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臺江的傍晚總帶著點特別的韻味,上下杭的青石板路被夕陽曬得暖融融的,老榕樹的氣根垂下來,蹭著來往行人的肩頭。順著潭尾街的茶香往里走,轉角突然撞見一座重檐半邊亭,"遂公亭"三個楷體字刻在匾額上,筆鋒里藏著股壓不垮的勁兒。亭柱上那副"畢生殫力唯忠義,處世傾懷寄翰詞"的楹聯,路過的大爺大媽都能念叨兩句,可這十個字背后,藏著兩個男人跨越生死的約定,藏著大半個世紀前臺江街巷里的刀光與火種。
![]()
最近電視劇《沉默的榮耀》把吳石將軍的故事帶火了,不少人追著劇來臺江尋跡。但很少有人知道,吳石走上那條艱險的革命道路,全因遇見了何遂。咱們今天就從這座亭子說起,聊聊這位"黃埔代理校長"在臺江留下的那些滾燙往事——那些藏在茶棧深處的秘密會議,那些寫在少年詩作里的壯志,還有那些刻進血脈里的忠義。
先給何遂畫個像吧。他不是那種端著架子的將軍,留著利落的短發,眼神亮得像淬了火,說話帶著點福建口音,笑起來眼角的紋路里都是江湖氣。但你千萬別被這隨和勁兒騙了,這位辛亥革命元老的履歷,拿出來能讓年輕人直呼"硬核":15歲寫出"壯心未能已"的詩句,20歲跟著吳祿貞鬧革命,吳祿貞遇刺后,他攥著槍桿子就把部隊拉起來起義,成了燕晉聯軍副都督;后來當黃埔軍校代理校長,親手給孫中山紀念碑題字,給北伐陣亡將士立碑,碑上"為民犧牲"四個篆書,是他刻下的誓言。
![]()
1918年的臺江,可比現在熱鬧也兇險多了。軍閥李厚基在福建作威作福,老百姓日子過得苦哈哈的。這時候何遂回來了,剛結束一戰觀戰團的任務,從歐洲帶回滿腦子新思想,一到廣州就被任命為靖閩軍司令,轉頭就帶著任務回了福州。他的目標很明確:搞掉李厚基,把福建從軍閥手里救出來。
潭尾街當時是上下杭的核心地帶,茶商、鹽商來來往往,三教九流都在這兒打轉,最適合藏人藏事。何遂就把秘密據點安在了這兒,白天裝作做茶葉生意的商人,晚上就召集一群熱血青年謀劃大事。其中有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話不多但眼神特別堅定,就是剛從保定軍校畢業的吳石。
![]()
你猜怎么著?這倆人的第一次合作,就是場九死一生的刺殺行動。何遂一邊跟廣東來的沈鈞儒、呂公望偷偷聯絡,策反李厚基的部隊;一邊帶著吳石這些年輕人,在上下杭的巷子里摸地形,計劃趁李厚基巡查的時候動手。那時候的上下杭,每座茶棧都是天然的掩護,生順茶棧的歐陽家還幫他們傳遞消息,茶箱堆成的角落就是臨時會議室。
可惜計劃最后還是泄露了,軍閥的部隊突然圍了過來。何遂拉著吳石從茶棧的后門鉆出去,沿著閩江岸邊的蘆葦叢跑,子彈擦著耳邊飛。吳石在跑的時候崴了腳,何遂二話不說就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跑了十幾里地才甩掉追兵。在江邊的破廟里,倆人烤著篝火,吳石攥著何遂的手說:"以后您指哪兒,我就打哪兒。"這句承諾,后來真就成了吳石一輩子的堅守。
![]()
這段死里逃生的經歷,讓倆人成了過命的兄弟。后來何遂去了黃埔軍校,吳石也在軍界嶄露頭角,不管相隔多遠,總靠著書信聯系。何遂在黃埔的時候,可是真刀真槍干實事。他主持建了孫總理紀念碑,東側"和平、奮斗、救中國"七個字是他親筆寫的;還修了北伐陣亡將士紀念碑,碑座上355名烈士的名字,都是他一個個核對鐫刻的。他常對學生說:"當兵不是為了當官發財,是為了讓老百姓能吃上熱飯。"這話后來吳石也常對自己的部下說。
抗戰爆發后,何遂在重慶結識了周恩來、葉劍英這些中共領導人。幾次深談下來,他心里的天平徹底傾斜了。那時候國民黨內部腐敗不堪,不少將領發國難財,而共產黨的隊伍卻在陜北開荒種地,跟老百姓同甘共苦。何遂看透了,這天下,終究是能為百姓做事的人的。他雖然沒入黨,但把自己的三子一女都送進了革命隊伍,連兒媳都是共產黨員。家里的客廳,成了中共地下黨的秘密聯絡點,他常借著請客的名義,幫地下黨傳遞情報。
![]()
吳石就是通過何遂,跟中共建立了直接聯系。何遂把吳石叫到家里,煮著福建的茉莉花茶,開門見山說:"現在民族到了最要緊的時候,咱們得找對路。"他給吳石引薦了地下黨負責人,還跟他說:"你放心去做,家里有我。"這份信任,重過千斤。后來吳石去了臺灣,冒著生命危險傳遞情報,被捕前還托人給何遂帶了封信,信里就寫著"畢生殫力唯忠義"七個字,這也是后來遂公亭楹聯的由來。
何遂和吳石離開福州后,他們的革命火種卻在臺江扎了根。跟他們一起鬧革命的吳仲禧、林亨元,把目光投向了雙虹書院。這地方始建于清代,藏在臺江的街巷深處,特別隱蔽。1920年前后,他們在書院的基礎上辦起了雙虹小學,林亨元當校長,吳仲禧做董事,表面上教孩子們讀書寫字,暗地里卻在傳播革命思想。
那時候的雙虹小學,處處都是學問。老師教《三字經》的時候,會偷偷把"君則敬"改成"民則敬";上美術課畫山水,會在畫背面寫著"打倒軍閥"的標語;放學路上,孩子們背著書包,其實是在給地下黨傳遞紙條。1933年福建事變失敗后,林亨元更堅定了跟著共產黨走的決心,學校徹底成了地下黨的據點。老師們白天是教書先生,晚上就成了交通員,借著家訪的名義聯絡同志。
![]()
現在走進雙虹小學,一樓的黨性教育實踐基地里,還擺著當年的課本和油印機。校長陳瑜是個說話溫柔的女老師,說起學校的歷史眼睛就發亮。她指著墻上何遂15歲的詩作,給我講現在的學生們都能背下來。"我們編了校本課程,叫《永不消逝的彩虹》,"陳瑜說,"就是想讓孩子們知道,這所學校里的'彩虹',是革命先輩用熱血染成的。"學校里還有支紅領巾講解隊,孩子們穿著校服,站在何遂的照片前,講起那些故事的時候,腰桿挺得筆直。
從雙虹小學出來,往西南走不到兩公里,就又回到了遂公亭。2020年亭子建成的時候,何遂的堂侄孫林實特意從外地趕回來,親手把那副楹聯掛上去。他跟我說,"處世傾懷寄翰詞"這句,是他特意加的。何遂和吳石都是愛讀書的人,就算在戰場上,也總帶著筆和本子,打勝仗了寫詩慶賀,遇到挫折了寫文明志。吳石犧牲前,在獄中還寫了不少詩,字里行間全是對家國的牽掛。
![]()
現在的遂公亭,成了上下杭紅色旅游的打卡點。來的游客里,有白發蒼蒼的老人,帶著孫輩來認親;有穿軍裝的戰士,對著楹聯敬軍禮;還有不少年輕人,拿著手機查資料,小聲討論著何遂和吳石的故事。亭子里總有人坐著歇腳,聊起這些往事,語氣里都是敬佩。
順著遂公亭往南走,就是生順茶棧。這座百年茶棧,當年也是革命的堡壘。茶棧的主人歐陽家,跟何遂是老相識。孫中山來福州募捐的時候,歐陽玉良拿金條支持革命;抗戰時,歐陽天年兄弟把油印機藏在茶箱里,印發抗日宣言。何遂當年策劃刺殺李厚基,不少情報都是在這兒傳遞的。現在茶棧里還保留著當年的密室,茶箱堆成的墻壁后面,藏著小窗戶,正好能看到外面的動靜。歐陽家的后人歐陽芬,現在還在這兒當講解員,說起當年的事,她指著墻上的老照片:"你看,這張里的年輕人,就是跟著何將軍干革命的。"
![]()
再往前走,中孚藥行、浦城會館這些老建筑,都藏著紅色的故事。中孚藥行當年給地下黨送藥品,掌柜的把藥藏在藥材下面,躲過了軍閥的搜查;浦城會館里,曾開過秘密會議,何遂當年就在這兒跟沈鈞儒商量策反計劃。這些建筑,就像一個個坐標,把何遂和他同志們的足跡,清晰地刻在了臺江的土地上。
何遂晚年的時候,總愛回臺江看看。那時候他已經白發蒼蒼,拄著拐杖,沿著潭尾街慢慢走,走到當年藏身處的茶棧,會進去喝杯茶;走到雙虹小學門口,會站著看孩子們放學。他跟身邊的人說:"這輩子沒白活,看到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比什么都強。"
![]()
何康在回憶父親的時候,寫過這么一段話:"父親不是共產黨員,但他一輩子都在做共產黨員該做的事。"這句話,或許是對何遂最好的評價。他不是那種站在聚光燈下的英雄,卻用自己的方式,照亮了很多人的路。吳石因為他走上革命道路,雙虹小學因為他的精神得以傳承,臺江的百姓因為他的努力,少受了不少苦難。
現在的臺江,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青石板路變成了平整的街道,老建筑修舊如舊,茶棧里飄出的茶香,混合著咖啡的味道。但那些紅色的記憶,從來沒有消失。雙虹小學的孩子們,還在背何遂15歲的詩;遂公亭的楹聯,還在陽光下閃著光;生順茶棧的講解員,還在給游客講著當年的故事。
![]()
傍晚的陽光灑在遂公亭上,把楹聯的影子拉得很長。有個扎著紅領巾的小姑娘,在亭子里大聲讀著"壯心未能已",聲音清脆又響亮。我突然覺得,何遂和吳石他們當年追求的,不就是這樣的場景嗎?山河無恙,后輩安康,紅色的種子,在一代代人的心里發了芽。
這些藏在亭影茶香里的故事,這些刻在血脈里的忠義,從來都不是塵封的歷史。它們是活著的記憶,是臺江的根,是中國人的魂。只要還有人記得,只要還有人傳承,這些紅色的印記,就會永遠鮮活。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