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屏幕前閱讀本文的你列出心目中經典的文學形象,或許會出現不少小人物?魯迅的阿Q、老舍的駱駝祥子,抑或是梅里美筆下的吉普賽女郎卡門、卡夫卡的格里高爾,你腦海中是否會閃現出他們的形象?
文學中從不缺少這些精彩的小人物,但在正史中,那些真實而鮮活的普通人,常常是被遮蔽的:普通人不值得史家浪費筆墨。而在現實時空里,宏大敘事消失了,往往是普通人的故事,更能撫慰我們的內心——正如前段時間走紅并治愈許多人“精神內耗”的二舅,和電影《隱入塵煙》中的馬有鐵和曹貴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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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的故事之所以打動人,是因為他們的掙扎和堅韌,映照著每個人自身的經歷。而我們關注和書寫普通人,當然不僅僅是出于這一個原因。以下這三本書,講述了三個普通人的故事,也為我們提供了更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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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沒有普通人歷史就是不完整的
如果不是上世紀20年代一方墓志的出土,北魏宮女王鐘兒的故事,就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了。通過寥寥幾百字的墓志和相關史料的鉤沉,歷史學者羅新試圖在其新書《漫長的余生:一個北魏宮女和她的時代》中,窺見一個普通宮女的一生。
公元439年,王鐘兒生于南朝劉宋的中下層官僚家庭。如果在承平歲月,她也許能有令時人艷羨的人生,但在南朝劉宋與北魏你死我活般的邊境戰爭中,王鐘兒不幸被北魏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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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王鐘兒三十歲,她的命運急轉直下。“被俘入北,掠沒奚官”,王鐘兒自此失去自由,淪為地位卑賤的宮女,開始了長達56年暗黑無邊的余生,被命運擺布且身不由己。
王鐘兒進入北魏皇宮十五年后,被派去服侍宣武帝生母高照容,以及照料年幼的宣武帝。這時王鐘兒并不清楚,她已經被迫卷入了北魏的權力中心,即將與史上著名的孝文帝幽皇后大馮(其妹小馮,后人稱其為“廢皇后”)奪宮廢儲事件和“子貴母死”制度發生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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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貴母死”是北魏一項獨特的制度安排,指的是當某位皇子被確定為皇位繼承人時,其生母要被處死,目的是為了防止外戚權力獨大。為了穩固皇權,甚至可以將日后即位皇帝的生母處死,該制度的殘忍程度可見一斑。
宣武帝元恪本不是皇長子,但在大馮奪宮廢儲事件中,原太子元恂被廢、被殺,元恪按例成為皇儲。而在“子貴母死”制度下,其母高照容也淪為這場權斗的犧牲品。王鐘兒或許親眼目睹了高照容被害的不幸場面,同時失去了元恪的撫養資格,被迫在宮內寺廟出家為尼,法號慈慶。
魏晉時期畫像磚,描繪了一女子開箱取衣物的情景
北魏皇室好禮佛。對于王鐘兒來說,比起限制諸多的宮中生活,寺廟生活帶來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和嶄新的社會生活,也給她提供了一種精神上的慰藉。但她無法預料的是,她還是無法完全置身于宮廷政治之外。
在“子貴母死”的陰影下,宣武帝的六宮妃嬪“相互祈祝,不愿生太子”。孝明帝元詡后出生后,迅速被保護起來。這時宣武帝想起自己的老保母,于是年逾古稀的王鐘兒又一次承擔起了撫養皇子的工作。墓志中稱贊她道:“雖劬勞密勿,未嘗懈其心;力衰年暮,莫敢辭其事。”
515年,孝明帝即位后,王鐘兒逐漸隱入洛陽宮高墻華屋的暗影深處。524年,她病重去世,孝明帝感念這位老保母,親自手敕表哀,追贈女尼最高官職,命史臣作銘志之,這才給后世留下了她人生的一鱗半爪。
羅新認為,佛教在北魏的流行,某種程度上為那個時代的小人物們帶來了自由和精神慰藉。圖為北魏時期開鑿的云岡石窟
王鐘兒的大半余生,見證了北魏帝王廢立、后宮洗牌等權力爭奪的殘酷,也見證了局內人面臨的喜悅、疑懼和絕望。即便史料缺乏,但從這些歷史事件中,我們或許也可以透過想象,還原她在北魏皇宮中所經歷的喜怒哀樂?
這也是羅新寫本書時所作的努力。雖然這只是一個北魏宮女的漫長余生,但羅新還是無法擺脫這個故事對他的吸引力。他在書中寫道:“關注遙遠時代的普通人,是因為他們是真實歷史的一部分,沒有他們,歷史就是不完整的、不真切的。”
羅新對歷史中與文明的發展和變革最密切相關的議題,始終保持著觀照與書寫,同時也在懷疑和反思中求索歷史。對普通人的遮蔽和無視,是傳統歷史學系統性缺陷,而讓歷史重新關注普通人,是他真正的史學追求。“關心弱者、為邊緣人發聲,不正是當下歷史學人的重要責任嗎?”
羅新是北大歷史學教授,同時是拼多多“眾聲創作者計劃”入駐作家。對王鐘兒一生的書寫,既是他作為歷史學者對于傳統史觀的一次突破,也體現了他作為一個寫作者對于好故事的本能追求。
02 邊緣的人帶領我們看清自己的良知
和王鐘兒一樣,如果不是1995年考古學者約翰·萊茵哈德在海拔6700米的安帕托火山的偶然發現,冰凍少女胡安妮塔的一生同樣也無人知曉。
冰凍少女的名字早已成謎,“胡安妮塔”是萊茵哈德團隊對領隊的致敬。但我們知道,她是500年前古印加帝國獻祭給安帕托火山山神的祭品,被獻祭時,她只有14歲。
在這本混雜著歷史、旅行和冒險的作品《安第斯山脈的生與死》中,人類學家金·麥夸里通過實地探訪秘魯庫斯科、阿雷基帕等地,在現實和歷史的交織敘事中,給讀者呈現出胡安妮塔短暫而悲劇性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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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學者約翰·萊茵哈德與冰凍少女胡安妮塔的合影
古印加帝國首都庫斯科城,10歲的貴族少女胡安妮塔和她的媽媽正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前方不遠處是帝國的處女院,里面住著“被選中的少女”。這些少女長大后將會被許配給君主和貴族,或成為祭司,或被神選中成為祭品。
經過處女院的時候,胡安妮塔人生的轉折點也隨之到來了。她被這時偶然經過的某個權力更大的貴族所選中,被迫離開父母,進入處女院生活與學習。她在院中學習如何祭祀太陽神,如何烹飪各類湯和燉菜,以及如何用織布機和最好的羊駝毛,紡織出皇家專用布料。
14歲那年,胡安妮塔聽人說起,這年太陽節過后,她和其他“被選中的女人”都要被帶到君主面前,由君主來決定她們每個人的命運。她既有點期待結局的到來,又隱約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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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加帝國馬丘比丘遺址,位于秘魯庫斯科城
決定命運的一天到了。作為祭品的少女名單,直到最后才被君主宣布。看著一撥撥同伴都在君主“給神廟”、“給貴族”、“給后宮”的命令中被領走,而自己沒有,胡安妮塔覺得天旋地轉。
君主發出“人類祭品”的命令時,聚集的人群靜靜地望著這幾個被選中的女孩,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在當時的印加人看來,被神選中的祭品是幸運的,她們成為被神化、被崇拜的對象。于是,當胡安妮塔和其他女孩一起穿過廣場時,人群恭敬地為她們讓出一條路來。
放在當下,我們很難理解被獻祭不是一件非人道的殘忍事情,反而是幸運的命運安排。難道文明一定得需要野蠻和殘酷才能孕育?如果生活在那個年代,我們是否也會覺得胡安妮塔是幸運的?又或者,如果我們像胡安妮塔那樣被選中,我們有可能抵抗命運的不公嗎?
離開庫斯科經過一周的跋涉后,胡安妮塔被四位祭司帶到了安帕托火山上。山頂上空氣稀薄,她覺得呼吸困難、頭暈目眩。祭司給她吃了古柯葉和吉開酒,她的身體開始變得麻木起來,輕飄飄的。“做好準備吧”,她聽見祭司說,此刻她蜷縮著身體,隨后她感到頭部被什么鈍物猛地一下擊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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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妮塔
500年后被發現時,胡安妮塔身子還蜷縮著,“臉上有一種遙不可及的神情”。她身穿一件顏色亮麗的七彩裙,披著一件紅白條紋的披肩,腰上還戴著一條有復雜花紋的腰帶。歷史呈現出它的吊詭之處——胡安妮塔在處女院學到帝國最先進的紡織技藝,到頭來卻成了促使她死亡的獻祭儀式的一部分。
胡安妮塔像是一則古老的寓言。她提醒著我們從愚昧走向文明的不易,幫助我們看清人作為人的良知。就像作者在書中借秘魯總統之口說的那樣:“胡安妮塔的覺醒——以及她跨越時間和空間的旅程——讓我們思考這個世界在過去這些世紀中歷經的漫長變遷。我們祈禱她帶給我們知識,帶領我們看清自己的內心、自己的歷史和自己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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