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2月3日夜,北京西郊的雪還沒完全化。燈一盞盞亮著,空氣里夾著消毒水味。空軍副司令員吳富善剛從作戰值班室出來,電話鈴就響了。值班軍士遞過話筒,“吳司令,葉帥的病情公告下達了。”吳富善皺眉,沒說話,掛斷電話后直接走向院子。幾十年戎馬,吳富善見慣生死,可老首長若真有事,他這個老部下坐不住。
第二天清晨,他讓隨員先去總政打聽,又給葉帥秘書打了電話。回來的答復都一個意思:老帥年紀大了,得靜養,沒大病。紙面上的話讓人心里發虛。試想一下,若真無大礙,為何“一號文件”專門點名?吳富善當機立斷:親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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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6日下午,一輛老式212吉普沿著玉泉路駛向葉帥住所。司機踩了兩腳油門,吉普咳嗽般震動。門衛認出車牌,沒多問,直接敬禮放行。院里松柏蒼勁,瓦檐掛冰。吳富善剛下車,拄著拐杖的葉劍英已經在門口等著,“老吳,你來得好。”聲音不高,卻透著爽朗。吳富善立正,敬了個軍禮,然后快步上前扶葉帥進屋。
茶水端上來,屋里暖氣足,墻上掛著南昌起義老照片。吳富善忍不住先看葉帥氣色——面色紅潤,眼神澄亮,一絲疲憊卻無病容。懸著的心落地,他笑著說:“首長,外頭都傳您病重,我不放心。”葉帥擺手:“老寒腿復發而已,還能練太極。”兩人相視一笑。短短一句對話,打消了所有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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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26年在江西吉安初識,半個世紀過去,翻卷的舊事依然鮮活。那年,粵軍新編第二師開進吉安,師長葉劍英帶頭立規:軍紀嚴、工農親。縣里青工學徒隊隊長吳富善負責護廠,也常來師部碰頭。葉劍英白面中山裝,背手站在操場,講話不用稿子,志氣逼人。這一幕,吳富善記到今天。
敘舊免不了提到通電反蔣。1927年4月12日清晨,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大屠殺的消息傳進吉安,葉劍英當天傍晚拍電報:討蔣。電文里一句“非革命不足以圖存”直接釘死自己的去路。電報送出時,吳富善守在機房,汗珠滾落鍵盤。他知道,這一擊意味雙方要同生死。
聊著聊著,話轉到南昌起義后那段艱難日子。1927年9月,第四軍教導團南下,路過吉安。當地黨組織幾乎被清洗殆盡,地下交通員只敢夜里接頭。吳富善回憶:“那天晚上,您穿一身長呢大衣,只說一句‘革命不死’,就走了。”葉帥抿茶默然,許久才點頭:“那個晚上,天真冷,人心更冷。”屋里一時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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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兩人談到廣州起義、長征、抗戰,再到解放戰爭。時間線條在他們言語里清晰拉開:1930年,葉劍英轉戰蘇區;1935年,他負責中央紅軍參謀部,為搶渡烏江提出“避實擊虛”;1949年北平談判,他又臨危受命。另一邊,吳富善從紅一軍團十九團政委做到第四十四軍政委,縱橫大小數百戰。兩條軌跡有時交叉,有時平行,但始終在同一方向——勝利。
話鋒轉入建國后。1950年,廣州社會秩序混亂,特務、走私、匪患交織。中央決定由警備司令部副政委吳富善牽頭整頓。三個月“嚴打”,兩千余人被依法懲處,廣州治安迅速穩定。葉帥在北京電報表揚:辦事干脆。1951年開始,吳富善進入空軍系統,先后主管訓練、政工、科研。那時新式噴氣機剛到,中國飛行員沒摸過,發動機參數全靠翻譯件。吳富善站在跑道邊,常一句口頭禪:“先學好英語,再開飛機。”官兵暗暗給他起綽號“老教員”。
1965年以后,戰略形勢陡變,空軍基地向西、向南布局。吳富善到處跑工地,吃住都在帳篷。一到晚上,就點個馬燈批文件,手電夾在腋下畫圖紙。有人勸他注意身體,他擺手:“爭口氣,空軍得有樣子。”嚴謹又倔強的脾氣,被飛行員私下稱為“軸司令”。
回到1976年這間客廳,談到當前裝備換代,兩人都顯得興奮。葉帥說:“殲七批次提升得怎么樣?”吳富善回答:“第二條生產線已通,首長放心。”葉帥點頭,神情認真,仿佛又回到指揮席。
傍晚時分,秘書提醒葉帥該休息。吳富善起身,理了理軍裝,動作一板一眼,敬禮:“您還是當年那個革命師長。我永遠聽從您的指揮!”葉劍英伸手還禮,聲音舒緩卻堅定:“老弟,國家還靠你們多操心。”話音不高,卻鏗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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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口燈光暗了,冬夜的北風灌進脖子,吳富善裹緊大衣。他知道,老首長身體硬朗,心里的一塊石頭徹底落地。吉普車發動,尾氣在燈影里變成薄霧,慢慢飄散。
三個月后,吳富善再次奔赴軍區檢查戰備。那份探望記錄一直夾在公文包里,上面只有八個字——“老帥健康,無虞。”再無多言,卻分量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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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隨后幾年里,空軍戰斗序列繼續擴充,飛行學院首批噴氣機教官培訓計劃順利完成。檔案里,許多文件批示都能見到“吳富善”三個字。至1982年,他按規定轉入中顧委,依舊常到各基地做技術性調研。
老兵的腳步終會慢下來,可他們留下的制度、經驗、思路,卻成為后人手里的工具。葉劍英、吳富善這一輩,用自己的選擇定義了信仰,也用行動注解了服從。軍禮已落,但命令仍在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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