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天津日報)
轉自:天津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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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津古文化街的聯升齋刺繡藝術博物館里,千針萬線正靜默訴說著傳承與創新的故事。聯升齋刺繡第四代傳承人吳慶英既是守藝者,更是開拓者。2014年“聯升齋刺繡藝術博物館”開館,聯升齋從一家傳統店鋪成長為集繡制、展覽、銷售于一體的綜合性民營企業。從恢弘長卷到讓年輕人愛不釋手的文創小件,從高校課堂到國際展臺,古老針法在當代生活中找到新的支點。吳慶英認為,真正的傳承,是讓傳統手藝在與時代的對話中,不斷綻放新的光彩。
要繡出中國文化的精氣神
記者:當初聯升齋如何轉型為專營刺繡的?
吳慶英:我們起初主營百貨、婚慶飾品和裝裱業務。我們老板眼光長遠,他發現“聯升齋”老字號里還藏著蘇繡的根脈,于是決定要重新延續刺繡這條脈絡。說實話,剛起步時聯升齋的刺繡業務規模很小,只有些盤金繡的“福”“壽”字和金龍圖,產品品種寥寥無幾。但就是這個小小的火種,點燃了我們后來的整個事業。讓我們真正下定決心專攻刺繡的,是2002年的德國之行。我們去參加中德文化交流,當時繡品不多,緊急讓繡娘趕制了一批小繡畫帶去。沒想到,德國觀眾對中國傳統刺繡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尊重,那一針一線的手工技藝讓他們贊嘆不已。從德國回來后,我們就暗下決心,要堅持走刺繡這條路。
當時正好趕上古文化街拆遷改造,我們臨時搬到鼓樓。2004年古文化街重新開街時,我們作出了重大決定——專營刺繡。當時我也有過疑慮:一幅手工繡畫要繡一兩個月,價格不菲,能賣得動嗎?但老板看得遠:“中國人民生活水平一定會提高,傳統文化一定會復興。”我們的繡娘在店里現場刺繡。人們親眼看見一針一線的不易,愿意購買的人漸漸多了。我們起步艱難,但一點點積累,從小做大。
記者:您在創作聯升齋刺繡作品的過程中,有沒有記憶特別深刻的事?
吳慶英:《天后圣跡圖》是描繪媽祖生平的長卷刺繡。說實話,去過天后宮的人雖多,真正留意過兩側壁畫的人卻很少。為了讓更多人了解媽祖文化,我們和天后宮合作,決定把墻上的壁畫“搬”到繡布上。
這一繡,就是整整四年。光前期的準備工作,擬稿、描圖、配線,就用了一年多。十二位高級繡娘,每天八個小時,一針一線繡了三年。從2010年開始創作,到2014年6月聯升齋博物館開館前,我們才終于完工。這幅作品長12米,高1米,分為上下兩卷,媽祖的27個故事在絲線上活了起來。最難的是,上面繡了348個人物,每個人物的面部表情都不一樣。繡人物比繡花鳥難多了,要把人物的神態、皮膚的紋理都繡出來,需要極其精湛的技藝。專門繡人物的繡娘本來就少,而要繡出這樣細微差別,更是難上加難。有時候繡娘為了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反復修改,常常廢寢忘食。
除了《天后圣跡圖》,我們還繡制了《清明上河圖》《潞河督運圖》等經典作品。《清明上河圖》用了兩年多的時間,我們幾乎把所有心血都傾注在這幅傳世名作上。很多人以為這幅畫顏色單一,可真正下針才知道,光是虹橋這一段,就要用上幾十種相近的色線層層渲染。每個人物的神態、每座建筑的結構,都要反復琢磨,一針都馬虎不得。《潞河督運圖》是描繪天津三岔河口漕運盛景的長卷,每次看到它,仿佛能聽見當年的舟楫擊浪之聲、船工吆喝聲。我們要用絲線表現出這些生動的細節。當最后一線收針時,我仿佛看見清代運河的繁華就在眼前流動。
這些年來,我深深體會到聯升齋刺繡的精髓就在“平、光、齊、勻、和、順、細、密”這八個字里。每一針都要平整光滑,每一線都要均勻順滑,細密之處甚至要在方寸之間繡出三十二分之一的絲線。正是這樣的功夫,讓我們的繡品無論從哪個角度欣賞,都能看到流光溢彩的變幻,比如猛虎的毛發根根分明,牡丹的花瓣薄如蟬翼,山水的遠近層次分明。
要讓年輕人覺得這門手藝真酷
記者:您認為傳統手工刺繡的生命力是什么?
吳慶英:我們的繡娘大多來自蘇州鄉村。在那個就業選擇有限的年代,女孩子三五歲就開始拿針線,上學回來還是繡花,這幾乎是她們唯一的出路。但奇妙的是,盡管如今選擇多了,很多繡娘到外面打工后,還是會回來。為什么?因為刺繡早已融進了她們的生命。
繡娘工作時一坐就是一天,頸椎腰椎都受不了。可哪個工作不辛苦呢?她們說,在工廠打工雖然輕松,但手里沒有了絲線的溫度,心里反而空落落的。現在我們的繡娘確實年齡偏大了,年輕人愿意學的少。機繡一天能出幾百幅,手工繡可能一天只能完成一片花葉子。但機繡和手工繡完全是兩回事。首先線就不同。我們用的是蠶絲線,是蠶寶寶吐出的最原始的絲。一根絲線要手工劈成16絲,每絲再劈成32毛。光是劈絲這個過程,機器就替代不了。機繡用的大多是化纖線,少了蠶絲的靈氣。繡制工藝兩者也差別巨大,手工刺繡講究漸變過渡,一個花瓣從深紅到淺粉,需要繡娘用幾十種色線刺繡。而機繡只有固定幾種色號的線,深就是深,淺就是淺。你如果把兩幅作品放在一起對比,一眼就能看出差別:手工繡品立體靈動,機繡作品平整呆板,缺少了那份神韻。
記者:您如何讓年輕人愛上這門古老的手藝?
吳慶英:我們在傳承上作了不少嘗試,聯升齋積極與高校合作,和天津工業大學、天津中德應用技術大學等高校建立了合作關系,成為學校相關專業學生的培訓基地。我特別欣慰的是和中德應用技術學院的合作,他們把刺繡課列入了教學計劃,學生們來我們這里學習可以得到學分。從最基礎的針法開始,我們的繡娘師傅手把手地教,直到每個學生都能完成一件自己的小作品。這些美術專業的孩子,很多是學服裝設計的,他們眼光很準,早就看出傳統刺繡在現代服裝上的巨大潛力。有意思的是,有些學生畢業后還會特意回來,利用暑假時間繼續學習。他們說,在學校里學的設計理論,配上我們這里的手工技藝,才能創造出真正有靈魂的作品。
我們還去過天津工業大學講課,在社區開設培訓班。南開區婦聯在我們這兒設立了再就業培訓基地,既傳承了技藝,又解決了部分就業問題。不過說實話,不是所有年輕人都能坐得住,這也正常,畢竟刺繡需要極大的耐心。
但讓我感動的是,那些選擇美術專業的年輕人,骨子里大多有著對傳統手藝的敬畏和熱愛。他們中很多人不僅學得認真,還會主動思考如何讓古老的刺繡在現代設計中煥發新生。
記得有個女孩跟我說:“老師,當我親手把絲線劈成幾乎看不見的細絲,再一針針刺繡時,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匠心’。”這句話讓我有所觸動,我覺得傳承不只是教技術,更是傳遞一種對待生活的態度。
記者:在您的實踐中,是如何以非遺豐富旅游體驗的?
吳慶英:2025年聯升齋被納入“古風京韻非遺之旅”主題路線后,確實給“聯升齋刺繡藝術博物館”帶來了人氣,最明顯的變化是蓋章“打卡”的游客多了。我每天最欣慰的,就是看到不同年齡的人在這里與刺繡結緣,我們為每位來訪者量身定制了不同的體驗方式。
我們開發了不少接地氣的文創產品,比如掛件、雙面繡手帕、刺繡扇子、香包,還有以文化街、天津站等地標為題材的小鏡框。這些伴手禮既精致,又承載著天津特色,受到了游客的喜愛。
在博物館里,外國游客則偏愛便于攜帶的裝飾繡畫。我們特意開發了軟裱工藝,把繡畫裝裱成卷軸,方便游客攜帶。前年一對來自迪拜的夫婦,選中了一幅沙漠主題的繡品,他們對東方手工技藝的贊嘆,讓我們看到了傳統文化跨越國界的魅力。
記者:您對于聯升齋的未來有什么規劃?
吳慶英:去年我們接待了八千多位參觀者,這個數字給了我們信心,也讓我們看到了方向。下一步,我們要做兩件事:第一是真正走進年輕人的世界。現在的消費主力是敢于花錢的年輕人,我們不能總守著傳統的牡丹山水。我們開發了“路路通”掛件、媽祖小繡件這些輕巧文創,就是發現年輕人反而喜歡這些有美好寓意又時尚的小物件。傳統技藝需要用當代人看得懂的“語言”進行文化表達。第二是打造便于攜帶、有創意的旅游產品。不是所有游客都會買大型繡畫,但一個精致的刺繡書簽、一個融合地標元素的手機殼,可能正是他們想要的天津記憶。
不過在創新路上,我們確實面臨著挑戰。如何平衡技藝的嚴謹與市場的需求?我們嘗試過和高校師生合作進行創作,但發現他們天馬行空的想法,有時很難用針線完美呈現。繡制一幅抽象畫作品需要幾個月,如果市場不認可,這個成本我們承擔不起。我們也探索定制服務,比如人物肖像、寵物繡像,甚至按客人要求組合不同畫作元素。這確實是條路子,但每件作品都是孤品,無法批量生產。
刺繡這門古老技藝,創新不等于顛覆。我們繡過仿油畫效果的作品,很精美,但通過銷售統計,我們發現客人還是偏好傳統題材的作品。你很難想象把《清明上河圖》繡成抽象風格會是什么樣子,創新不能丟了魂。
但我始終相信傳統刺繡的生命力。它就像一棵老樹,根要扎得深,枝葉卻要向著陽光生長。我們這代人要做的,就是讓古老的針線說出當代的故事。也許下一個爆款,就是某個年輕人設計的動漫角色與傳統針法的完美結合。
這條路不容易,但每當看到年輕人在我們博物館里驚嘆刺繡之美時,我就知道,所有的嘗試都值得。畢竟,技藝要傳承下去,光靠我們這代人還不夠,必須讓年輕人覺得:這門手藝,真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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