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 月 8 日,憑借助農(nóng)爆紅出圈、粉絲超過千萬的李福貴開啟了第一次直播賣貨。
開播不到五分鐘,在線人數(shù)便突破十萬。
數(shù)據(jù)驚人,熱度爆棚。
然而,鏡頭一開,洶涌的爭議,隨之而來——
有人說她“終于變味了”;
有人質(zhì)疑“怎么助農(nóng)還賣這么貴”;
有人甚至斷言:“果然,好人最后也要開始割韭菜。”
這個今年27歲的姑娘,隨后詳細地列出成本核算,打消質(zh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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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是支持李福貴的粉絲:可以不買,買了不滿意可以退貨,但是既不買東西、又憑空質(zhì)疑,是何居心?
短短一場直播,把原本是“小貨車里奔忙的善良女孩”,推上了冷峻的公共審判臺。
流量場,向來魚龍混雜,泥沙俱下。
在社交媒體時代,“被看見”往往意味著“被期待”,而“被期待”又常常變成“被要求”。
這樣的故事,我們并不是第一次見。
已經(jīng)一年沒有更新內(nèi)容的李子柒,也是在種種糾紛、質(zhì)疑之后,選擇了沉默——這在她長達千日的停更記錄里,有跡可循。
而如今身處輿論漩渦的李福貴,正面臨著與李子柒相似的過度凝視。
把一個好人逼到沉默,并不難;難的是,鍵盤俠竟樂此不疲。
李子柒的沉默已是前車之鑒,流量浪尖上的李福貴如果也走向沉默,那么她身后的華北平原、父老鄉(xiāng)親、被忽視的村莊,也將一同走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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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田園
在走紅之前,河南女孩李福貴,每天都會駕駛著一輛小貨車穿梭在當?shù)剜l(xiāng)間,清晨出發(fā),黃昏收攤,日子粗礪而簡單。
在村里的老人眼中,她是“賣菜西施”;在網(wǎng)絡上,她成了“靠豆腐、小點心撐起家門”的勵志女孩。父母智力有缺陷,她從 5 歲學會做家務,14 歲便外出打工維持生計。那些早熟的經(jīng)歷早已刻在她的骨子里,不需要講述,旁人也能看出個大概。
也正因如此,當她繼續(xù)以往的方式——賣菜、送貨、替村民跑腿——人們自然又輕易地給她貼上了“天使”兩個字。樸實、善良、純真,這些美名說得輕巧,可一旦落在一個年輕女孩身上,便成了沉甸甸的期待。

11 月 8 日,李福貴第一次開直播。五分鐘不到,觀看人數(shù)破十萬;太行山區(qū)黃小米上架十分鐘,賣出 3.4 萬袋;每袋 2.5 公斤,售價 37.8 元。
這些數(shù)字,是她第一次試水帶貨的實打?qū)嵆煽儭0凑粘@恚@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她替村民收谷子,加工后賣出去,本是助人也是助己。
然而,現(xiàn)實往往和常理反著來:成績越亮眼,質(zhì)疑越?jīng)坝俊?/p>
于是,這個一直在村里幫老人跑腿、賣菜、扛麻袋的女孩,轉(zhuǎn)瞬間被推到“爭議人物”的位置上。
人們開始問她:
“你賺沒賺?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還純粹嗎?”
“你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吧?”
問題像針,扎在她被捧起的“善意”背后。
可憑自己的雙手掙點錢,何錯之有?更何況,李福貴已經(jīng)解釋了“沒有任何利潤,沒賺一分錢。”
本就沒拿一分,卻先被扣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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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不在小米貴不貴,也不在直播賣了多少。
真正的問題是:社會在潛意識里,仍要求“善良必須是無償?shù)摹薄?/p>
善良的人不該談錢;想賺錢的人不該被叫善良;而試圖既善良又自立的人,則會被拉出來質(zhì)問:“怎么,你想兩頭都占?”
于是,只要李福貴不符合某些網(wǎng)友對于“清貧”“不求回報”的人設期待,哪怕只是靠勞動多掙一點點,她就要為“善良之外的那部分”付出代價。
這種荒誕,并不只發(fā)生在李福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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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曾經(jīng)爆火的李子柒,在最受歡迎的時候停更。不是因為山野不再,不是因為節(jié)氣拍完,而是因為無限放大的期待、誤解、拉扯、商業(yè)糾紛,把她逼到無話可說。
流量喧囂,田園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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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做內(nèi)容的,因為太被需要而沉默;一個做好事的,因為開始掙錢而被罵。
兩個女孩,一個在鏡頭里用古法建構田園夢;另一個在村道里用小貨車拉起真實生活,卻都被同一種力量推向了同一個方向:
一邊頌揚奮斗改變命運,另一邊卻又無法接受善良者收獲果實。
沉默的不僅是李子柒,還有老去的鄉(xiāng)村和田園,以及,無法在流量圈獲得聲量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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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標簽
如果把 11 月 8 日那場直播當作分界線,那么在此之前,李福貴的人生,是一條很“安靜”的線。
她原名李亞云,1998 年生于河南新鄉(xiāng)衛(wèi)輝唐莊鎮(zhèn)。父親只有五六歲孩子的智力,母親先天殘疾。這個出身寒涼的孩子被爺爺奶奶撫養(yǎng)大,在14 歲的年紀輟學去新鄉(xiāng)打工,當過服務員、賣過化妝品,在影樓給人當助理,工資不到一千,往家里寄一半。
她也曾有過“城里生活”:在影樓學會拍攝剪輯,工資漲到 2500 元,嫁給城里人,以為自己能慢慢在城市扎根。直到奶奶去世、叔叔工地受傷成了“雙重殘疾”、嬸嬸離家,家庭的擔子壓回了這位二十出頭的女孩身上——她離婚、回村,開始“從頭再來”。
這些轉(zhuǎn)折,后來都被概括成一句評價——“她是一把爛牌打成了王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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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她來說,那不是“王炸”,那是生活的硝煙。
回村之后,爺爺?shù)奶易右欢荣u不出去,一千多斤桃子眼看要爛在地里,她借來三輪車,凌晨三點多出發(fā),從天蒙蒙亮賣到太陽落山,渴了喝自己帶的水,餓了啃冷饅頭,幾天才把桃子全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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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桃子賣,就去擺攤賣煎餅,在集市賣菜、賣點心,夏天頂著四十度的高溫,冬天冒著冷風,在小城的街口一站就是一天。

掙到一點錢,她第一反應不是“給自己買點好東西”,而是請工人砸掉家里老破的土灶臺,換上新鍋臺、抽油煙機,把院子收拾得有花有草;給不會說話的母親剪頭發(fā)、洗臉,教她上廁所;給爺爺買新衣服,甚至帶著從沒出過村的爺爺坐高鐵去看天安門。
這些細碎的改造,在視頻里被剪成“治愈片段”,在外界的語言里,變成“她給破爛的生活鍍上了一圈光”。

于是,新的標簽開始出現(xiàn):“勵志女孩”“一把爛牌打出王炸的女孩”“現(xiàn)實版福貴”。
問題是——這些標簽,從來不是她自己要的。
她在采訪里說過:“開始那種沒流量的賣貨狀態(tài),我覺得更自在。”
她最舒適的日子,是騎著貨車在太行山下跑村賣貨:凌晨四點起床裝車、進貨,天蒙蒙亮趕到第一個村口,吆喝一聲“打豆腐咧來啦”;賣給老人的點心統(tǒng)一六塊一斤,鞋刷一塊錢一把,有時干脆抹個零;中午頂著烈日,晚上八九點才收攤,算下來一天凈賺三百塊。
她的“成功學”很簡單:“在農(nóng)村賣東西,其實就一件事——真誠。”

但當流量闖進來,一切開始變形。
媒體給她寫長文,網(wǎng)友用“治愈”“勵志”“感動中國”形容她,品牌希望她帶動“鄉(xiāng)村故事”的敘事,她的一舉一動,都不再只是“賣貨”和“生活”,而是被賦予越來越宏大的意義。
她照顧一家人的生活,要替村里老人賣糧食,要想辦法把山區(qū)小米、谷物、糧食賣出不至于“賠本的價”,最現(xiàn)實的路徑就是——把這一切變成可持續(xù)的生計模式:自媒體+賣貨。
但標簽并不允許她“過于現(xiàn)實”。
當她站到直播間,開始嘗試帶貨——幫村里老人收谷子、加工成黃小米,價格按當?shù)亓闶坌星閬硭悖凰贿呝u,一邊解釋收購價和成本,“這次沒算加工費和運費,沒有利潤,我沒賺一分錢”,外界卻迅速替她寫好了新標簽:“變味了”“開始割韭菜了”“果然好人最后也要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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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李福貴大8歲的李子柒,也比她更早經(jīng)歷了流量壓迫。
這個被稱為“田園仙女”的女孩,從 2016 年開始用視頻記錄下插秧、做臘肉、煮桃花酒、做木活字的過程,把貧困童年里學來的所有手藝,變成一個個極致好看的畫面。
她的視頻被海外媒體當作“中國名片”,在 YouTube 停更三年間,粉絲反而又漲了五百多萬。

可在鏡頭之外,她曾是被繼母按進水溝的孩子,是在橋洞、公園長椅上睡過覺的打工者,是靠 300 塊工資資助別人讀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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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鄉(xiāng)拍視頻,本意只是“既能照顧奶奶,又能謀一口飯”。
后來,標簽越來越大:“傳統(tǒng)文化守護者”“走向世界的東方美學”“中國鄉(xiāng)村的想象”。
與此同時,網(wǎng)絡上對她的質(zhì)疑也越來越激烈。她在一次采訪中勸年輕人別做網(wǎng)紅,此言一出,即被部分網(wǎng)友指責“虛偽”——“你自己就是網(wǎng)紅,為什么阻別人走這條路?”
還有評論說,她的視頻被批“過于理想化”“不是真實的鄉(xiāng)村生活”,被指是“給國外看的童話版中國”。
后來,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或者眾所不知的原因,她停更了,直到今天,再無消息。

粉絲在等待她回歸,但很少有人真正問過:她究竟還扛不扛得住這份被賦予的“意義”?
這是一個“累贅、蠢動、消費的年代”。
在這個時代里,我們急著定義,急著消耗,卻很少留下空間讓一個人扎根、慢慢成長。
對李福貴和李子柒來說,她們要的那一方“寂靜的空間”,不過是——有機會好好謀一份生計,有一點余地照顧家人、照顧老人,不用時時刻刻演一個別人寫好的角色。
她們當然知道,自己“被需要”。可在被需要之前,她們首先是個普通人。
李子柒的抖音,最后一條視頻發(fā)布于2024年11月13日,距今整整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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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會是誰?
在中國的鄉(xiāng)村視頻里,李子柒和李福貴是兩條完全不同的河流。
一個是“陽春白雪”的精致,一個是“下里巴人”的樸素。兩人風格不同,卻都把中國鄉(xiāng)村的維度遞到了鏡頭前。
李子柒的視頻像一部鄉(xiāng)村藝術片:鏡頭干凈、節(jié)奏舒緩、四季有序、手藝精巧。

李福貴的鏡頭里卻只有中國鄉(xiāng)村的原貌:清晨的霧氣、破損的麻袋、扛不動的土豆、老人拿不出零錢時的遲疑,還有她在鄉(xiāng)道上咬牙前行的那股勁。

美是不同的,但都是真誠的。
然而越真實,越容易被挑刺。
李子柒在巔峰時期,被期待、被揣測、被誤讀,被商業(yè)力量反復分割,最后不得不停下腳步。
而今天,李福貴正在走向另一種危險的逼仄。
你會發(fā)現(xiàn),這些網(wǎng)絡質(zhì)疑從來和事實無關。
一句話,一件事,甚至什么都不需要——我們就能迅速否定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這句話愈發(fā)沉甸甸。
如果連李福貴這樣一個村里少見、愿意替老人跑腿、扛麻袋、賣糧食的年輕人都被無端攻擊——那么鄉(xiāng)村里真正受傷的,是誰?
難道那些罵她的人,會替老人們賣糧?會替他們把賣不出去的谷子收回去?會替老人們多掙一分錢嗎?

如果我們輕易把她的好意誤解、放大、抹黑,受傷的從來不只是一個女孩,而是一整個村莊的希望。
甚至,是無數(shù)個沉默的鄉(xiāng)村的希望。
李福貴,不是李子柒。
李福貴,不要成為李子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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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善良,被善待
我們生活的土壤很古老,可互聯(lián)網(wǎng)是新的;新的地方,也長著舊式的偏見。于是便有了這樣的矛盾:看不得別人苦,也看不得別人好。
時代不會停下腳步。
互聯(lián)網(wǎng)的速度在加快,浪潮一撥又一撥,新的“李子柒”、新的“李福貴”,仍會不斷出現(xiàn)。她們可能來自不同的省份、不同的鄉(xiāng)鎮(zhèn),靠著不同的技能與不同的方式,在鏡頭前發(fā)出屬于自己的那一點微光。
但另一頭,網(wǎng)絡上的噪音、誤解與攻擊,也不會自動停下。
有人總是在尋找“變味”的證據(jù);有人喜歡把善意往壞處想;有人會在鍵盤后面,以一句敷衍的評論,輕而易舉地摧毀一個普通人努力的方向。
我們?yōu)槭裁醋兊萌绱思庇诜穸ǎ坑譃槭裁慈绱肆哂诮o予寬容?

人們,最容易把道德的重擔,丟給最善良的人。
但一個人的善意,永遠無法依靠道德支撐,而必須依靠生活本身的穩(wěn)固。
如果不讓李福貴賺錢,難道要讓這個出身貧寒的姑娘,在最好的年華做免費做公益嗎?
如果李子柒繼續(xù)沉默下去,如果連李福貴這樣的女孩也被逼得沉默,中國的鄉(xiāng)村不會是只“少了一個網(wǎng)紅”,而是少了一種稀缺的力量——
那是替老人跑腿的腳步聲,是替一家人扛起的生活聲,是替無數(shù)賣不出去的糧食發(fā)出的微弱聲音。
它們不是光鮮的,卻是真實的;不是詩意的,卻是鄉(xiāng)土的筋骨;不是宏大的,卻關系著一個個小人物的命。
我們究竟希望看到什么樣的鄉(xiāng)村?什么樣的善良?什么樣的年輕人?
是一個被逼沉默、退回陰影、不敢再開口、不敢再帶貨、不敢再幫助他人的千千萬萬個李福貴?還是一個可以穩(wěn)穩(wěn)站在光里、敢于掙錢、敢于謀生、又愿意繼續(xù)善良的人?
善良不該是一場單向奔赴,更不該孤身前行太久。


李福貴還在周旋于鄉(xiāng)村的塵土,與流量的塵埃。
李子柒,已經(jīng)靜默一年。
這一年里,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但是,再也沒有李子柒。
沒有李子柒的田園圈,變得蕭瑟。
已經(jīng)走紅的李福貴,以及還沒有走紅、也不追求走紅的年輕李福貴們,正在中國那些沉默、年邁的鄉(xiāng)村里,安靜做事。
還有更多離開村莊的年輕人,透過流量,回望著故鄉(xiāng)。
歸去來兮。
田園將蕪,胡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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