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16歲的中學生,按照電視劇的說法,正是處在“16歲的花季”。回想1968年8月26日,我告別北京,去內蒙古哲里木盟扎魯特旗插隊時,年齡也正是處在這種“花季”。
![]()
圖片來自網絡
“花季”中的一次經歷是那樣令人難忘,以至于每每想起、說起它,都會使我熱淚盈眶、思緒萬千……
那是1969年的盛夏,那天中午集體戶的伙食是韭菜餡團子。我們下工回來已是渴得嗓子冒煙兒,哪禁得住又吃下了咸咸的韭菜餡團子?我實在渴得受不住了,等不及現燒開水,就拿起瓢從伙房水缸中舀了滿滿一瓢子涼水,咕咚咕咚喝下了肚。
不知是這菜團子還是那瓢水鬧的,我竟壞了肚子,上吐下瀉,發起了高燒,只覺得渾身發冷,發暈目眩。集體戶同學們慌了神,請來公社衛生院的一個中醫,坐在炕沿上給我號了號脈,說是“暑令感冒”。我和同學們都鬧不懂,這“感冒”怎么會是這樣?吃了些中成藥,也沒見管用。疑惑中,我又熬過了一天多。俗話說,“好漢禁不住三泡稀”。我不是“好漢”,卻足足挺過了三十多泡稀。后來屙的竟然全是膿血,人開始嚴重脫水,我完全起不來炕了。
同學們急了,忙著去生產隊要車,連攙帶扶地將我架到了車上。車老板快馬加鞭地趕著膠輪大車,拉著我及護送我的四個同學——梁鳴早、周紅、韓蕾、張平生,向扎旗的“縣城”魯北鎮疾馳而去,那里有旗醫院,條件想來會比公社衛生院強。
我迷迷糊糊地半躺在馬車上,依然能感覺到車在起伏的山路上顛簸。仲夏時節,護送我的同學在驕陽下冒著汗,可我,卻只感到渾身一陣陣發冷,直冷到心里。我想說句話,卻太缺底氣,聲音小到幾乎連自己也聽不清。
“小麗子,別著急,聽車老板說,魯北快到了!”這是梁鳴早在柔聲細語地安慰我。這位女一中六七屆的高中生,總是像慈愛的大姐姐似地對待集體戶的每一個同學。
我在女八中初二的同班同學韓蕾也在鼓勵我:“伙計,再堅持一下,'堅持就是勝利’!” 終于在下半響趕到了旗醫院。醫生給我一試體溫,竟有42℃!經化驗,診斷為“中毒性痢疾”。辦完住院手續,同學們架著我來到病房。
天哪!這也叫旗醫院?跟大車店似的,男女病人混住一個病房。在同學們的一再請求之下,醫生才答應把我安排在一間另外還有一位70多歲老頭兒的病房,聽說他患的是“膽道蛔蟲”。我的病床下邊還堆著前一位病人自帶的燒剩的牛糞,床邊只有一個舊床頭柜和一把破椅子。我昏昏沉沉地由同學們扶著躺在了病床上。
我嚴重脫水,需打葡萄糖點滴維持。可是因藥品短缺,醫院連這也難以連續供應。同學們除輪流看護我之外,還得四處找藥。旗里的什么知青安置辦公室、革委會、武裝部等等,凡能去求援的地兒都去了,總算找來些藥。
可我病得實在是太歷害了,兩三天了,高燒仍不見退。于是醫生在給我輸的葡萄糖液里加了些四環素,不料剛輸了一小會兒,我忽然感到極難受,渾身開始哆嗦,喘不過氣來,想說話,可干使勁說不出來,眼前發黑,接著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圖片來自網絡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看到身旁的三個同學眼睛都哭得通紅。一個醫生正和她們小聲商量著什么。我很納悶,她們為什么圍著我在這兒哭?我方才分明看見許多青面獠牙的人緊緊地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可這會兒怎么又都沒影兒了?還沒等我想明白,一陣眩暈襲來,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來,病床邊圍滿了集體戶的同學們,啊!四個小隊的那么多同學們都在這兒,連平時見面不怎么搭話的男八中的同學們,也都投來關切詢問的目光。再看看,我胳膊上仍然扎著輸液的針,可那吊瓶里的不再是葡萄糖液,而是股紅的鮮血!我想問明白,費勁地張了張嘴,梁鳴早她們連忙勸止“小麗子。少說話,安心治,你會好的!”
奇怪,眾多的同學像約好了似的,誰也不說話,只是用極度關切的目光向我示了示意,接著就紛紛躡手躡腳地退出了病房。
四五天后,我總算是轉危為安了。守護我的同學們這才告訴了我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原來,給我輸液時加四環素可能算是一個意外的醫療事故。到底是因我當時的體質對四環素過敏,還是所用的藥品質量不過關,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我輸了這種藥物后渾身抽搐起來。雖然同學們見狀馬上喊來了醫生,立刻中止了輸液,可我的反應還是發展到了體表發紅、嘴唇腫脹、發緊、大小便失禁、瞳孔放大的地步,并開始說胡話。
醫院已給我填寫了“死亡報告單”!梁鳴早她們嚇壞了,痛哭起來。醫生還是冷靜的,當時給我量血壓、測體溫,我居然燒到了43℃!醫生指揮我的同學們打來溫水給我擦身降溫,進行搶救,并告訴梁鳴早她們:只有給我輸血才能有效地搶救我的生命。
但是,旗醫院沒有可供輸的血。她們幾個立即驗了血型,偏偏沒有一個與我的A型血相同。梁鳴早當即哭著出去給集體戶掛了一個求援的電話。電話由公社交換臺接通的時候,已下午五六點鐘了,同學們剛剛下工。
聽到消息后,在家里主事的同學立即找到大隊部要車,不大的工夫,村里的二十多個同學全體出動,拿了好幾個手電筒,乘馬車風風火火地奔上了來魯北的公路。大隊派了兩個能干的車老板給趕車,跑得又快又安全。
這時,天已黑了下來。
當太陽剛剛跳出魯北的小山包時,兩輛馬車馳進了魯北鎮。整整一夜!七十里丘陵草原路,不知這二十多人是怎么熬過來的。
經核對血型,有四五個同學與我的血型一致。根據當時各自的身體情況,由支金輝、蔣樹麗兩位同學為我獻了血。當太陽升起一桿子高的時候,插隊戰友們充滿友愛的鮮血流進了我的血管,我終于得救了。當我緩緩地睜開雙眼,看到的就是如前所說的,有那么多同學圍著我,異常安靜卻又是那么激動人心的一幕……
![]()
這一幕,我將永生銘記!(本文來源:選自中國工人出版社《草原啟示錄》。感謝劉樂亮老師薦稿)
作者:蔡玉麗,當年上山下鄉到哲里木盟扎魯特旗。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