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提及上海電影譯制片廠(簡稱上譯廠),《簡?愛》、《王子復仇記》、《孤星血淚》、《生死戀》等經(jīng)典名片便會在腦海中浮現(xiàn)。這些作品之所以能跨越時空成為永恒,離不開上譯廠的靈魂人物—— 老廠長陳敘一。正如同事蘇秀所言,他是 "上天送給上譯廠的禮物"。這位浸潤著海派風骨的 "老克勒",用一生書寫了中國譯制片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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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早年積淀:從戲劇舞臺到譯制先驅(qū)
1918 年 12 月,陳敘一生于長沙,祖籍浙江定海。身為洋行買辦的父親為他提供了優(yōu)渥的成長環(huán)境,使他自幼便浸潤在英語語境中,更在教會性質(zhì)的滬江大學系統(tǒng)深造了外語能力。六歲起,電影院便成了陳敘一的樂園,數(shù)十年間,"肚子里攢下兩千多部影片",在心中沉淀為一座獨一無二的 "影像寶庫"。這份幼學積淀,為陳敘一日后掌舵譯制片事業(yè)埋下了命運的伏筆。
抗戰(zhàn)烽火中,熱愛文藝的陳敘一結(jié)識了話劇界"南黃北焦" 中的黃佐臨先生。他加入黃佐臨創(chuàng)辦的苦干劇團,從舞臺監(jiān)督到龍?zhí)籽輪T,在戲劇實踐中飛速成長。1945 年,在黃佐臨的指導下,陳敘一首次獨立執(zhí)導《埋頭苦干》、《一剎那》兩部話劇,初露鋒芒。那時,劇團同仁最欽佩他的"真功夫":因為大家清貧買不起頭輪電影票,于是湊錢讓陳敘一先看,他回頭便能將劇情、臺詞乃至表演細節(jié)娓娓道來,宛如親歷。
1946 年,人生的岔路口擺在眼前:是遠赴美國投奔姐姐,還是奔赴晉察冀解放區(qū)?陳敘一選擇了后者,擔任張家口人民廣播電臺顧問。1949 年上海解放后,這位兼具外語功底與藝術素養(yǎng)的青年,被指定為上影廠翻譯片組組長 —— 這個僅有十余人、靠著舊話筒和報廢錄音機起家的小組,正是日后上譯廠的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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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風骨與溫情:海派文人的多面人生
從老區(qū)歸來的陳敘一,給同事潘我源留下了深刻印象:"身著風衣,帥氣又洋氣,帶著幾分傲氣,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微笑"。那正是海派文化滋養(yǎng)出的 "老克勒" 本色 —— 洋派風骨與文人雅致在他身上完美交融。
陳敘一曾得意地向蘇秀等同事展示青年時的照片:"給你們看一個美男子!" 在大家眼中,若他身著長衫、頸圍圍巾,定是如《早春二月》中孫道臨般極具魅力的 "五四青年"。
事業(yè)的赤誠背后,是家庭的堅實支撐。陳敘一的妻子莫愁是上影廠演員,1954 年在《渡江偵察記》中飾演的陳奶奶,僅憑一場戲便將喪子之痛與對戰(zhàn)士的慈愛演繹得淋漓盡致。
1959 年,莫愁毅然息影,轉(zhuǎn)任上海電影專科學校臺詞老師,培養(yǎng)出達式常、朱曼芳等眾多明星學生,用家庭的安穩(wěn)為丈夫的事業(yè)托底。這份相濡以沫的溫情,成為陳敘一深耕譯制事業(yè)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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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風雨堅守:低谷中的人格光芒
1966 年文革爆發(fā),陳敘一與莫愁雙雙被隔離審查,家中僅留正讀初中的女兒小魚。夫婦倆的工資被停發(fā),每人每月只有十二元生活費,連保姆的工錢都無力支付。幸得平日夫婦二人待保姆以誠,危難時刻才換來保姆不離不棄的照料 —— 這正是 "人心換人心" 的最好印證。
七十年代,黃佐臨從牛棚被抽調(diào)到上譯廠翻譯內(nèi)參片。特殊時期,陳敘一始終堅持稱呼他"黃先生",即便黃佐臨多次勸阻也未曾改變。每天下班,陳敘一總會騎著自行車陪黃先生同行一段路。這份跨越風雨的尊重與陪伴,讓黃佐臨在"廉價使用" 的境遇中倍感溫暖:"這里有敬業(yè)的專業(yè)氛圍,更有老朋友的滋養(yǎng)"。
此時的陳敘一,還在以專業(yè)堅守護佑著藝術火種。他力排眾議,堅持讓被貼上"歷史反革命" 標簽的邱岳峰為《簡?愛》男主角羅切斯特配音,直言 "這個角色只有他能拿下"。最終,邱岳峰用沙啞嗓音賦予了角色靈魂,連外語學院教授都稱贊 "大大提升了人物魅力"。正是這份對藝術的執(zhí)著與對人才的保護,讓上譯廠在特殊年代仍能產(chǎn)出經(jīng)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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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無言赤誠:用生命注解熱愛
對一輩子與聲音為伴的陳敘一而言,生命的最后兩年尤為殘酷。喉癌奪走了他的聲帶,讓這位譯制大師徹底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同事們?nèi)メt(yī)院探望時,陳敘一在紙上寫下"從此無言" 四字,隨即雙手掩面,爆發(fā)無聲的痛哭。當大家安慰他 "你的事業(yè)我們會完成" 時,他顫抖著寫下:"不是我的事業(yè),是我愛的事業(yè)!"
這份"愛",早已融入上譯廠的血脈。陳敘一定下的"劇本翻譯要 ' 有味 ',演員配音要 ' 有神 '"14 字廠訓,至今仍鐫刻在上譯廠的墻上。為了讓臺詞貼合口型又傳神,陳敘一吃飯時用筷子敲桌數(shù)節(jié)奏,甚至洗腳時走神把襪子直接放進腳盆。《加里森敢死隊》中,他將"SIR" 譯為接地氣的 "頭兒",成為流傳至今的用語;《尼羅河上的慘案》里,他把 "take it easy" 最終定為 "悠著點",盡顯語言韻味。即便彌留之際,陳敘一還在用手打著節(jié)奏,琢磨著翻譯詞句。
1992 年 4 月 24 日,陳敘一與世長辭。蘇秀對他的女兒說:"你父親是我們共同的親人"。如今,邱岳峰、李梓、畢克等老一代配音演員已相繼遠去,但他們留下的聲音經(jīng)典永遠鮮活。萬航渡路 618 號的舊棚子早已換新,但陳敘一的譯制精神從未消散 —— 那是對藝術的敬畏,對語言的雕琢,更是對熱愛的赤誠。
這位"聲音教父" 或許從未離開,只是帶著他的 "聲音軍團",在另一個世界繼續(xù)打造著譯制片的黃金時代。而那些穿越時空的臺詞,正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珍貴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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