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人的性格特點?|?甘肅人：堅毅內斂，誠實守信

——寫給河西走廊的風，也寫給在風里趕路的我

一

風從烏鞘嶺下來，先掠過蘭州鐵橋，再一路向西，把黃河的濕氣吹成干燥的沙粒。

我第一次被這風嗆到，是在十九歲。那年我坐綠皮火車去敦煌，車廂里擠滿了去嘉峪關打工的男人，他們一人占半條座位，把安全帽抱在懷里像抱一只睡得安穩的貓。夜里氣溫跌到零下，他們脫下棉襖墊在車窗縫，說“別讓娃凍著”。那一瞬，我聽見甘肅人性格的第一聲心跳——把冷留給自己，把暖遞出去，不講道理，只講良心。

二

甘肅長，長得像中國的一根盲腸，地圖上瘦瘦一條，卻塞進戈壁、草原、丹霞、冰川、黃土坡，像把祖國所有的地貌都壓成一張影碟，隨手播放，都是曠世大片。

地貌太遼闊，人就縮得很??；日照太毒，話就縮得更短。于是，甘肅人學會先讓風景開口，自己再答。答得慢，答得短，答得結實，像武威出土的漢簡，一豎一橫都刻得住千年。

“堅毅內斂”四個字，在別處是標語，在甘肅是空氣，不用背，吸進去就是。

他們把所有疼痛咽進胃，化成胃酸，再用來消化明天更硬的饃。

三

我曾在張掖民樂縣遇見老李，五十歲，臉像被祁連山的雪線削過，一刀刀平而厲。他種洋蔥，逢人只說三句話：“苗活了”“價跌了”“娃開學了”。

2019年洋蔥滯銷，他挖了十畝洋蔥堆在院里，像堆出一座小型墳場。有人勸他賣青苗，他說：“對不住土地?！焙髞硌笫[爛了三成，他拿剩下七成拉到青海，換了兩千塊錢，給閨女交了第一年學費。

我請他喝酒，問他恨不恨市場。他搖頭，說：“莊稼不收，年年種；娃不讀書，代代窮?！?/p>

那一晚，我懂了什么叫“誠實守信”——不是合同，不是印章，是明知會輸，仍按原規則出牌。

甘肅人把“信”字寫進肌肉，像寫進關城磚里的糯米漿，風吹不走，錘砸不掉。

四

慢熱，是甘肅人給世界的防火墻。

他們先觀察，再握手；先低頭，再抬頭。

在蘭州夜市，你喊一聲“老板，三串羊肉”，攤主只“嗯”一聲，把肉串甩上火，十秒鐘翻一次，五分鐘后遞給你，多一句都不問?？赡闳舻诙煸偃?，他記得你少辣，多孜然，第三晚，他遞肉時忽然說一句：“今辣不重，放心吃?！?/p>

友情在甘肅，是窖藏的老酒，先封壇，后開封，入口辣，回甘長。

他們不會輕易把“朋友”兩個字喊出口，一旦喊了，就準備為你擋一場十年不遇的黑風暴。

五

河西走廊的風確實像刀，可刀口朝外，刀背朝里。

甘肅人性格里那股“韌”，是風沙與歷史合謀的產物。

霍去病西征，把長安的月光搬到酒泉；玄奘取經，把印度的梵音塞進瓜州的夜。

輝煌與凋殘，只隔一堵夯土墻。于是，甘肅人早早學會在廢墟上種麥子，在斷墻邊放羊，把“盛”與“衰”看成四季，把“得”與“失”當成呼吸。

韌，是認命卻不認輸；是知道戈壁不會變江南，仍把每一顆滴灌噴頭擦得锃亮；是凌晨四點去摘枸杞，手指被染成血色，也不喊疼，因為“枸杞紅了，娃的卷子就能彩印了”。

六

可“宿命”也是暗礁。

太遼闊的土地，反讓目光短了；太漫長的歷史，反讓腳步沉了。

“務實之余，容易聽天由命”，像一句判詞。

我在定西遇見過“等雨”的老漢，地里旱得裂口，他蹲在地頭像蹲在歲月的豁口，說：“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p>

我陪他蹲了一下午，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比麥茬還長。那一刻，我既敬他，又憐他：敬他把苦難當平常，憐他把平常當永遠。

甘肅人需要一次“自我越獄”——不是逃離土地，而是讓土地長出新的語法：把“我能怎么辦”改寫成“我還能怎么辦”。

多一個問號，就多一條活路。

七

我離開甘肅前，老李送我一塊黃河石，拳頭大，一面光，一面糙。

他說：“光面照路，糙面磨心?！?/p>

我把石頭放書桌，碼字寫累了，就摸糙面，像摸一條不肯被歲月舔平的棱角。

那一刻，我、老李、河西走廊的風，在同一條時間暗流里握手。

原來，所謂“各地人的性格”，不過是地圖上的標簽，真正燒心的，是你在異鄉深夜，忽然聽懂了一句甘肅方言，忽然想起自己也曾把疼痛當飯咽下，把承諾當碑立在心里。

甘肅人不再只是“他們”，而是“我們”——在地鐵里打盹、在寫字樓里熬夜、在直播間里賣貨的每一個自己。

八

文章寫到這里，我停下筆，聽見樓下燒烤攤的甘肅口音：“肉好著呢，別怕辣?！?/p>

我笑了。

堅毅、內斂、誠實、守信，原來可以像孜然一樣，撒在任何城市的夜風里，只要有人肯張口，就還能嘗出祁連山的雪、騰格里的沙、拉卜楞寺的梵唱。

大地副刊不是講臺，是站臺。

我不教育誰，只喚醒誰；不說服誰，只陪伴誰。

愿你在下一個風口，摸一摸自己心里的那塊黃河石——

光面照路，糙面磨心。

然后，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