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喊話，人形機器人危險了

150家企業扎堆，資本炒得太熱了

11月27日，繼高盛調查發現根本沒有人形機器人大額訂單之后，發改委也給這個行業潑了盆冷水。

國家發展改革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李超說了這么一段話：

當前人形機器人技術路線、商業模式、應用場景都不成熟。全國已經有超過150家企業，半數以上是初創或跨界入局。這對創新是好事，但要防范兩個風險：一是重復度高的產品扎堆上市，二是研發空間被壓縮。

注意，發改委沒說“產能過剩”。因為150家企業，2024年全球出貨才數千臺，妥妥的探索期，哪來的產能過剩？

但人形機器人今年頻頻出圈引發關注，也不是無的放矢，背后的資本已經熱了起來。今年融資已經超100億，背后的資本早已經炒得火熱。要融資，沒有大訂單是可以的，沒有demo和原型機可不行。

李超的話里，藏著三個關鍵信息：150家企業，半數以上是初創或跨界，要防范“重復度高的產品扎堆上市”。這兩點都很好理解，那研發空間被壓縮又是什么意思呢？

算力剛過剩，機器人又來一遍

看到這個消息，筆者最先想到就是我國算力過剩的新聞。算力，GPU在普通人眼中可以說是硬科技最前沿，是卡脖子的關鍵領域，也代表著產業升級的未來。在人工智能的浪潮下，大量數據中心，智算中心紛紛上馬。但根據浪潮人工智能研究院測算，我國智算中心平均算力使用率僅為30%甚至不足20%，尤其是三四線城市中小規模的智算中心。

另一邊，測算顯示，2025年中國需要300萬張GPU，能真正支撐大模型訓練的高端算力中心則更稀缺，低端的通用算力嚴重過剩，適配高端需求的智能算力卻還嚴重短缺。

這種情況大家應該都不陌生，實際上就是發改委所說“研發空間被壓縮”。這個詞有點抽象，通俗點說：大家都在搶著干容易的，沒人愿意啃硬骨頭。

各地都在建智算中心——這個好搞，買服務器、建機房、做配套，錢砸下去就能看到政績。但真正需要突破的高端算力技術，大模型優化、算力調度算法，存儲芯片攻關——這些要啃5年10年的技術，沒幾家在做。

這是幾乎所有戰略發展產業的共性，具體表現在研發人員、研發資金被拆分得很薄，市場和資本更愿意投短平快的同質化項目，導致探索式研發，原創路線和高風險方向難以獲得資源。最終，錢花了很多，資源投入了很多，都是政績工程，表面功夫，真正的技術瓶頸沒人碰。

具體到機器人，看起來確實也熱鬧：融資超100億，新品發布會一場接一場，機器人跳舞、翻跟頭的視頻已經刷屏社交媒體。但投資人私下的判斷很冷靜：“攢一個人形機器人，門檻已經不高了。”

什么叫“攢”？當然，他們不會用攢這個詞，而是講“整機集成難度降低”。憑中國的供應鏈能力，幾乎所有的零部件都是現成的，6個月就能出Demo，拍個展示視頻去融資。

但核心技術呢？

減速器、傳感器、關節模組——這些占機器人成本50-60%的核心零部件，依然被國外壟斷。

出乎筆者意料的是，在和業內人士的交流中，發現人形機器人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高的技術壁壘。比如，去年機器人能翻跟頭還很稀奇，宇樹的存在可以說是驚艷全場。但現在，大家看多了各種各樣打球的，跳舞的，武術的，實話說都有點審美疲勞了，現在一堆公司都能做。實際上前沿的進展是極快的，大部分企業還在后面為最近能做出同質化的產品沾沾自喜，認為最近跟上新質生產力的步伐了。

結果就是：150家企業做著高度同質化的產品，都在等一個還沒來的市場。而真正需要攻克的技術，比如把成本從5萬美元降到2萬美元，國產減速器替代進口——這些硬骨頭，沒幾家在啃。

錢花了很多，企業涌入很多，但產業的關鍵瓶頸沒人碰。這不就是算力過剩的翻版嗎？

人形機器人，難道正在走算力的老路？

讓良幣驅逐劣幣

當然，說150家企業都在做同質化的產品是言重了。

11月24日，工業和信息化部公示了人形機器人標準化技術委員會委員名單，囊括了不少大家熟悉的名字，宇樹科技創始人王興興、智元機器人聯合創始人彭志輝（稚暉君），以及優必選、星動紀元、小米機器人、商湯、奇瑞、華為、小鵬等企業高管入選委員。

這里面大致能分為三類，頭部初創機器人企業，已經有出貨的比如優必選、宇樹、智元；在軟件有技術積累的比如華為、小米、商湯和硬件有產業基礎的比如奇瑞、小鵬等車企。

這些能參與制定標準的，必然是投入大，研發成本高，一步一步地在積累經驗，真的做出符合場景需要的新產品的。讓他們參與制定標準，就是要讓良幣驅逐劣幣，不說讓市場出清，至少給劣幣更大的壓力。

那么誰是劣幣呢？

據筆者的經驗，大致可以分為三類典型玩家。

首先是港股炒概念公司（主要是A股目前沒有上市的人形機器人公司，都奔著港股去了）原本做掃地機器人/工業機械臂，現在加個“人形”概念，股價就能翻倍。業內有個笑話：有些公司的人形機器人，其實就是傳統機器人加了兩條腿，就算“布局未來”了。買零部件組裝，技術含量有限，實質上只是市值管理的一種方法。

第二類是跨界蹭熱點的，官方文件里也提到了。各種養老公司、酒店管理公司之類的，說我有場景資源，我跨界機器人合理合規，做一些并購或者合資之類的資本運作，也算參與這波人形機器人浪潮了，甚至敢自稱高科技企業了。

最多的是組裝廠，這一類最復雜，需要區分兩種：

一種是有技術遷移能力的。比如汽車零部件廠商，它們在減速器、傳感器、電機上有積累，轉型做機器人零部件是合理的。甚至一些車企（奇瑞、小鵬）直接做整機，也說得通——因為底層技術、供應鏈、客戶資源都是打通的。

但更多的是純粹的組裝商。從拓普，三花采購標準件，自己做個外殼和系統集成，就對外宣稱"自主研發"。這些制造業企業的邏輯很簡單："如果我不做機器人，就是落后產能了。"于是，不管懂不懂，先搶跑再說。自己不懂？高薪挖人還不會嗎？結果就是，和當年新能源車一樣，遍地開花了。

對泡沫多些寬容，對盲目多些警惕

我一類比新能源汽車，很多人應該就很容易想到，是不是地方政府又盲目投資了。

過去一年，全國至少有十余個省市密集宣布建設機器人產業園或出臺專項扶持政策。北上廣深自不用多說，更令人眼花繚亂的是，這不僅是省級、市級，甚至蔓延到了區縣一級。

先看北京這一個城市內部的競賽。亦莊去年8月發布《建設全球一流具身智能機器人產業新城行動計劃》，提出到明年底形成萬臺級量產能力，建設25萬平方米的亦莊機器人產業園；海淀區依托中關村科學城的創新資源，已經成為具身智能研發的一個中心；昌平區規劃建設30萬平方米的昌平機器人產業園。

一個城市內，至少三個區同時建機器人產業園，這在其他產業也并不多見。

長三角更是全面開花，不只是上海浦東籌備百億基金、建張江機器人谷，蘇州吳中區設立100億元產業基金要打造“全國第一區”，杭州，無錫，常州，只要搜，各種招商和產業園配套優惠政策撲面而來。

中西部城市也不甘落后。成都去年發布三年行動計劃，力爭明年全產業鏈規模突破600億元，100億元產業基金去年10月注冊成立；西安將機器人納入省級34條重點產業鏈；武漢光谷的人形機器人生產線今年4月部分投產；鄭州高新區去年承辦世界機器人大賽......

目前來看，人形機器人的競爭越來越趨向城市生態競爭，還按照原來那種給稅收優惠，快速批產業園，給安家費的老辦法，不一定行得通了。

像是北京舉辦的馬拉松大賽，給做具身的公司不知道省了多少公關費，吸引了多少投資者與消費者關注，這種極具創新的生態培育措施，需要地方領導人真正地貼近創業者的需求。

更值得注意的是目標設定的"雄心"與"雷同"。北京亦莊提出明年要形成"萬臺級"量產能力，深圳提出到2027年關聯產業規模1000億元，蘇州提出支撐全市機器人產業規模達2000億元，成都提出明年全產業鏈規模600億元。

但現實是，根據貝恩咨詢報告，2024年全球人形機器人出貨量也只有數千臺，目前主要應用于科研、導覽和少數工業制造領域，面對如此狹隘的應用場景，也很難實現規模化。如此遠大的目標，會不會重現光伏，芯片熱時的場景？

在筆者的經驗中，給業外人士一提人形機器人，第一反應就是泡沫，炒作，撈錢，少有例如。最常見的質疑就是諸如機器人為什么一定要是人形的，連投資大佬段永平都會問出這種問題，可見人們對新生事物總是抱著懷疑的眼光看待的，這也無可厚非。

但筆者一直也在呼吁，給泡沫多一點包容。當一個規模龐大且有明確預期的新興行業出現時，嚴重的產能過剩幾乎不可避免。這是因為，市場上沒有人知道行業未來的穩定需求處于什么水平，只能不斷試錯。直到預期的需求增長不能實現，市場才會意識到穩定需求的大體水平，但這時行業已經處于明顯的產能過剩狀態。結束這種局面之后，行業才能真正成為一個成熟穩定的行業。即便是美國這種號稱政府對經濟活動干預甚少、完全依靠市場驅動的國家，也在鐵路、汽車、電信基礎設施、電腦等行業出現過此類問題，可見這一現象的普遍性。

我國的投資體制無疑又加劇了這種過剩，不僅僅是投資人通過自己的調查看好，還有頂層設計的定調，那不計成本的一哄而上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結語

2015年全國200多個地級市規劃的新能源汽車產能達2000萬輛,而當年實際銷量僅33萬輛，目前人形機器人還處于產業早期，盡早制定行業標準進行糾偏是理所應當的。

但當前更值得擔憂的不是“泡沫”本身——有了泡沫才會吸引資金和資源大量涌入，貝恩公司董事長表示：行星滾柱絲杠、多媒體傳感器與電機，基本占到當前人形機器人總成本的50%-60%，一旦實現降本和技術突破，將在全球產業鏈中具有顯著競爭力。目前，人形機器人核心零部件廠商還是國外廠商更領先。包括在場景的開拓上，C端具有豐富，多元化的場景，目前大多數廠商仍在盯著確定性強的工業化需求。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任務與研發空間值得投入。

中西部和地方縣市不是說就沒有發展人形機器人的機會，人形機器人的未來，按照目前的預計會滲透到千家萬戶，鋪展到各個領域。依托每個地方的特色產業基礎和場景，我相信未來是有“百花齊放”的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