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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季度財報披露后,白酒行業陷入輿論寒冬。
業績承壓、價格下探。除極少數頭部及地區品牌勉強維持增長外,大多數酒企的收入與利潤均出現不同程度的下滑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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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內普遍認為,6月份出臺的“禁酒令”是這一輪寒冬的直接導火索。公務與商務場景持續收緊,消費端降溫,行業信心同步走弱。
輿論端隨之升溫。各大平臺圍繞“白酒不行了”的討論持續增加:有人稱其為“老登資產”,有人調侃“喝白酒的人肝喝不動了”,甚至不乏“白酒行業的末日”之類的極端表達。
在社交媒體的放大效應下,悲觀情緒迅速擴散。渠道商、黃牛與二手商販率先反應,53度飛天茅臺散瓶價一度跌破1500元,市場短時出現恐慌。
業績、輿論與價格波動疊加在同一時點,仿佛共同指向一個判斷:這是白酒行業的“至暗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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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衰白酒的視頻流量極高 來源:網絡
白酒的四次回落
慢周期與快輿論
2013年,人民網發表社論《白酒告別“瘋狂十年”》,副標題直指“神話破滅”。
當時的一線名酒價格腰斬,經銷商拋貨清庫存,業界對前景普遍悲觀。
然而僅四年后,行業龍頭茅臺業績同比增長超50%,重回上升通道。2021年,茅臺股價更是創下2600元歷史高點;同年飛天茅臺單瓶價也突破3100元,是2013年的三倍。
其實早在2013年之前,白酒還經歷過兩次回落。把當下這次并入計算,新中國成立以來,白酒已經經歷四次下行與復蘇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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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觀察2025年的短期數據,悲觀幾乎無可避免;但若放大時間坐標,這更像是一場供需矛盾的“理性消化”。
自2021年高點以來,白酒經歷的是綿延四年的結構性回調,而非突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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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更長的歷史看,白酒的起伏幾乎是中國經濟周期的縮影。
它在每一次波動中調整結構、換軌重生。上升與下行一樣,都是行業的呼吸節奏。
眼下的悲觀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被時間截斷的情緒:它只看到了下行的片段,而忽略了周期的全貌。
我們的輿論與媒體生態還很“年輕”,習慣以數周、數月衡量市場,卻忘了白酒是一個以十年為單位循環的產業。
在短周期視角所帶來的焦慮驅動下,悲觀被放大、情緒也被加速。
被放大的情緒
正在主導市場定價
即便這次白酒的回落幅度不是史上最大,但輿論趨勢卻格外浩大,根本原因在于社會結構與傳播機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在過去的三輪回落中,能真實夠感受到白酒行業波動的人群其實是有限的。
1989年與1996年時,信息傳播受限,那時真正關注白酒行業的,普遍是內部從業者與實際消費者,而外部世界對這一行業的理解也幾乎停留在“供銷渠道”層面。
2012年后,茅臺登陸A股,成為資本市場的明星股,白酒的波動開始與資本市場綁定。
此時“白酒不行了”,不再只是行業新聞,而成了金融話題。各類財經媒體、股評節目、散戶群體,都在參與敘事。茅臺的價格曲線,甚至一度被視作中國經濟信心的風向標。
而到了2025年,社交媒體的去中心化讓個體都能參與“白酒敘事”:短視頻標題、情緒評論、二手價格截圖,共同構成了一個全民級的情緒放大場。
換言之,情緒從行業內部溢出到全社會:從“小圈層議題”變成“全民公共話題”。當討論的參與面、傳播速度與表達密度同時提升,這一輪下行在感官上自然比以往更強烈。
這種全民化的情緒不僅停留在輿論層面,也開始真實地改變市場的運作邏輯,尤其是對白酒這樣一個高度依賴信心的行業而言。
以茅臺為例。茅臺的價格體系不同于那些擁有統一定價與透明流通機制的消費品。茅臺并沒有官方零售價,市場價格由層層傳導的渠道價和散瓶價共同形成。
價格的浮動,依賴于經銷商、黃牛、收藏者、二手商販之間的博弈與預期。這種結構的核心驅動力并不是供需本身,而是“信心”與“心理價位”。
當信心上升,價格螺旋式上揚;當信心塌陷,這一機制同樣反向運作——觀望、出貨、去庫存、擊穿價鏈。
恐慌并不是沿著政策或數據傳導的,而是沿著人心蔓延的。
資本市場與消費市場的共振進一步放大了這種“信心定價”結構。茅臺股價與散瓶價看似獨立,卻都缺乏穩定錨點。一旦情緒動搖,兩個市場往往同步下行。于是,即便第三季度茅臺仍保持正增長,“末日論”依然喧囂。
在一個建立于信心與情緒的市場里,情緒往往總是先于事實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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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大社交媒體關于茅臺的議題持續發酵 來源:網絡
白酒的新時代課題
敘事年輕化
價格的下跌可以從市場結構理解,但這一次沖擊之所以更深刻,則要從敘事層面去看。
過去二十年,以茅臺為代表的高端白酒承載的是“體面、稀缺、尊貴”的象征,是飯局信任與交換的媒介。人們喝的不僅僅是酒體本身,更是身份與關系。這套敘事在老一輩的社會網絡里運行順暢:茅臺意味著秩序、成功與確定性。
而在年輕一代的經驗中,這一意義發生了反轉:提到茅臺,首先聯想到的可能是酒桌壓力、被灌酒的尷尬、節日送禮的負擔,以及價格與使用價值的錯位。茅臺因此被貼上“舊世界符號”的標簽,成為他們希望擺脫的生活方式之一。
過去掌握話語權的人,普遍認可茅臺;今天掌握流量的人,對它保持距離。
這并不是單純的喜好差異,而是文化認同的更新。
白酒曾長期承載著傳統人際關系與社會秩序的象征,而在新的輿論環境中,它被放置在公眾話語之下,被重新定義與解讀。
這種代際間的態度差異,背后是社會心理結構的變化。
在稀缺社會中,個體的生存與社會評價高度綁定。“別人怎么看我”直接影響生存機會,因此,體面、身份與人際關系所代表的社會象征,成為提供心理安全感的主要來源。
而在過剩社會中,安全感的來源逐漸從“外部認可”轉向“內部認同”。個體不再從集體敘事中尋找意義,而是開始在自我的情緒、體驗與表達中確立存在感。
年輕人并非拒絕歸屬,而是拒絕以犧牲自我為代價的歸屬。如果一個品牌或符號讓他們感到被冒犯或消耗,他們寧可退出,也不愿被代表。
相比之下,上一代人更愿意為了獲得歸屬而承擔代價。他們相信被接納意味著安全感。那是一個歸屬稀缺、社會上升通道清晰的時代,代價是可以計算的。
因此,當來自上個時代的消費符號仍然綁定在舊的敘事邏輯中時,它不可避免地,會讓年輕人產生心理上的抵觸。在這種情況下,社會象征觸發的不再是向往,而是一種防御機制。
如果說當下持續發酵的負面情緒,源于公眾習慣以天、以月為尺度去判斷一個成熟而周期性強的市場。那么白酒行業的真正難題,恰恰在于它是一個以十年為單位運轉的行業。
白酒行業的成長邏輯建立在“時間的厚度”上,而非“節奏的速度”。
在社交媒體推動下,信息傳播和輿論變遷的速度呈指數級加快;但白酒的生產、定價與渠道體系仍以“年”為單位運轉。當傳播速度、輿論周期與消費心理不斷提速時,白酒顯得格外不合拍——它以十年的節奏呼吸,而世界早已以秒為尺度跳動。
當一個系統依賴即時反饋,另一個系統依賴長期積累,兩者之間的時間差就會被放大為認知差。在這樣的情形下,外界對于白酒的誤讀幾乎是必然的。
歷史上,這種錯位并非首次出現。在歷次回落周期中,白酒雖屢遭重創,卻總能在陣痛中重塑格局。舊的增長模式崩塌,新的品牌、市場與消費場景由此生長。危機從來不只是摧毀性的,它也往往是結構更新的契機。
然而,這一輪回落的挑戰更深刻:這一輪回落,當然有產能與需求的收縮,但更深的挑戰在于敘事體系與時代語境的錯位。白酒賴以存在的文化象征,正在與年輕一代的價值語言脫節。
若想在下一個周期重獲活力,白酒必須回答一個新的問題:如何讓那些在社交媒體上發聲、塑造輿論、定義品味的年輕群體,重新理解并認同白酒的價值。
今天的白酒行業,并非終結或失敗,而是一場意義的重建。
它的基本盤仍穩:消費基礎龐大、品牌壁壘堅實、財務表現穩定。真正的挑戰在于,如何在新的文化語境中,重建一個能與當代消費者達成共鳴的故事。
對白酒而言,復蘇不僅是價格的修復,更是共鳴的回歸。
當市場情緒走出恐慌、回歸理性,決定其未來的,不是短期政策與情緒波動,而是能否在新的文化坐標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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