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熱搜里的“西門大官人”
凌晨兩點,某短視頻平臺蹦出一條帶貨直播——“西門慶專屬香囊,還原宋朝豪門夜宴”。屏幕里,主播搖著灑金折扇,身后綠幕投出獅子樓燈景,彈幕齊刷:“潘老師點贊!”我盯著這行字,忽然意識到:六百年了,我們?nèi)栽跒榕私鹕徟c西門慶的“愛情”鼓掌。流量時代,故事被裁成十五秒的爽點:出軌、毒夫、豪門、床幃。可若把鏡頭拉遠,就會看見一只更大的手在撥弄——那是結(jié)構(gòu)性暴力的手掌,它先讓女人成為物件,再把物件涂上欲望的金粉,供人把玩。潘金蓮為何喜歡西門慶?答案從不是“愛情”二字那么簡單,它是一樁被層層美顏濾鏡遮住的暴力現(xiàn)場。
二、被釘在梯子上的“美人”
《水滸傳》里,潘金蓮第一次出場,是在武大郎的租屋門前,“簾子下笑”。金圣嘆批曰:“一笑寫盡不堪。”這“不堪”二字,道盡施耐庵的刀筆:他讓美人笑,卻讓讀者聽見鐵釘敲骨的聲音。潘金蓮原是“使女出身”,被主人纏擾不遂,轉(zhuǎn)賜武大。古代律法里,“賜”字等同“轉(zhuǎn)賣”,女人與米缸、鋤頭同屬“動產(chǎn)”。她的人生像一架被釘死的梯子,每一級都寫著“禁止攀爬”。武大郎是梯腳,矮而安全;西門慶是梯外那棵歪脖子樹,枝丫伸到墻外,仿佛通往天空。潘金蓮抓住它,不是愛風(fēng),而是恨梯。可惜,樹也扎根在泥里,她攀過去,只是從一層暴力滑進另一層暴力。
當(dāng)社會把女人釘成梯子,就別驚嘆她為何抓住了一棵歪脖子樹——她只是在墜落途中,順手撈住了一根看起來像出路的枝椏。
三、西門慶:體制認證的“成功人士”
今人談西門慶,多聚焦“淫”,少有人看見“官”。清河縣首富、千戶之職、蔡太師干兒,三重光環(huán)疊加,他是宋朝市場+官場雙軌制的VIP。明代思想家王艮說:“百姓日用即道。”西門慶的“道”,是把權(quán)力折現(xiàn)成日常:一張床可同時擺“金漆香爐”“西洋春藥”“官方鹽引”。當(dāng)體制本身成為欲望機器,色欲只是活塞上的潤滑油。潘金蓮在他的系統(tǒng)里,被標注為“高端資源”,與“官鹽”“豪宅”并列。于是,一段被后世讀作“奸情”的故事,在當(dāng)時的語境里,實則是“資源優(yōu)化配置”。潘金蓮的“喜歡”,是被系統(tǒng)算法推送后的點擊——她不過順從了最強流量的引導(dǎo)。
四、武大郎: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安全牌”
批判潘金蓮的人,常拿武大做道德坐標:忠厚、勤懇、疼老婆。可若細讀文本,會發(fā)現(xiàn)武大也參與了暴力鏈條。面對老婆被街溜子調(diào)戲,他第一反應(yīng)是“搬離現(xiàn)場”,用空間換安全;第二反應(yīng)是“求弟弟回來撐腰”,用血緣換安全。安全是弱者的鴉片,吸多了,連尊嚴的痛感都會麻木。潘金蓮在武大身上,看不到任何“保護”的確定性,只能看見“被轉(zhuǎn)讓”的循環(huán):今天張大戶把我給你,明天你把我交給武松,后天武松若高升,是否又把我“賜”給同僚?武大不是壞人,卻是結(jié)構(gòu)性暴力的下游,他越“老實”,上游越放心地往他脖子上加秤砣。潘金蓮的“出軌”,是對“安全牌”的絕望反殺——她賭的是:與其被慢性勒死,不如飲鴆止渴。
五、王婆:灰色地帶的“系統(tǒng)外包”
很多人忽略,王婆才是“西門—潘”鏈路的關(guān)鍵基礎(chǔ)設(shè)施。她提供場地、話術(shù)、情報、毒藥的O2O閉環(huán),甚至用“潘驢鄧小閑”的五維模型,給西門慶做用戶畫像。王婆不是個體,她是體制外包的“臟活接口”:權(quán)力需要快感,卻不愿沾血;市場需要交易,卻不想背鍋。于是,老虔婆成了“去中心化”的暗黑節(jié)點。潘金蓮被一步步推上床,看似自主選擇,實則每個選項都被王婆預(yù)裝。最細思極恐的是,王婆自己也身處底層,她榨取潘金蓮,只為在系統(tǒng)里換一張“繼續(xù)營業(yè)”的許可證。暴力最殘忍之處,是讓被壓迫者互為絞索。
六、毒藥:一個物證的自白
砒霜在宋朝是“官控藥品”,卻在王婆小店里“現(xiàn)貨秒發(fā)”。這細節(jié)像一枚黑色隱喻:國家機器默許灰色渠道存在,以便在需要時,讓“私刑”替代“公刑”。潘金蓮把藥攪進碗,也等于把“體制之惡”喂給武大。那碗藥,是六百年前的“熱搜爆點”,網(wǎng)民齊刷“毒婦該死”,卻少有人追問:藥從哪來?監(jiān)管去哪了?當(dāng)法律無法為弱者伸張,私刑就會打扮成“自由戀愛”的模樣,在月黑風(fēng)高夜行兇。潘金蓮的“手毒”,是制度性失語的外包報復(fù)。
七、武松:正義的“延遲到賬”
武松歸來,刀劈鴛鴦樓,觀眾掌聲雷動。可別忘了,他出差前,哥哥曾暗示“大嫂有些不穩(wěn)重”,武松的回應(yīng)是:“嫂嫂把得家定,我自有道理。”一句話,把潘金蓮重新推回“被看管”的軌道。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是補票。當(dāng)法律缺席,江湖就會用血來寫規(guī)則。武松的刀越利落,越反襯出體制的鈍。潘金蓮在王婆處還能喊一聲“干娘”,在武松刀下,只剩“潑賤”二字。很多人把這場殺戮當(dāng)作道德高潮,卻沒看見:暴力并未終結(jié),只是換了甲方。
八、當(dāng)代翻版:流量“西門”與直播“金蓮”
回到文章開頭那場直播。屏幕里,女孩化著“金蓮淚妝”,推銷“西門香囊”,彈幕刷“坐地排卵”。平臺算法悄悄把鏈接推給“成功學(xué)導(dǎo)師”,導(dǎo)師再賣課:《如何像西門大官人搞定高端資源》。六百年閉環(huán)完成:潘金蓮仍被釘在梯子上,西門慶仍在加V認證,王婆升級成MCN機構(gòu),砒霜換成“網(wǎng)貸+整容貸”。我們刷著手機,一邊罵“物化女性”,一邊為“豪門霸總”點贊。
在流量時代,每個被算法推送的“喜歡”,都可能是一碗被精準投喂的砒霜——糖衣由大數(shù)據(jù)熬制,毒性卻在后臺標好了價。
九、尾聲:拆梯,而非換樹
常有“情感導(dǎo)師”寫文:女人要“向上社交”,才能遇見“更好的自己”。這仍是西門慶式邏輯——換一棵更高貴的樹,卻從不質(zhì)疑梯子本身。真正的出路,是拆梯:讓法律不再是延遲到賬的武松,讓市場不再拍賣“高端資源”,讓保護成為公共品,而非兄弟的血親復(fù)仇。只有當(dāng)女人不再被釘成梯子,她才能平視樹,甚至自己長成樹。
有人問:拆梯之后,潘金蓮還會喜歡西門慶嗎?我想,她會先喜歡那個不必靠抓住誰才能不墜落的我。六百年了,該把故事從“奸夫淫婦”改寫成“制度與自由”。至于流量池里那些“西門香囊”,就讓它們隨彈幕一起,沉入歷史的回收站吧。
窗外,天已微亮。我合上電腦,仿佛聽見一聲脆響——那是釘子松動,梯子開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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