N, Sakaida E, Kuwabara S. Daratumumab (anti-CD38)- and elotuzumab (anti-SLAMF7)-based treatments for refractory POEMS syndrome: a single-center case series. Hematology. 2025 Dec;30(1):2519896. doi: 10.1080/16078454.2025.2519896. Epub 2025 Jun 17. PMID: 405283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