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北部哈里亞納邦的帕尼帕特,幾乎每天都有成百上千噸從歐洲、北美、東亞漂洋過海的舊衣服,被一車車運進這座被稱為“世界棄衣之都”的城市。成山的衣物堆滿工廠街巷,從遠處看,像一片五顏六色的垃圾山。
但在當地人眼里,那是他們賴以生存的“金礦”。帕尼帕特靠著這些從他國淘汰的舊衣,每年創造出30多萬個就業崗位,支撐起這個城市絕大多數家庭的收入。看上去,這是一場典型的“環保共贏”讓富裕國家減少浪費,讓發展中國家獲得工作,還能打一面“資源循環再利用”的綠色旗幟,聽起來好得像童話。但真相往往藏在灰塵和血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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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帕尼帕特的舊衣,從卸貨的那一刻起就開啟了它的“二次生命”。第一道工序是拆解:工人們坐在昏暗的車間里,用特制的小刀一點點割開縫線,把金屬扣、拉鏈、商標等零件全部手動分離。那不是流水線作業,而是徹底的“人肉機器”。
二十幾歲的德維是工廠里典型的女工,她每天要拆五六百件衣服,手上常年布滿劃痕。沒有自動化、沒有防護,只有時間和體力的拼命消耗。拆完的衣服要按照顏色重新分堆,深紅、藍、綠、黑,一堆堆像鋪開的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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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步不只是分類那么簡單,分錯顏色,就會影響后續的紗線色差。工人得靠肉眼去辨別復雜的色調,天天和這些未清洗、混雜汗漬與霉味的舊衣為伴。有人笑著說:“聞久了就什么都不怕了。”可每個笑容后面,都隱藏著肺部刺痛的咳嗽聲。
當衣物分類完畢,它們被送進巨大噪聲轟鳴的撕碎機。那些機器將布料扯成細小的纖維屑,再混合攪拌成可紡紗線。據業內數據,三噸舊布料大約能產出1.5噸可用紗線,轉化率只有一半。為了確保產量,工人必須盯在機器旁,不間斷加料、清料、維護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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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工作環境看起來模糊一片:纖維屑在空氣中飄散,像一層霧。人一進車間,幾分鐘鼻孔、發絲全是灰。多數工人連防護都沒有,充其量在嘴巴前綁一塊濕布、戴個透明薄口罩。那些口罩根本擋不住細小的微纖維,反而因潮濕使工人更容易患感染。
27歲的德維說,她晚上睡不著覺,一躺下就胸悶、喘不上氣,而她的公公在同一條生產線上干了二十年,最終被診斷為晚期慢阻肺,吃飯都要靠吸氧。醫生告訴他,肺里早已被纖維粉塵填滿,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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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故事在帕尼帕特數不勝數。當地醫院的體檢數據顯示,每10個舊衣加工工人中,有9人的肺部存在微纖維沉積。哮喘、肺纖維化成了行業的“職業標簽”。可企業主對此早已麻木,他們稱這些粉塵只是“普通灰”,咳嗽是“工作習慣”。
即便有檢查部門上門,也往往只是走個形式。很少有工廠愿意支付防護設施的成本,畢竟這些工人隨時可以替換。能工作的人多的是,不干就有人頂上,沒人會為健康請假,更沒人敢抱怨。帕尼帕特的工廠主們口口聲聲宣傳“綠色循環”,可對底層工人的身體損耗,他們選擇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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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震驚的,是這場所謂“環保產業”的另一面——生態代價。帕尼帕特周邊遍布近400家染色廠和200多個無證小作坊,其中大多數沒有任何污水處理設施。紗線染色用的化學助劑、漂白粉、重金屬染料,全都直接排入附近的溝渠和河流。
亞穆納河的支流被染成了不同的顏色,紅、藍、紫隨季節變化。根據檢測,當地河水化學需氧量超出安全標準5倍以上,鉛濃度接近標準的4倍。村民說,幾年前他們還能在河里洗衣,如今連牲畜都避開,牛喝過那里的水,不久就會生病。這片土地的地下水同樣被污染到不敢飲用,很多居民干脆封掉自家水井,改用瓶裝水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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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管部門理論上存在,但幾乎形同虛設。哈里亞納邦污染控制委員會一個工作人員要監管上百家工廠,根本無暇巡視。國家綠色法庭確實曾關停幾十家違法作坊,可沒幾天它們就換個名字、重新開業,地方官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工廠停產,成千上萬的工人就會失業,失業就意味著麻煩。于是污染和貧困像雙生兄弟一樣盤踞在這座城市。一頭是生計,一頭是毒害,沒人能逃得掉。
那么,為何這樣的產業還能被包裝成“環保”?答案在全球的經濟鏈條。發達國家每年產生數百萬噸舊衣,真正能被本國回收的比例極低。如果按環保標準處理,每噸成本高昂,企業還要付出額外的處理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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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旦把這些“廢衣”貼上“慈善回收”的標簽運到印度、孟加拉這樣的國家,成本就幾乎為零。歐洲和北美的公司只需支付運輸費,就能以“支持可持續發展”和“捐贈貧困地區”為借口,把舊衣傾銷出去。而帕尼帕特成了這些舊衣的“終點站”也可以說,是發達國家的“良心垃圾場”。
那些被染成同一色調的紗線,最后織成廉價毯子,再被當作“救災物資”出口到非洲,以不到2美元的價格賣出。整條鏈條看似無懈可擊:發達國減負,印度人就業,貧國得物資。可實際上,真正承擔風險和代價的,是帕尼帕特的底層工人和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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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揭開了所謂“環保經濟”的偽善面紗。舊衣回收并不是循環利用,而是污染和健康風險的“地理轉移”。當富裕國家宣稱他們“減少浪費”的時候,他們省下的成本正以另一種方式吞噬著發展中國家的空氣與生命。帕尼帕特居民的咳嗽,是他們看不見的代價;被化學廢水淹沒的河流,是他們看不見的成本。這不是綠色的故事,而是赤裸裸的“環境殖民”。
有人為這種模式辯護,說至少帕尼帕特因為舊衣工廠繁榮了,30萬人有了謀生機會。可當這個城市的空氣不能呼吸、土地不能耕種、孩子生下來就患哮喘,人們拿什么去談繁榮?賴以生存的“就業”,其實是被迫用健康換來的臨時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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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官員說他們在“平衡經濟與環保”,但所謂平衡,只是讓弱者承受更多痛苦。正如一位環保專家所言:“在這座城市里,資本賺取可持續的未來,而工人和河流則在不可持續地死亡。”
帕尼帕特只是全球舊衣產業的一個縮影。在整個南亞和非洲,類似的地方數不勝數。從孟加拉的達卡到加納的阿克拉,每天都有堆積如山的“捐贈衣物”傾瀉而下。每一件衣服背后,都隱藏著資源消耗、能源浪費和廉價勞動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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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在發達國家的城市街頭丟下一袋舊衣時,可能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幫助了窮人,也守護了地球。可在帕尼帕特,那袋衣服意味著更多粉塵、更多病人、更多被污染的水井。
真正的環保,從來不是簡單的“把垃圾扔遠一點”。當污染和痛苦換了地址,本質依舊是剝削。帕尼帕特的故事提醒著世界:一條以底層生命和生態為代價的產業鏈,沒有任何綠色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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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全球舊衣回收體系必須建立起責任共擔機制,出口國和用益國都應對環保、健康和安全承擔義務,而不是讓最沒有能力抵抗的人付出最高的代價。
或許在時尚品牌和慈善組織的廣告里,這些故事永遠不會出現。鏡頭只拍到“循環經濟”的光鮮標簽,看不到暗處的塵霾與咳嗽。帕尼帕特的夜晚,紡織廠的燈光通明,機器聲逼人,那些被污染的河流倒映著閃爍的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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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依舊在運轉,舊衣依舊在運來,可每一次車門開啟,飄出的不僅是舊布的味道,更有一股沉甸甸的諷刺,這場名為“環保”的生意,從頭到腳都散發著血汗與虛偽的味道。
參考信源:印度成全球最大舊衣進口國:廢舊衣物“變”毛毯
2017-07-12 17:37·中國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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