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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宇琛
2025年9月3日,一個普通的會議室里,主講人張雪峰老師用一種混雜著東北口音和街頭義氣的語調, 談到了一個宏大而遙遠的話題。
張雪峰說,槍聲打響的那一天,他將為祖國統一大業捐出巨款。
為了強調這份承諾的分量,他甚至爆了粗口,仿佛只有最原始的語言才能承載他此刻最滾燙的愛國心:
槍聲打響那天...老子直接打5000萬進去!
他聲稱,公司賬上永遠備著這筆錢,隨時準備為國捐出。
他環顧四周,似乎在等待山呼海嘯的回應,但他只等來了稀稀拉拉的掌聲,張老師可能覺得氣氛還不夠熱烈,于是加了碼:
整體最起碼捐他媽的一個億。
一個億。
這個數字像一顆信號彈,瞬間照亮了整個會場,也點燃了后續的互聯網。
張雪峰老師,這位在志愿填報和考研規劃領域被無數信徒奉為“人生導師”的網紅名師,成功地為自己貼上了幾個嶄新的標簽:
有錢、爺們、愛國。
有自媒體“ 玖桌雜貨店 ”指出,這種將愛國與戰爭“開打”強行綁定的前提,本身就顯得有些蹊蹺。畢竟官方的口徑一直是將和平統一置于最優先的位置。這種“唯有一戰”才能觸發的慷慨,更像是一張永遠不必兌現的空頭支票。
正如一位網友的精準評論:
他敢捐一個億,是因為他賭你不敢開第一槍。
這句評論,無意中道出了一個商業世界的樸素真理。所有的豪言壯語,在財務報表上,都被稱作“或有負債”。
而在張雪峰老師的商業版圖里,真實的負債,哪怕只有168元,處理起來也遠沒有那么爽快。
故事需要倒回三個月前,2025年的六月,高考前夕。那是一個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精準和嚴謹的時刻。
河南一位高三考生的家長,出于對張雪峰老師的無限信任,在他的直播間里花168元購買了一套“峰學未來”出品的高考預測卷。孩子拿到試卷,滿懷希望地開始做題,卻在一道數學題上卡住了。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學藝不精。但在請教了學校老師后,得出了一個令人詫異的結論:
題目出錯了。
而且,根據后續更多家長的反饋,出錯的并非只有數學卷。
語文卷“漏洞百出”,地理卷選項重復,各種低級失誤像地雷一樣埋藏在這份售價不菲的預測卷里。
對于爭分奪秒的考生而言,這浪費的不僅是時間,更是考前最寶貴的信心。
那位河南家長找到了“峰學未來”的客服,希望得到一個說法。客服人員彬彬有禮,先是坦然承認了試卷確實存在印刷錯誤,然后話鋒一轉,給出了公司最終的解決方案:
預測卷密封條拆封后不支持退貨。
這個邏輯堪稱完美閉環。
一套你只有拆封后才能發現其錯誤的試卷,因為你拆封了,所以不能退。
那位家長在投訴平臺上寫道:“我一直很信任張雪峰。”
這句話的后半句,他沒有說出口,但所有人都讀懂了。
信任,有時候就是那個被拆開的密封條,一旦撕開,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邊是許諾給未來戰爭的一個億,另一邊是拒絕退還給眼前用戶的168塊。這兩件事并置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光怪陸離的商業奇景。
張雪峰老師似乎深諳此道。
他明白,在這個流量為王的時代,人設比產品重要,情緒比事實更能打動人。
就在預測卷風波發酵的前夕,2025年5月下旬,張老師在一場高報志愿填報的直播結束時,他突然毫無征兆地宣布,將暫停所有直播兩個月。
他眼含熱淚,向屏幕前的幾十萬家長和考生深深鞠躬,聲音哽咽:
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網上出現。
他暗示自己從業不易,動了太多人的蛋糕,得罪了太多既得利益者,但他“問心無愧”,為教育付出了全部。
那場面,聞者傷心,見者落淚。許多粉絲當場就感動了,紛紛表示要保護我方最好的張老師。
這場“封麥”直播,賺足了眼淚和同情。只是沒人想到:
這場盛大的告別,保質期甚至不如一罐鳳梨罐頭。
沒過多久,張老師就悄然“復出”,在社交平臺發布了新的直播預告,仿佛之前那個淚灑直播間的悲情英雄,只是大家集體做的一場夢。
有人說他是在用“退網”的噱頭,來轉移預測卷質量問題的視線。但這種猜測,永遠無法被證實。
唯一可以證實的是張雪峰老師的商業價值。根據公開報道,他創立的“峰學未來”,高考志愿填報服務分為12999元和18999元兩檔,甫一上線,便被一搶而空。其個人微博粉絲近800萬,抖音粉絲更是突破5000萬。
這是一個龐大的流量帝國,也是他喊出“賬上永遠有5000萬”的底氣所在。
錢,他確實是有的。
事實上,張老師也并非沒有過真金白銀的捐贈。就在2024年初,他曾高調宣布向母校鄭州大學捐款300萬,向哈爾濱理工大學捐款100萬,用于資助貧困學生。
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善舉,值得肯定。
只是,公眾的困惑也正在于此。
一個愿意在和平時期,拿出數百萬真金白銀做慈善的企業家,為什么會因為區區168元的出錯商品,拒絕退款?一個在講臺上談笑風生、指點江山的教育名師,為什么會選擇用“老子”和“他媽的”來表達自己的愛國熱情?
或許,這其中也有一套精密的商業計算。
四百萬的捐款,能換來名聲和贊譽,能修復因過往不當言論受損的形象,這是一筆劃算的“公關費用”。而一億的戰爭捐款承諾,成本幾乎為零,卻能瞬間點燃民族情緒,收割巨大的愛國流量,這更是一筆穩賺不賠的“風險投資”。
至于那168塊錢,退了,意味著承認產品的系統性缺陷,可能引發更大規模的退貨潮,這是實實在在的“營業成本”。
商業的歸商業,情懷的歸情懷。張老師把賬算得很清。
有網友如此評論這套操作:
愛國的流量密碼,被他研究到骨髓里了。
所以,這就是張雪峰的故事。一個在九月高喊捐出一億戰爭獻金的男人,和一個在六月拒絕退還一百六十八塊試卷費用的商人。一個在直播間里含淚鞠躬、宣布退網的悲情老師,和一個在講座上口吐芬芳、豪情萬丈的愛國博主。
這些看似矛盾的身份,在他身上毫不違和地統一了。需要專業時,他是指點迷津的“人生導師”;需要共情時,他是被資本迫害的“孤勇者”;需要愛國時,他是愿意為戰爭捐錢的“愛國者”。
張雪峰老師或許會覺得委屈,他可能認為自己只是說了幾句性情之語,做了一點商業上的小瑕疵。但人們看到的,卻是一個宏大敘事與細微茍且之間的巨大裂痕。當一個人的愛國情懷,可以被標價為一億,而他對一個具體用戶的責任,卻不值168元時,那種情懷的成色,也就不言自明了。
他賣的不是課程,也不是未來,而是一針打在時代焦慮上的安慰劑。
只是這針安慰劑,偶爾會過期。
他精準地捕捉到了這個時代最核心的兩種情緒:
一種是中產家庭對子女未來的極度焦慮,另一種是普通大眾對家國敘事的樸素熱情。
他一手攥著焦慮,一手攥著熱情,將它們通通煅燒成了自己商業帝國的燃料。
他不是第一個這么做的人,也絕不會是最后一個。
如果張雪峰的分內之事都沒有做好,卻豪情萬丈地許下遙遠的承諾,那么我們可以說:
他愛國,但不愛自己的學生。
我們這個時代,從不缺高聲的吶喊,也不缺動人的表演。缺的是那些最基本的東西:把一個產品做好,把一個承諾兌現,把一句真誠的道歉,說給那個信任你的人聽。這些事,遠比捐出一個億的豪言,要困難得多,也珍貴得多。
李宇琛(立于塵)
寫于2025年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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