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心層的數億人，到底需要什么樣的保障？

不少讀者批評小鎮缺乏對百姓民生的關注，大家的批評收到了。10月第一篇文章就寫道《》，對當代中國人而言，沒有什么比多活幾年更實在的了，不僅可以享受中國崛起的紅利，客觀上也完全可以做到。

對普通人而言，想要活得久，關鍵是解決后顧之憂的社會保障。目前我國養老保險有兩套體系，一是兜底的城鄉居民保險，二是針對有固定單位的城鎮職工保險，合計參保人員10.7億人。

但這套體系對外賣員、網約車司機、網絡直播等以靈活就業為核心的中間群體就不太友好了。不要覺得規模小，在中國，截至2024年底，靈活就業群體規模已高達2.4億人，占7.72億勞動力總數的31.09%，還在快速膨脹，預計未來中國一半以上的勞動者都將是靈活就業群體，這是時代、技術發展的必然。

靈活就業人員也可以自己交職工保險，但需要個人承擔所有費用，合計高達20%，繳納基數最低是當地社平收入的60%，累計繳納20年以上，還不允許一次性補繳。

可能有讀者關注到，上半年也有外賣平臺說要把外賣騎手全職化，也就是納入職工保險體系，繳納“五險一金”。探索值得鼓勵，但這種模式成本太高，也不夠靈活，注定只能覆蓋幾萬、十幾萬騎手。因此，這種做法更多是宣傳和品牌塑造需要，無法真正解決問題。

正因為簡單并入既有保險體系的路行不通，所以2021年八部門印發《關于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指導意見》，提出了著名的勞動“三分法”，即將勞動關系分為完全勞動關系、不完全勞動關系、個體職業者，其中不完全勞動關系就對應靈活就業者。

之后在以人社部為主的相關部門指導下，政府與平臺企業合作，共同探索真正符合靈活就業者需求的社會保障體系。

1、騎手到底需要什么樣的社保

以大家最熟知、也是國家最關注的外賣騎手群體為例。

探索新路，最重要的是調研。調研顯示，不同騎手對險種的訴求不同，共同點是都十分看重靈活性，并且希望降低個人繳費比例。

外賣騎手中40%跨省流動就業、70%跨城市流動就業，外來務工人員占比高達81.6%。高達71.1%的騎手認為自己未來可能返回家鄉工作，工作在外地經濟發達城市、回家鄉養老，成為騎手最普遍的未來職業規劃。

在對保險的需求方面，按順序是工傷、醫療、養老，不同年齡段的騎手訴求也不同，年輕騎手最需要工傷和醫療保險，而年齡大的騎手最看重養老。

以上調研結果就決定了，任何想把外賣騎手納入傳統職工保險體系的做法，都是行不通的，只適合少數騎手。如上所述，職工保險必然是省內甚至市內統籌，騎手工作不穩定，如果繳納幾年后中止，要么放棄統籌部分轉入城鄉居民養老，大幅降低養老待遇，要么就需要個人繳納靈活就業，壓力太大了，不如當下多拿錢。

這是很現實的訴求，畢竟基于職工保險體系的靈活就業保險，最低起繳是當地社平的60%，而騎手主要在經濟發達城市工作，門檻更高。以福建為例，2025年全口徑社平工資為7535.67元，60%檔位就是4521元，按照20%的靈活就業繳納費率，一名騎手每月要繳納904元，這得跑多少單啊？

這些扎實的調研為后續保險體系建立提供了扎實的基礎，確定了保障體系推進的順序，也給國家構建針對靈活就業群體的新保障體系提供了重要參考。

在前期調研探索基礎上，優先解決最迫切、最容易解決的工傷險。

2022年7月，國家為新就業形態人員設立了職業傷害保障，外賣企業憑此接入了這一保障體系，由平臺承擔費用，以騎手最多的美團為例，截至目前，已經為超過1300萬騎手累計繳納超過20億元保費。

納入國家既有體系，而不是另建一套，這特別重要。因為任何體系的建立都需要大量試錯、探索，維持一套體系，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國家財政補貼，也需要通過現有體系傳遞到個人；推進速度也很重要，人是等不了的。

接下來就要在醫療和養老中二選一，作為當前探索的重點。

不能拍腦袋，還是要調研，去問外賣騎手到底怎么想、最需要什么？

調研發現，曾經在平臺獲得收入的騎手，70%以上來自農村戶籍，高達90%已經繳納了城鄉居民基本醫療保險，雖然比不上職工或者靈活就業醫療，但至少有了基本保障。

按照主要矛盾優先的基本原則，在工傷之后，需要優先攻克的就是養老保險。問題來了，如何解決靈活就業養老保險，需要個人承擔20%繳費率的難題？到底該拿出什么樣的新道路，才能滿足上述現實要求？

2、社保方案的四個核心問題

有四個核心問題：積極性、覆蓋面、繳納方式、繳納門檻。

問題一、積極性

調動積極性，最重要的是尊重騎手的選擇權，而不是以“為你好”為由，強行選定一條路。畢竟很多人有一個樸素的認知“既然這么好，為什么還要逼我買”？

落實在行動上，不能強行把騎手變成全職，強迫他們繳納五險一金，而是把選擇權還給騎手，讓他們以靈活就業身份自己繳納社保，自己選擇在哪交，交多少。

問題二、覆蓋面

給少數人提供優質保障，還是給所有人提供普遍改善保障，哪一個更優先？

上半年有的企業做法是從大量兼職員工中，選擇一部分成為全職員工，但正如上面所論述的，這種方式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雷聲大雨點小。以企業為主挑選少數人獲得更好的保障，更像是一種企業管理的激勵手段，變相把員工綁定在了企業，可能會導致新的就業歧視。而剩下的絕大部分人還是兼職狀態，保障沒有任何改變。

既然目標是解決數百萬甚至上千萬騎手保障需求，甚至為數億靈活就業人員保障探路，那就必須走全覆蓋的道路。

問題三、繳納方式

傳統意義的社保，一般采取代繳代扣的模式。但這種模式，仍然是適合有固定單位、簽訂勞動合同的傳統職工，靈活就業者特點就是靈活，代扣代繳就相當于每月固定扣錢，如果騎手工作有什么變動，或者突然家里有急事，一段時間想多拿現金，也沒法及時退出。

經過調研、試點后，可行的方法是不要代扣代繳，而是由勞動者自費購買之后，再由企業發放補貼，也就是改“代扣代繳”為“先繳后補”，這也充分尊重騎手的意愿，如果騎手不愿意，那就可以不去繳納靈活就業養老保險，繼續選擇城鄉居民養老。

不強迫，才能推廣的更快、更穩。

問題四、繳納門檻

當前一些探索，往往把繳納更好的保險當成一種獎勵。比如同外賣騎手同時誕生的共享單車運維體系，就設計了全職和兼職兩類員工，兼職員工干得好，可以晉升小隊長、大隊長，之后有很小的機會成為企業全職員工，就可以在不大幅增加企業薪資成本的情況下，實現對員工的激勵管理。

這一套符合商業邏輯，但不符合國家社保全民保障的社會性。

因此，門檻不能太高，還要簡單，盡可能讓每個愿意繳納社保的騎手，都能獲得和城鎮職工同等的保障。而且要最大限度避免人為因素，因為在靈活就業藍領群體中，來自基層的管理，很容易成為被異化的剝削，干過這類工作的應該能明白，小鎮今天就不展開說了。

以上就是探索出來的基本原則。綜合這四個問題的答案，新道路的基本框架就有了：

在人社部等主管部門支持下，重新制定一個社保補貼方案，外賣騎手根據自身需要，靈活選擇繳費周期和檔次。門檻設置要低，先完成全覆蓋，再進行完善提升。

對大多數騎手來說：工傷選擇已經探索三年多的“新職傷”，醫療暫時沿用城鄉居民醫療保險，養老通過靈活就業保險體系納入到職工養老保險，從而達到符合城市生活所需的養老金，企業提供一定的補貼額度。

而傳統“五險一金”其余的失業、生育、公積金，不是現階段的探索重點，先解決有無的基礎保障，再說其他。更何況，對外賣騎手等靈活就業人員來說，也不存在失業不失業。

最后的關鍵，哪家企業愿意第一個嘗試？

這需要巨大的勇氣，因為一旦開始就不可能退回了，相比短期一次性搶市場的巨額補貼，社保補貼幾乎沒有商業價值，還會很大程度上影響財報的利潤數據，承受來自資本市場的壓力。

行業需要一家企業來帶頭，以這家企業的探索和示范，驗證靈活就業人群大規模納入社保體系是可行的，擁有將近800萬騎手，最早研究騎手社保問題的美團，最為合適。

3、“最有保障”藍領職業的誕生

實際上從2021年到2025年，美團做了太多探索，完全可以成為經典的公共管理學案例，尤其是政府與企業共同探索社會制度創新的共治案例。小鎮聽過很多次江小娟教授的講座，她經常拿來舉例講解平臺治理的就是美團的實踐。

不贅述過程了，只說最終結果。

遵照上述在主管部門指導下的探索原則。

美團把選擇權還給騎手，只要騎手選擇繳納靈活就業養老保險，無論在戶籍地還是工作地繳納，只要正常繳納，無需申請資格，就可以自動獲得平臺50%的補貼。試點地區騎手表示，相當于一個月加薪500塊，一年多攢6000元。

補貼的門檻也很簡單，沒有任何考核限制和人為篩選，只要包括當月在內，騎手在過去六個月內有三個月在平臺獲得的收入，達到當地社保繳納最低基數，也就是社平60%，就可以獲得平臺的補貼。

補貼發放也沒有任何歧視，不分全職、兼職，只要滿足統一的門檻標準，就可以拿到，哪怕在美團拿到補貼后，其他時間去其他平臺跑單也可以。這實際是替整個行業、其他外賣企業承擔了社會責任成本。

這個方案非常實際，提前兩個月就全面鋪開了。

2025年4月，在兩省兩城試點；

2025年5月，參與試點的騎手，補貼到賬；

2025年7月，先是拓展到五省五城試點，月中宣布年內實現全國范圍推廣。

2025年11月起，正式覆蓋全國。

這是行業首個全開放的養老保險補貼方案，能夠覆蓋百萬靈活就業者，而且極具推廣的普適性。

試想一下，現在美團上百萬騎手已經符合條件，接下來推廣到整個外賣行業，就有近千萬人；如果網約車、網絡主播、快遞物流等領域跟進，規模可達上億人。

而在美團的騎手保障體系中，養老補貼、新職傷、商業意外險還只是基礎保障。在此基礎上，還有進階保障，比如大病關懷，把騎手的家屬、孩子也納入了，提供給騎手子女的“袋鼠寶貝”計劃，其它平臺符合條件的騎手也可以申請。另外還有諸如防暑險、超時免罰、餐補等契合騎手職業特征的保障。

星火雖小，可以燎原。美團用更適合靈活就業群體的保障體系，以更加靈活的方式將更多勞動者納入到保障體系里，惠及數百萬人，具有極強的借鑒意義。

相信不久后，這一經驗就可以向更大范圍推廣。期待其他新就業、靈活用工平臺跟進，讓滴滴司機、月嫂、主播等其它靈活就業人員，也能擁有和騎手同等的保障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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