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父親丈量土地》系列散文之三：土地的生命

文丨王成倫

系列散文之一：土地的四季

系列散文之二：土地的溫度

小時候，家鄉豫東平原王家堂的黃土地是我眼中最神秘的地方。我活脫脫像父親的小尾巴，緊緊黏在他身后，在家鄉土地上肆意撒歡，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我和父親一大一小的腳印。

腳下的黃土，細膩而又堅實，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它微微的顫動。

一天，我和父親平整土地，把大塊的土坷垃打碎、把土地打理平坦，好播種小麥，干著干著累得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大口喘著氣，嘟囔說：“爸爸，地里這些一大塊一大塊硬邦邦的土坷垃，干起來還怪累人的。老盤這土地沒意思！”父親笑著蹲下，指了指腳下說：“兒子呀，可別小瞧這土地，咱生活的地球是有生命的，這地球給我們的土地啊，也是個活物呢，它可是咱們的衣食父母，給我們送來很多好吃的，養育我們哩！”我眨巴著眼睛，滿臉不信：“土地咋會有生命呀，又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父親摸摸我的頭，耐心地說：“你看啊，春天土地能讓種子發芽，夏天能讓莊稼長高長大，秋天還給咱們送來糧食，就說馬上要種的小麥吧，在土地上長到明年五月，我們又能吃上新麥了，這不就是土地生命的力量嘛？！” 我心里還犯嘀咕：“土地怎么不像人一樣有呼吸，有心跳呢？”那時的我呀，腦袋里全是大大的問號，土地怎么會有生命呢？它又不會像我一樣又蹦又跳，也不會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說話。我才不信呢！我似懂非懂，從那時起，我心里就開始琢磨這神奇的土地了。

一

帶著這份好奇，我像個小小的偵探，一有空，就往各種田地跑，想要找出土地有生命的秘密。我趴在地上，把耳朵緊緊地貼著地面，眼睛閉得緊緊的，仔仔細細地聽，心里還不停地念叨：“土地呀土地，你快讓我聽聽你的心跳，快讓我感受感受你的呼吸。”

我伸出稚嫩的小手，輕輕地觸摸著土地。土地那粗糙的質感，像是歲月刻下的紋路，又像似是土地無聲的訴說。有時我用腳試圖感受土地表面皮膚的溫度，有時我會把手插進土里，想象著能捕捉到土地微弱的心跳。

我時常蹲在田埂邊，專注地觀察種子發芽。那小小的種子，像是沉睡在土地懷抱里的小精靈。在土地的身體里，它們努力地汲取著土地給予的養分，一點點地沖破種皮、地皮，探出嫩綠的芽尖。每一次看到新芽破土而出，我都仿佛聽到了土地溫柔的呼喚聲：“孩子們，快快長大啊！”

初春的一天，我踩著父親的影子到了麥田，突然，我有了一個新發現，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緊緊盯著幾株剛冒芽的小草，小聲對它們說：“小草小草，是不是土地爺爺給你們力量了，讓你們從土里鉆出來的呀？”仿佛聽到了我的話，一陣微風吹過，小草們輕輕晃動了，我興奮地跳起來，跑向父親：“爸爸，我看到土地給小草力量了，土地它真的有生命啊！”父親看著我那激動的模樣，笑著說：“對嘍，土地的生命就藏在這些小小的細節里呢。”

二

有了那次發現以后，我經常膩著父親、拉住父親的衣服走向田野，我開始觀察各種風吹來時，看土地會有什么反應。可是，除了風吹過草葉的沙沙聲，我什么特別的聲音也沒聽到。我撅著小嘴，心里想：“哼，土地根本就沒有生命嘛。”

風，是土地的信使。它輕輕地掠過塵土，帶著泥土的芬芳，四處飄散。我追著風奔跑，看著塵土飛揚，就像看到了土地在跳舞。那飛揚的塵土，是不是土地靈動的發絲呢？風聲，是不是土地歡快的笑聲呢？

風，好像輕輕告訴我，土地在呼吸呢，土地用無形的氣息，與整個世界交流、與萬物在親密說話呢！

三

我開始關注雨，下雨了，雨滴淅淅瀝瀝地落下，像是天空的眼淚。

土地張開它寬厚的懷抱，熱情地迎接每一滴雨水。

我又發現，雨落地的時候，土地會大口大口地喝著雨水，就像我口渴的時候咕咚咕咚地喝著甜甜的果汁。

雨水迅速地被土地吸收，消失得無影無蹤。喝飽了雨水的土地變得濕漉漉的，松松軟軟的，好像變得更有精神了。

我想，這就是土地媽媽在呼吸呀，她把雨水吸進身體里，然后又把養分送給了那些麥苗寶寶和小花小草們。

我忍不住伸出手，接一些雨水，感受著那絲絲涼意，也會用舌頭舔一舔手心里的雨，是什么味道，檢驗一下，為什么土地那么喜歡雨，來多少接納多少，從不拒絕，為什么？

從雨水滲入到土里的那一剎那，我仿佛觸摸到了土地的脈搏。

四

我也開始注意到陽光，陽光灑在大地上，像是給土地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

我好奇地觀察著陽光接觸大地時的反應，只見土地變得更加溫暖，更加明亮。

早晨，我看到那些生長在土地上的莊稼、蔬菜、花草、樹木，在陽光的照耀下，煥發出勃勃生機。

我想，土地一定很喜歡陽光，就像我喜歡甜甜的糖果一樣。陽光是土地的能量，是土地生命的源泉。

五

我還在有意無意之間，特別去觀察田地里的小動物，許多可愛的小動物，是土地生養了它們嗎？它們是土地的伙伴嗎？

小蚯蚓像個勤勞的礦工，一伸一縮，在土里鉆來鉆去，為土地松著土。

小螞蟻像個忙碌的搬運工，成群結隊地在土里穿梭，尋找著食物。

各色螞蚱在土地里、莊稼苗上穿梭、蹦跳，練習舞蹈。

蜜蜂、蝴蝶、蜻蜓，向空中起飛，在田地里隨時空降。

地鼠、野兔在田野里捉著迷藏。

還有那些不知名的小蟲子，在土里挖洞筑巢，過著它們簡單而快樂的生活。

我常常趴在地上，靜靜地看著它們，想象著它們在土里的奇妙世界。我想，土地一定是它們溫暖的家，是它們永遠的避風港。

六

除了風雨、太陽、小動物以外，我看到土地宛如一位沉默而又神秘的智者，靜臥于天地之間，并沒有像人一樣活蹦亂跳的生命特征。

我可沒有放棄，我還是在繼續找尋土地有生命的答案。

我繼續在田地里這兒瞧瞧，那兒看看。

當冬日的寒風收起了它的凜冽，春天像個調皮的小精靈，蹦蹦跳跳地來到了土地的身邊。

土地從沉睡中緩緩蘇醒，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那僵硬的身軀逐漸變得松軟，仿佛在為新一年的奇妙旅程做準備。

春天一到，土地就像個超級魔法師。春風來了，宛如一雙溫柔的手，輕輕喚醒了沉睡的土地。它用那雙看不見的手，給大地鋪上一層嫩綠的絨毯。

瞧，那原本死寂的地表，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嫩綠的草芽兒如同一個個好奇的小精靈，從土里探出了腦袋，眨巴著眼睛，窺探著這個嶄新的世界。

它們這兒一撮，那兒一片，宛如給大地鋪上了一層毛茸茸的綠色衣服。這是土地的微笑，是它生命復蘇的信號，仿佛在說：“嘿，孩子們，新的旅程開始啦！”

我看到了嫩綠的麥苗從土里探出頭來，它們就像一群調皮的小孩子，好奇地張望著這個世界。我想呀，這會不會就是土地生命的證據呢？就好像土地媽媽把這些麥苗寶寶從自己的懷里輕輕地推了出來！

我在田埂上歡快地奔跑，對著土地喊：“土地爺爺，你變魔術的本事真厲害，把世界變得這么漂亮！”種子在它溫暖的懷抱里蘇醒，鉚足了勁往上鉆，急著看外面的世界。那嫩綠的芽兒，就像土地生命的小音符，奏響了一曲生機盎然的樂章。豫東平原的春天里，麥浪在微風中輕輕翻滾，我仿佛看到土地正拉著麥苗的手，歡快地跳舞。

春天的土地上，花朵是最絢麗的點綴。五彩斑斕的花兒像是一群活潑的孩子，在土地的懷抱里嬉笑玩耍。

看那河水兩岸的桃花、梨花、野花，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它們你挨著我，我挨著你，爭奇斗艷，把土地裝點得如同夢幻般的童話世界。油菜花盛開可是醉人啊。它們像是土地精心挑選的彩衣，在微風中搖曳生姿。每一朵花都像是土地孕育的小天使，帶著獨特的芬芳和色彩，點綴著這片廣袤的大地。

蜜蜂和蝴蝶在花叢中忙碌地穿梭，它們是土地生命的使者，在花與花之間傳遞著愛的信息，土地就像一位慷慨的母親，毫不吝嗇地給予著這些小生命生存的養分，看著它們在自己的懷抱中快樂地生長！

七

夏天來了，土地像是被注入了無窮的活力，變成了一個熱情似火的派對主人。它敞開寬廣的胸懷，盡情地釋放著能量，讓萬物在它的懷抱中茁壯成長。

三伏天，土地成了一位熱情似火的守護者。太陽像個大火球，烤得大地直冒煙。我熱得受不了，就躲在樹蔭下，對著土地抱怨：“土地爺爺，你不熱嗎？這么個大太陽烤著你。”土地當然不會回答我，但我知道它肯定是在咬牙堅持。汗水不停地從我的額頭滴到地上，我想，這汗水說不定能給土地降降溫呢。

田野里，莊稼們像是一群精力充沛的運動員，在土地的鼓勵下奮力生長。玉米長得又高又壯，像一個個威武的士兵；谷子、水稻則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歡快地跳舞。土地看著它們生機勃勃的模樣，開心得哈哈大笑，笑聲在田野間回蕩。

家鄉的夏天，到處都是熱鬧的景象，蟬在樹上扯著嗓子叫，青蛙在池塘里呱呱鬧，家鄉的親人們在地里忙忙碌碌，這一切就像一場盛大的生命派對。

夏日的午后，雷聲滾滾，暴雨如注。土地就興奮地張開嘴巴，大口大口地喝著雨水。雨水順著土地的紋理流淌，像是給土地洗了個暢快淋漓的澡。

雨水迅速地滲入土壤，土地貪婪地吮吸著，發出“滋滋”的聲響，仿佛在享受一場酣暢淋漓的盛宴。

雨后的土地散發著清新的氣息，彌漫著泥土的芬芳，那是土地最迷人的味道。

那些藏在土里的蚯蚓，被雨水喚醒，紛紛鉆出地面，扭動著柔軟的身軀，像是在雨中歡快地游泳。土地里的水分多了，莊稼們也像是喝足了水的娃娃，精神抖擻地挺直了腰桿，在風中沙沙作響。

夜晚，土地上的動物們也開始了它們的狂歡派對。青蛙在池塘邊呱呱叫著，像是在演奏著激昂的搖滾樂；蟬在樹上不知疲倦地鳴唱，像是在訴說著夏天的故事；螢火蟲提著小燈籠，在草叢中飛來飛去，像是在為派對增添浪漫的氛圍。土地靜靜地聆聽著它們的歌聲，享受著這熱鬧而又美好的時光。

八

秋天是土地最輝煌的時刻，它像一位慷慨的巨人，將自己一年來的辛勤成果無私地奉獻給了人類。田野里，一片金黃的景象，仿佛是土地為我們鋪上了一條金色的地毯。

秋天，土地像是一位偉大的畫家，將自己的全部顏色都拿了出來。金黃的稻子、谷子像金色的海浪，在田野里翻滾。火紅的高粱像燃燒的火把，飽滿的玉米像一個個金娃娃。果園里，果實累累，像是掛滿了一個個小燈籠。紅彤彤的蘋果、黃澄澄的梨子、紫瑩瑩的葡萄，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孩子們在果園里歡快地奔跑著，采摘著香甜的果實，笑聲在果園里回蕩。土地看著孩子們開心的樣子，也跟著樂開了花。

我在田野里跑來跑去，興奮地喊：“土地爺爺，你太厲害了，給我們這么多好吃的！”豐收的喜悅像長了翅膀，在空氣中到處飛，人們的笑聲都快把天給掀翻了。

家鄉的親人們帶著豐收的喜悅，走進田野，收割著成熟的莊稼。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那是對土地最好的贊美。土地看著家鄉親人們忙碌的身影，心中充滿了自豪，它知道，自己的付出換來了人們的豐收和幸福。

秋天的土地上，落葉也是最美的舞者。一片片金黃的樹葉從樹上飄落下來，像一只只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它們輕輕地落在土地上與泥土僅僅相依。土地溫柔地擁抱著這些落葉，知道它們將化作養分，為來年的生命注入新的活力。

九

冬天到了，土地像是一位疲憊的老人，漸漸進入了沉睡的夢鄉。

寒冷的北風呼嘯著，雪花飄飄灑灑地落下，給土地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雪棉被。土地靜靜地躺在那里，呼吸變得緩慢而深沉，仿佛在積蓄著下一年的力量。

土地在厚厚的棉被下沉沉地睡去，一切都變得安靜而祥和。

我小心翼翼地踩在雪地上，生怕吵醒了它，輕聲說：“土地爺爺，你好好睡吧，等春天來了，再給我們變新的魔術。”

其實我知道，在這寂靜的表面下，土地的生命并沒有停止。

那些沉睡在土壤里的種子，就像一個個小小的精靈，在土地的懷抱中悄悄積攢力量，等待著春天的喚醒。土地用它溫暖的懷抱保護著它們，讓它們在寒冷的冬天里感受到一絲溫暖，準備迎接下一個春天的熱鬧。

冬天的土地雖然寂靜，但并不孤獨。偶爾會有幾只小鳥落在雪地上，嘰嘰喳喳地叫著，像是在和土地聊天。

土地就像一位深沉的哲學家，在寒冬中思考著生命的意義，做著甜甜的夢，為下一個季節的繁華做著籌劃和準備。

十

我跟著父親丈量土地，找到了土地生命的證據。

土地的生命，是詩情畫意，在晨昏的光影里流淌。清晨，露珠在葉尖滾動，折射出土地的晶瑩；黃昏，炊煙裊裊升起，將村莊的輪廓染成暖黃。

父親的身影在暮色中拉長，與土地融為一體。我忽然懂得，土地的詩意不在遠方，而在腳踏實地的耕耘中。它用四季的畫筆，將平凡的日子繪成畫卷——春的生機，夏的熾熱，秋的豐盈，冬的蟄伏，都是土地寫給生命歲月的詩行。

土地的生命，是一首永遠唱不完的歌，是一幅永遠畫不完的畫。它用自己的方式，演繹著生命的奇跡，訴說著歲月的故事。它用自己的方式，詮釋著生命的奇跡和輪回。

土地的生命，不僅僅在于它孕育的植物和莊稼，還在于它承載的人類文明。世世代代的人們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他們用勤勞的雙手和智慧的頭腦，創造了豐富多彩的文化和歷史。古老的村莊、破舊的房屋、蜿蜒的小路，都是土地生命的見證。它們見證了人們的歡笑和淚水，見證了歲月的滄桑和變遷。

十一

如今呀，我終于相信了父親的話，土地真的是有生命的。她就像一位偉大的母親，默默地孕育著世間的萬物！她用自己的身體為我們提供了食物，讓我們能夠健康地成長！她用自己的懷抱為小動物們提供了家園，讓它們能夠快樂地生活！

如今啊，我終于相信了父親的話，土地真的是有生命的。回到家鄉，我仍會俯身觸摸土地。它的溫度，是童年的記憶；它的生命，是永恒的啟示。土地教會我：生命的意義，不在于占有，而在于扎根；不在于喧囂，而在于沉淀！它用最質樸的語言，訴說著最深刻的哲理——真正的生命，是向下扎根的堅韌，是向上生長的希望！

如今啊，我終于相信了父親的話，土地真的是有生命的。它是我們永遠的母親，用無盡的愛和關懷，養育著世間萬物！讓我們一起珍惜這片土地，愛護這位偉大的母親，因為有了它，我們的世界才會如此豐富多彩！充滿生機！

2025年11月9日寫于北京

☆ 本文作者簡介：王成倫，河南省西華縣人，曾任海政電視藝術中心政委，海軍大校，現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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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易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