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油畫家王克舉歷時4年創(chuàng)作的長161.6米、高2米的主題油畫長卷《黃河》為研究對象,系統(tǒng)剖析該作品的學術價值與文化意義。該長卷突破了黃河題材藝術創(chuàng)作的傳統(tǒng)范式,以“寫意油畫”為方法論,將西方油畫語言與中國傳統(tǒng)美學精神相融合;同時,畫家以“生命在場”的創(chuàng)作姿態(tài),將個人藝術追求與民族精神表達相統(tǒng)一,構建了黃河精神的當代視覺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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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舉《天下黃河》布上油畫 180cm×200cm 2009年
黃河,作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孕育了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在百年歷史進程中,黃河與中華民族救亡圖存的時代使命緊密相連,對其進行的主題表現(xiàn)頻繁出現(xiàn)于美術、音樂、舞蹈、詩歌、攝影等各類藝術形式之中,并被賦予象征中華民族堅韌不拔、生生不息、團結拼搏、自強自信的精神。自改革開放以來,黃河以其奔騰不息、開拓進取之態(tài)勢,持續(xù)豐富和拓展了自身深厚的精神內涵,已然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標識。可以說,黃河題材一直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熱點、難點與焦點,時有新作,卻難有如《黃河頌》《黃河大合唱》《黃河在咆哮》《大河尋源》那樣的藝術經(jīng)典。
2009年,藝術家王克舉于山西磧口萌生創(chuàng)作黃河主題油畫的意念,欲“以畫筆丈量黃河,朝圣黃河”。在歷時4年、行程逾4萬公里的創(chuàng)作歷程中,王克舉克服諸多困難,將歷史、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相交融,以全長161.6米、高2米的巨型油畫長卷凝練萬里黃河之精髓,完成具有個人風格印記的黃河視覺圖像。2025年5月17日,“黃河·黃河——王克舉藝術展”在中國國家畫院美術館舉辦,一幅幅黃河圖卷拼接在一起,似萬里游龍,九曲回環(huán),黃河也通過百米長卷得以全景式呈現(xiàn),再次將人們的目光拉回對黃河主題性美術創(chuàng)作的關注與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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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舉《老牛灣二》布上油畫 100cm×120cm 2018年
一
對油畫家而言,要為黃河立傳,至少須翻越“三座大山”,即自然條件、身體狀況以及美術史經(jīng)典。然而,最難逾越的實則是“自我”——對于許多人來說,藝術創(chuàng)作僅為生活所需,并非生命之根本要義。在物質條件頗高的當下,難免有藝術家沉浸于舒適的生活圈,創(chuàng)作動力逐漸被消磨、減退。他們或許在技巧上日益嫻熟,卻難以在作品中注入直擊靈魂的力量。當藝術創(chuàng)作不再是從內心深處噴薄而出的生命吶喊,而僅成為一種謀生手段或應景之作,其作品便失去了打動人心的魅力。面對黃河這樣宏大且深厚的題材,若沒有將藝術視為生命之要的執(zhí)著與熱忱,就不能跨越“自我”這座大山,創(chuàng)作出具有代表性的黃河題材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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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舉《黃河石林》布上油畫 160cm×360cm 2021年
王克舉秉持著一種執(zhí)著,與大自然進行交流,與黃河展開對話。他曾言:“我將描繪黃河視為自身藝術生涯中的一座豐碑,我會用畫筆一筆一畫地將其構建起來,使之厚重而充實。恰似我20年來持之以恒的寫生創(chuàng)作,以累積如山的作品來彰顯我對藝術目標的堅定信念。”他確信,這絕非一條鋪滿鮮花的平坦之路,相反,途中一定充滿了艱難險阻與諸多挑戰(zhàn);同時,他也知曉這同樣是一條互相成就的藝術道路。
要將5000余千米的黃河再現(xiàn)筆端,不是有膽略、有雄心就可成行,藝術上的必要準備亦必不可少。為此,王克舉進行了長達數(shù)十年的藝術訓練與籌備,以及長達20年的風景寫生與創(chuàng)作實踐,其寫生足跡遍布祖國近30個省市。王克舉以“寫意精神”為創(chuàng)作導向,開展寫意風景油畫創(chuàng)作實踐,逐步形成自身的藝術風格與藝術理念。“寫意精神”成為王克舉創(chuàng)作黃河題材作品的內在追求。對待這一項超乎想象的龐大工程,畫家從研讀書刊、收集資料、記錄筆記、選擇景點、制訂計劃,到實際出行的整個行程,均以大量精力進行了周密規(guī)劃。他的這一藝術愿望也打動了身邊的朋友,并共同組建了一支黃河主題創(chuàng)作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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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舉《黃河古渡口——磧口客棧》 布上油畫 160cm×200cm 2021年
一時的果敢并不困難,但要將創(chuàng)作激情轉化為最終的藝術成果,絕非一時創(chuàng)作沖動就能實現(xiàn)。海拔4000多米的星宿海,乃黃河之源。此地面臨高原反應、雨雪天氣、濕地泥沼等狀況,以及地理環(huán)境、氣候條件及高海拔帶來的嚴峻挑戰(zhàn),并非所有人都能承受,更遑論開展寫生創(chuàng)作。王克舉兼具勇氣與審慎,將黃河源頭視作對自身身體狀況與創(chuàng)作計劃的檢驗。自西藏林芝始,他降落于海拔3000米的機場,繼而從海拔3780米的牧場,至海拔4040米處,又至海拔5013米的米拉山口、海拔4300米的甘丹寺、海拔4998米的羊卓雍措,共繪制了10幅尺寸為160cm×140cm的寫生作品。彼時,王克舉欣喜不已地說道:“終于能夠向我的團隊及朋友們提及我的黃河創(chuàng)作構想了!”
二
王克舉及其團隊開啟了黃河的創(chuàng)作之旅,壺口瀑布、晉陜大峽谷、陰山巖畫、河套區(qū)域、庫布齊沙漠、阿尼瑪卿雪山、華山、泰山、鵲山、乾坤灣、炳靈寺、小浪底、黃河入海口等諸多景觀皆被納入其創(chuàng)作視野。王克舉依據(jù)季節(jié)、氣候、環(huán)境等不同特點,特別是畫面間的銜接關系,精心擇取現(xiàn)場寫生的時機,構思畫面并調整布局。在此過程中,既有深思熟慮后的合理安排,也有在現(xiàn)場觸發(fā)靈感而被激發(fā)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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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舉《錯鄂龍羊峽》布上油畫 160cm×240cm 2020年
若缺乏黃河的實景實情,便難以稱之為獻給黃河的史詩;若僅對黃河進行一寸畫面對應一寸實景的寫實描繪,則只能淪為地理圖片,而非藝術創(chuàng)作。在寫生創(chuàng)作進程中,寫實與寫意的關系問題自然碰撞,并最終體現(xiàn)在每一個筆觸之上,王克舉須探尋適合自身的處理方式。這不僅關乎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理念、理論素養(yǎng)、技術技巧,更涉及心胸與眼界,其核心在于如何塑造黃河的“視覺形象”,并使中國油畫的“寫意精神”自然彰顯。在黃河的主題性創(chuàng)作中,藝術家塑造了諸多藝術形式的黃河歷史樣貌。不過,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黃河沿線的景色已發(fā)生了較大變化,昔日的激流險灘與荒蕪之地,大多轉變?yōu)樽匀痪坝^與人文遺跡。王克舉在黃河題材的選擇上深思熟慮,他摒棄水庫、大壩和橋梁,也不描繪黃河沿線的城市高樓等現(xiàn)代建筑。他表示,“欲保留內心期許的黃河生態(tài)”。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王克舉致力于探尋黃河最本真的面貌,深入黃河的每一處角落。因此,王克舉筆下的黃河,是充盈著寫意精神的黃河,它鮮有現(xiàn)代工業(yè)的印記,滿是原始而飽含生命力的自然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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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舉《俯瞰龍羊峽》油上油畫 161cm×480cm 2020年
王克舉筆下的黃河,是生態(tài)黃河、歷史黃河,更是祖祖輩輩的生息之所,蘊含著對故土的深切眷戀。出身農(nóng)民家庭的王克舉,懷揣著對大地的深厚情感,恰似凡·高之于那片麥地、塞尚之于圣維克多山。“從華山至入海口之間,魯中大地廣袤無垠的莊稼地如波濤般起伏,與入海口的蘆葦花融為一體,濕地秋色斑斕,紫紅色的植被宛如紅地毯延伸至蔚藍大海”,這是他對流經(jīng)家鄉(xiāng)大地的黃河的贊美。黃河流經(jīng)那翻涌的麥浪與搖曳的蘆葦,既是自然的珍貴饋贈,更是農(nóng)耕文明歷經(jīng)千年延續(xù)的視覺表征。這種對祖國大地的深情審視,使觀者既能感受到黃河的溫度,又能聆聽華夏文明在黃土層下躍動的節(jié)律——黃河既是母親河,也是實現(xiàn)中華民族永續(xù)發(fā)展的精神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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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舉《大河·紅山》布上油畫 160cm×200cm 2021年
三
主題性美術創(chuàng)作不是命題作文,也不可淪為“任務畫”,而是源自藝術家內心的激情與動力。《黃河》油畫長卷所描繪的奔騰洶涌、氣勢恢宏的生動場面,契合了當代中國人心目中黃河的形象。黃河是充滿生機、不斷發(fā)展的有機整體,歷經(jīng)四季更迭,承載著上下五千年的時光磨礪,是一片充滿希望的廣袤田野,象征著中國人百折不撓、堅韌頑強、厚重淳樸、生機勃勃的精神品質。王克舉許下宏愿,以繪畫捕捉黃河的視覺精髓,將中華民族千百年來面對自然挑戰(zhàn)時不屈不撓的精神特質定格于畫布之上。在王克舉的藝術表達中,黃河已超越地理層面的概念,成為凝聚中華民族智慧、勇氣與希望的象征符號。王克舉的藝術實踐,是對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自然與人文關系的深度探討與對話。這種超越表象的藝術追求賦予其作品穿越時空的感染力,激發(fā)了人們對黃河母親的深厚情感,更激發(fā)起人們對民族文化的強烈自豪感與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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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舉《楊濤庫房 大高粱》布上油畫 160cm×400cm 2012年
藝術史上的經(jīng)典之作,皆是藝術家生命體驗與時代精神相互碰撞的結晶。在未來藝術發(fā)展中,是否具有人的情感,是區(qū)別人工智能創(chuàng)作與人的藝術創(chuàng)造的本質差異。人類藝術家可敏銳捕捉易逝的靈感,憑借經(jīng)年訓練習得的嫻熟技藝,將其轉化為不同媒材上的線條、色彩與痕跡,從而創(chuàng)造出自然界本不存在的新事物,并借此將自我生命以藝術的形式留存于世。從這一角度而言,藝術對人的意義無可替代。當機械復制致使藝術作品逐漸喪失“靈光”,王克舉卻采用最為原始的創(chuàng)作方式——于黃河岸邊支起畫架,以身體感知母親河的脈搏。他的畫筆不僅記錄了黃河的外在形態(tài),更捕捉到中華文明在歷史長河中沉淀的精神內核,這種精神內核經(jīng)藝術家之手轉化為可視的符號體系,超越了技術層面的表達,在觀者心中引發(fā)跨越時空的情感共鳴,充分印證了藝術創(chuàng)作中人類情感的不可復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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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舉《豐收的花朵》布上油畫 160cm×240cm 2020年
于野外現(xiàn)場繪制160余米的油畫,若無技術支撐與團隊協(xié)作,實難達成。在黃河入海口搭建十幾米高的腳手架平臺,亦難以窺見黃河入海的全貌;30多米高的遠望樓,即便身處頂層,仍無法望及新灘涂的邊緣……黃河每年向海洋延伸約2000米,此等景象何其壯觀,若無現(xiàn)代化設備,根本無法完成創(chuàng)作。幸運的是,團隊借助現(xiàn)代化的設施,解決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問題。團隊成員一起搭建雨棚、腳手架,睡土炕,撿拾螃蟹,也是他們共同生活的特殊經(jīng)歷。4年間,王克舉和團隊成員們將寫生、創(chuàng)作與生活融為一體,作品傾注了對黃河的深情、同伴的友誼和藝術的執(zhí)著追求。
藝術關乎個人情感,更關乎民族與國家的發(fā)展。王克舉的黃河長卷,是當代主題性美術創(chuàng)作的重要案例。黃河長卷的完整展出,既是對王克舉個人藝術成果的認可,也是對新時代背景下黃河精神傳承與弘揚的有力倡導。它提醒著人們,無論時代如何變遷,源自黃河的堅韌不拔的進取精神,始終是推動社會前進的動力。
文/徐漣,中國國家畫院副院長、中國女畫家協(xié)會會長來源:美術雜志社)
藝術家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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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舉,1956年8月生于青島,中國油畫學會理事、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教授、中國藝術研究院油畫院特聘畫家、中國國家畫院油畫院創(chuàng)作研究員、北京當代寫意油畫研究院學術委員會副主任、中國美術館展覽與收藏評審委員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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