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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自古至今都是生活必需品。青海的鹽,曾是古海洋饋贈的晶瑩結晶,是史書中著名的“青鹽”,在貿易史上書寫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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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圖片來源/Pixabay
時序更迭,鹽始終貫穿人類文明的進程。從解決糧食安全的鉀肥,到驅動能源轉型的鋰資源,再到循環利用的多元產業鏈。青海的鹽,不斷寫就新的傳奇。
青海鹽的頂流之路
早在幾千年前,青海的鹽便已聞名。《史記》《漢書》中將鹽湖稱為咸池、鹽池。西漢元始四年(4),王莽設西海郡(今海晏三角城),及至新莽末年,王莽一度將臨羌縣改稱“鹽羌縣”。南朝劉宋時期,時任新亭侯的段國編纂了《沙洲記》,其中便記載了青海的鹽:
“自大嶺嶺北乙沸界屈海,海西南三百里有鹽,從闊半寸,形似石,味甜美,無忝河東也。”
一句“味甜美”的描述,便足以窺見青海鹽的獨特之處。清人楊應琚纂修《西寧府新志》中的記載更為詳實:
“在縣治西,五百余里,青海西南……周圍有二百數十里,鹽系天成,取之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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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省地圖。來源/紀錄片《航拍中國》
青海流傳著許多與鹽相關的歷史文化傳說。在青海南部的多倫多河谷一帶,當地居民將生養他們的山巒視作神靈,認為它們是村落與鹽泉的守護者。這里也世代傳頌著飲用鹽泉能夠防病治疾的故事。而在玉樹囊謙縣的白扎鄉,相傳在很久以前,村莊周圍森林茂密,棲息于此的猴子常常聚集一處,飲用鹽泉水。人們嘗試后發現泉水帶有咸味,于是發現了這片土地上的鹽。
這些充滿神秘色彩的傳說,不僅映照出當地人樸素而深厚的自然觀,也引領我們望向那片孕育出如此豐富文化的土地。雄踞于昆侖與祁連之間的柴達木盆地,素有“南昆侖,北祁連,八百里瀚海無人煙”之說。然而這片蒼茫大地,卻是鹽資源眷顧的珍寶之地,散布著察爾汗鹽湖、茶卡鹽湖、馬海干鹽湖、昆特依干鹽湖等眾多鹽湖。“察爾汗”,在蒙古語中意為“鹽的世界”,它是我國最大的鹽湖,也是世界第二大鹽湖,盡管察爾汗鹽湖的規模開發起步較晚,卻已成為柴達木盆地中開發規模最大的鹽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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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爾汗鹽湖
除了察爾汗鹽湖,茶卡鹽湖同樣聲名遠播。這里的鹽晶因富含礦物質而呈現青黑色,史稱“青鹽”,一經打碎,則晶瑩剔透,品質上乘。早在《漢書·地理志》中便有記載:
“金城郡臨羌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室、仙海、鹽池。”
其中“仙海”即今青海湖,“鹽池”便指茶卡鹽湖。至明代,青海青鹽已頗負盛名,在朝貢貿易中占有一席之地。如天順四年(1460),西寧的藏族僧人就曾向朝廷進貢了佛舍利、青鹽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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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卡鹽湖近現代工業遺址,位于海西州烏蘭縣
古代青海的鹽業經濟
對于古人而言,鹽湖的開采并非難事。湖面往往覆蓋著天然裸露的結晶鹽蓋,有些僅掩淺淺一層湖水,人們可以直接俯身撈取,或稍加挖掘,便能獲得潔白的鹽塊。
正因為鹽在產地如此易得,而鹽又如此必需,一條以鹽為核心的貿易鏈條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受自然條件制約,高原上的物質產出相對匱乏,資源分布不均,當地居民長期以來便形成了交換生存資源的需求,“鹽糧交易”由此應運而生。牧民時常用畜產品、土特產品等來交換當地緊缺的糧食、茶葉、布匹等生活物資。從明中葉開始,臨潭的洮商就自發組織鹽幫到青海省的茶卡鹽湖馱鹽。乾隆年間的《西寧府新志》記載,民間食用的青鹽產自青海地區,距離西寧五百多里。由于內地百姓無法直接前往,大多是由蒙古族商人馱載至丹噶爾(今湟源縣),與漢族、藏族居民交換布匹、炒面等物品,這些鹽再被轉運到西寧城中,分售給小販,由他們分銷到各地販賣。丹噶爾曾是青藏高原上重要的貿易集散地。據《丹噶爾廳志》記載,光緒末年從牧區運至此地的貨物就包括青鹽、各類獸皮、駱駝毛等物。
然而,采鹽雖易,運鹽之路卻充滿艱辛。古代交通如此落后,商人們如何運鹽呢?
答案就是馱運。其實,當時運鹽的主力是牲畜。在青海境內,高原一帶多用牦牛,柴達木等西北沙漠地區多用駱駝。它們馱載著沉重的鹽塊,組成商隊,仿佛行走在天際——這便是歷史上著名的“鹽隊”。青海地區的商隊運輸,“往往聚集數百上千的牲畜,組編成龐大的隊伍,如牦牛隊、騾馬隊等,停駐下來就是一個大營地。行動起來,魚貫而行,綿延數里,頗為壯觀”。(《青海公路交通志》)
這條維系高原與內地經濟的貿易通道,也成為唐蕃古道與茶馬古道網絡的重要組成部分。那時,主要的輸鹽通道有這么幾條:一條經西寧、蘭州,銷往甘肅、陜西乃至中原地區,稱為“東路”;一條經過黃南、果洛地區,進入四川松潘、康定,供應川西地區,稱為“東南路”;另一條通過玉樹,進入西藏,再遠銷至尼泊爾、印度等地,稱為“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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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馬互市線路圖。來源/周斌
這些縱橫交錯的通道網絡,雖然保障了鹽的流通,但在很長時間之內卻未能帶來財富的普惠。
由于地廣人稀、生產力低下,加上運輸成本高昂,鹽利大多被少數部落頭人、土司和大商人掌控。例如在清雍正二年(1724),青海蒙古二十九旗牧地重新劃分后,鹽池多由蒙旗茶卡王、青海王和柯柯王控制,未經許可,普通人難以自由采鹽。
古代中國的鹽,從開采到販賣一般會受到朝廷的嚴格控制。鹽利繞過地方,主要流入國庫,成為支撐中央財政的重要來源。這一利益分配機制,不僅保障了古代政權稅收,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地方憑鹽業割據自雄的可能。
從食用鹽到“工業之血”的蛻變
新中國成立后,地質勘探技術的飛躍與交通基礎設施的根本性改善,為青海鹽業注入了全新動力。鹽業開發告別了依賴牲畜馱運的漫長歷史,邁入機械化、規模化與綜合化的新階段,其角色也從單一的食用鹽供應,全面轉向支撐國家農業安全與能源戰略的工業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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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開心嶺處拍攝到的青藏鐵路與青藏公路
20世紀50年代,“中國貧鉀”曾是國際社會的普遍論斷。作為現代農業不可或缺的三大基礎肥料之一,鉀元素的缺失直接導致作物減產、品質下降和抗逆性減弱。正因如此,實現鉀肥的自主供應,早已超越單純的農業經濟范疇,成為關乎國家糧食安全的生命線。
轉機始于1954年——地質工作者在察爾汗鹽湖發現了富含鉀元素的鹵水。然而,從成分復雜的鹵水中高效提鉀,曾是一個世界級難題。面對挑戰,科研團隊通過持續攻關,逐步找到了破局之道。如今,經過數十年堅持不懈的技術攻關,我國業已突破長期依賴進口的“卡脖子”困境,實現了從鉀肥凈進口國向出口國的歷史性跨越。
鉀的突破只是起點。對察爾汗鹽湖的開發并未止步于此。在成功提取鉀鹽的基礎上,鹵水中的鋰——這一驅動新能源時代的“白色石油”,也逐漸成為開發的重點。隨著鋰電池行業的蓬勃發展,青海鹽湖正崛起為國內鋰供給的重要基地,為全球能源轉型注入關鍵支撐。與此同時,鎂、鈉、硼等多種元素也通過循環利用,構建起一條資源高效增值的完整產業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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鋰工廠。來源/央視新聞
資源的釋放,離不開通道的打開。而解鎖這片白色寶藏、改寫整個地區命運的鑰匙,正是一條條穿行于戈壁鹽湖之間的交通動脈。在察爾汗鹽湖之上,一條以鹽筑就的寬闊大道橫跨湖面,全長32公里,折合市制可達“萬丈”,故得名“萬丈鹽橋”。它不僅是通行的道路,更是人類智慧的象征。昔日行走在高原天際的“鹽隊”,已被縱橫交錯的鐵路與公路所取代。青藏鐵路橫貫柴達木盆地,使得青海的鹽及化工產品可以大規模、低成本地運往全國。而與之配套的國道與高速公路系統,則將散布的鹽湖群與鐵路干線、消費市場緊密相連,構建起高效的物流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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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丈鹽橋。來源/央視新聞
更引人矚目的是,鹽湖的價值仍在不斷被重新定義。隨著西部旅游的興起,青海鹽湖正突破單一生產型經濟的局限,探索出一條“工業+旅游”的融合發展新路。以茶卡鹽湖為例,它在持續產出高品質食鹽的同時,憑借“天空之鏡”的絕美風光,躍升為國內極具影響力的自然景區。這條獨特的“鹽旅融合”之路,讓古老的鹽湖資源在新時代煥發出雙重生機,也展現出地區發展的廣闊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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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茶卡鹽湖。來源/Pixabay
青海的鹽——這部寫在大地上的雄奇之書,正被注入新的智慧,續寫文明的篇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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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西寧府新志[M].[清] 楊應琚編纂. 青海人民出版社,2016
[6]青海公路交通史[M]. 青海公路交通史編委會編.人民交通出版社, 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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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南朝宋)段國著:《沙洲記》
[9](漢)班固著:《漢書》
[10]歷久彌新古老鹽田——“尋跡青海”系列報道之四. 青海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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