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前說明:最近突然翻到2001年發表在科技日報上的一篇文章,我掃描后貼出來放在這里。這應該是我最早公開發表的關于科研不端行為(我那時稱為“科研越軌”)的文章。那時的文字猜測多于肯定,平靜而不帶情緒。“發表或毀滅”直譯自英文“publish or perish”,現在流行的譯法是“不發表就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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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或毀滅”與浮躁—關于學術型科學家的思考
中國科技促進發展研究中心 張九慶
大部分基礎科學的研究是在高等學校里或者贊助性質的科學研究機構進行的,我們把在這些組織里進行的純基礎研究的科學活動叫“學術科學”,從事這些研究的科學家稱為學術型科學家。學術型科學家一般都要扮演教師和研究者的雙重角色,盡管在大學里也有全時研究人員。
談到學術科學時有兩個關鍵詞:科學論文和發表論文的專業雜志。論文就是研究報告,通常是用同一領域的少數科學家能夠理解的干巴巴的科學術語寫成。世界上最具聲望的雜志可能是《NATURE》(自然)和《SCIENCE)(科學),其他的重要刊物是那些被SCI 收錄全世界 150多個學科領域的近3500 種核心學術刊物。
科學論文一個至關重要的特征是它們是經過專家審閱的,即同行評議。這就意味著,當一篇論文交到編輯部等待發表時,并不取決于編輯是否發表,而是先給幾位同行專家評審給出意見和評估。在專家評審的基礎上,編輯決定是否發表論文。
面對這個局面,學術型科學家表現出一些奇特的方式。他們面臨在專業雜志發表論文的壓力。每年很多科研組織每發表一篇論文,都包含一長串已經發表的論文來證實自己研究論文的水平。和一個學術型科學家談論科學時,會很快談到他每年發表了多少論文。例如,在一些專題研討會上,當某一位大家都熟悉的著名科學家介紹來自其他國家的而與會者比較陌生的科學家時,為了讓聽眾確信這位研究人員的研究水平,他可能會這樣介紹:這位先生是個真正杰出的研究人員,他發表的論文數是我的兩倍。
很明顯,發表對科學家是重要的。因此,在學術型科學家和他們的論文發表方面存在一個奇怪的悖論。科學家首先要花掉多年時間進行做研究的訓練,然后科學家要經過數月的時間進行一個特別專業問題的研究。有些實驗進行起來非常復雜和困難,有的實驗則可能包含數以百計的觀察結果的痛苦收集過程。訓練結束和數月的辛苦,科學家才有可能收集到價值的結果。于是自然地,科學家把這些研究寫成科研論文并寄給合適的專業雜志發表。令人奇怪的是,不管結果多么重要,也不管雜志多么有名,科學家不能從發表論文直接獲取報酬。實際上,在很多的雜志上,科學家必須為發表論文支付版面費。
如果知識是有價值的,為什么科學家不能直接為他們的貢獻得到報酬呢?問題就出現了。而他們得不到報酬,為什么又迫切發表論文呢?答案就在學術型科學家這個共同體的特征上。學術型科學家的進步是通過組織內的提升或者任命到別的地方的更好的研究職位。例如,一個科學家在甲地是助研,到乙地升成講師,再到丙地達到他職業的頂點—終身教授。
在很大程度上,通過學術科學系統提升的關鍵是在專業雜志上成功地發表論文。一般地,科學家發表的論文越多,通過同行評議這些論文的質量越高,科學家在學術科學系統內的提升就越快。這種制度可以概括為“發表或者毀滅”制度。在現代學術界里,科學家要么生產科學論文并發表,要么就從這個系統中最終消失。在很多大學里,一個年輕的老師只會教學不會研究他就可能走人,而他只會研究不會教學則可能留下,可見研究和發表對于學院研究者的重要性。
關于科學家們的發表論文與承認之間的關系,科爾兄弟在《科學界的社會分層》中、加斯頓在《科學界的社會運行—英美科學界的獎勵系統》中,從不同的方面進行了分析。科爾兄弟根據發表的數量和質量把理論物理學家分成了四類:發表了多篇富有成效的論文的人是多產物理學家,發表數量少而幾乎無人引用的人是沉默者,發表了相對大量的沒有什么影響的論文的人是批量生產者,那些發表論文相對較少而對該領域產生相當大影響的人是至善主義者。加斯頓根據產出率與承認的關鍵也把物理學家分成了四類:競爭者(他們對科學共同體做出過貢獻并為此獲得了獎勵)、旁觀者(貢獻甚微得到的承認也低)、成功者(發表論文不多但得到了高度的承認)和失敗者(對科學共同體奉獻甚多但未獲得很多承認)。但是在科技管理者那里,論文數量是最好把握的量化指標。
除了被雇傭,科學家還可以因為論文成功得到有形和無形的獎勵。一個科學家能夠得到的最高獎勵可能是獲得諾貝爾獎,伴隨一筆數目可觀的獎金,它組成了一個科學家職業生涯的頂峰。除了獎金之外,科學家還會受到各種獎勵,它們包括提升、榮譽學位、進人各個國家的科學院等。科學家發表論文的最小獎勵是被別的科學家引用。一個科學家的論文里可能會使用作者甲的實驗結果,使用作者乙的數據處理方法。一篇論文被引用得越多,表明它的價值越大。但是,一篇論文如果引用他人的研究論文過多,就會削弱自身論文的價值,因此引用對別人和對自己都是嚴肅和謹慎的一件事。
現代學術界過分強調研究論文會產生某些問題。例如,學術型科學家會忽視教學職責并感到發表論文的壓力。他們可能不情愿從事那些不能幫助發表論文的針對學生的教學活動。另一個壓力是很多科學家得到研究的資助經費。科學是個花錢的事業,科學家會不停地尋找經費來源。他們不僅需要科學設備,也需要有技巧的研究助手,還需要些實驗材料、計算機系統等等。因此科學家把相當部分的時間花在爭取研究經費上了。
“發表或者毀滅”帶來的第一個后果是促使科學家盡可能快地生產論文并發表它。設想兩個不同國家的科學家團隊,都在努力解決一個專業問題,他們知道誰先解決問題誰就可能得到國際承認甚至獲得諾貝爾獎,而落后者只能是對前者結果的證實,自然地產生了第一個解決問題的巨大壓力和動力。科學上有很多記錄在案的事例。最著名的可能要算 DNA 雙螺旋結構的發現。劍橋大學的克里克和沃生試圖揭開 DNA 結構之謎,他們受到了來自同樣在力圖解決此問題的英國科學家威爾金斯、富蘭克林和美國著名科學家鮑林的驅使。
“發表或者毀滅”的第二個后果是科學階層的形成。普賴斯指出,大約有一半的論文是由1/10的科學家發表的。最著名的科學家聚集在最著名的大學,在那兒做出最偉大的發現。自我強化機制在這里起作用,屈指可數的大學或者研究機構做出了科學上最了不起的成績。例如美國的哈佛大學、英國的劍橋大學和牛津大學,等等。一個國家的科學家的從下而上的分層等級可能是講師(助理研究員)、副教授(副研究員)、教授(研究員)、國家院士、諾貝爾獎獲得者,盡快往上爬是科學家從事科研的動機之一。
“發表或者毀滅”帶來的第三個后果是很多科學家發現通過正式出版渠道—雜志的論文不能跟上他們工作的節奏。一篇論文要花上1年時間被審閱和發表,其他科學家看到時已經過時了。他們將不得不更多地依賴非正式的交流系統。通過會議或者簡報甚至大眾媒體,不停地訪問和流動,科學家之間才能保持最快的聯系。目前,電子資源的應用可以加快交流,但是在互聯網上發表文章或者在電子刊物上發表文章與在傳統媒體上發表文章尚不具備有同等的地位。
“發表或者毀滅”的第四個后果是發表的壓力會產生科研越軌行為的道理。越軌的主要形式有偽造、作假、剽竊等。當發表科學論文的數量而不是質量決定科學家的一切時(項目的申請、職位的升遷、同行的認可),就要求科學家多發表論文,致使科學家心理壓力普遍較大,只能采取一系列手段追求論文發表的數量,如化整為零、多方署名甚至偽造、剽竊。現代科學活動鼓勵科學家對優先權、發明權的競爭,有時這種競爭被上升到組織行為甚至國家行為,因此會導到科學家為了搶時間把很多不成熟的實驗結某發表。
“發表或者毀滅”的最可怕的后果是可能窒息科學家的創造力。為了應付發表,許多科學家不得不選擇那些比較容易的課題,匆匆忙忙得出結論,而花時間認真研究的科學家的比例可能會減少。特別是那些年輕的科學家,要么是抑制自己從事高風險新研多的愿望,去做一些較為容易的工作,要么就是是離開科學界,而那些接受了挑戰的科學們則發現自己在贊助指引下的科學研究已不堪重荷。如果缺少了那些致力于獻身科學、富有想象力、樂于挑戰新發現的年輕科學們,未來的科學事業不可能碩果累累。
關于科技界浮躁現象的討 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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