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炙烤著大地,“未來城”項目工地上塵土飛揚,機器轟鳴。
工人們如同螞蟻般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間穿梭忙碌,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
集團董事長孫長興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工裝,悄無聲息地混入了這片喧囂。
他頭上那頂黃色的安全帽,漆面斑駁,邊緣甚至有一道不易察覺的裂紋。
這頂帽子跟了他很多年,見證過無數個這樣的工地,他從未覺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那個身材高大、面色嚴肅的老監理出現在他面前,目光如炬地盯住了他的頭頂。
“站住!你這帽子不合格!”老監理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穿透了機器的噪音。
他指著孫長興的安全帽,語氣嚴厲,“裂縫都快能塞進手指頭了,防護作用還剩多少?”
“別學你們那些包工頭糊弄!安全是能糊弄的事嗎?馬上換掉!”老監理朱德祥繼續說道。
孫長興微微一怔,多少年了,沒有人用這種口吻跟他說過話。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帽檐上的裂紋,還沒來得及解釋,遠處一個身影正連跑帶顛地沖過來。
項目經理胡龍額頭上全是汗,臉色煞白,顯然接到了緊急通知。
他氣喘吁吁地趕到,視線掠過老監理,先是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穿著普通的孫長興。
情急之下,他顯然沒有認出這位集團最高領導者,矛頭直接對準了“惹事”的工人。
“怎么回事?你是誰帶的?怎么惹到朱工了!”胡龍的語氣帶著焦躁和斥責。
孫長興看著眼前這場因一頂舊安全帽引發的連鎖反應,心中一動,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一個念頭悄然形成,他決定暫時隱藏身份,看看這座被集團寄予厚望的“未來城”項目,
在這看似尋常的日常之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真實的模樣。
老監理的原則性,項目經理的慌亂,還有聞訊正往這邊趕來的包工頭魏永健那圓滑的笑臉,
都讓孫長興感覺到,這次意外的微服私訪,或許會揭開一些比安全帽裂紋更深層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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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七月的風裹挾著熱浪,吹過繁忙的“未來城”項目工地。
巨大的塔吊緩緩轉動長臂,將成捆的鋼筋提升到半空。
混凝土攪拌車發出低沉的轟鳴,與沖擊鉆尖銳的嗒嗒聲交織在一起。
孫長興站在工地入口不遠處的一片樹蔭下,目光沉靜地掃視著整個施工現場。
他今天是自己開車來的,一輛普通的黑色轎車,停在了工地外圍的公共停車區。
身上這套半舊的藍色工裝,是他特意從家里衣柜翻出來的,腳上是一雙沾了些灰塵的運動鞋。
這身打扮讓他完美地融入了進出工地的工人群體,沒有人多看他一眼。
他此行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親眼看看這個號稱集團年度重點項目的真實進度和管理狀況。
報表上的數字再漂亮,會議上的匯報再詳盡,也比不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來得真實。
“未來城”項目體量巨大,集商業、住宅、辦公于一體,投資額驚人。
集團上下對此項目高度重視,多次在高層會議上強調其戰略意義。
項目經理胡龍是孫長興親自提拔的少壯派,以精明強干、執行力強著稱。
項目匯報材料總是做得盡善盡美,進度、質量、安全各項指標看起來都無可挑剔。
但孫長興在商海沉浮幾十年,深知有時候過于完美的表象之下,可能潛藏著不易察覺的暗流。
他習慣性地抬手正了正頭上的安全帽,帽檐下的陰影遮住了他部分臉龐。
這頂帽子確實很舊了,黃色的漆面失去了光澤,布滿了細小的劃痕和磕碰的印記。
帽襯里的汗帶也因為多次洗滌而有些發白起毛,但他一直沒舍得換。
這頂帽子陪他走過集團最初創業時那段最艱難的歲月,某種意義上是個念想。
他記得多年前在一個小工地上,就是這頂帽子替他擋過一塊意外滑落的小磚頭。
雖然只是虛驚一場,但他始終覺得這頂舊帽子是他的“幸運帽”。
此刻,他更關心的是工地的秩序和安全措施的實際落實情況。
他看到工人們進出大門還算有序,門口有保安粗略地檢查著是否佩戴安全帽。
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一些問題,比如有些工人的安全帽戴得歪歪斜斜,下頜帶根本沒系。
更遠處,有幾個工人正在高處作業,安全帶似乎掛得并不規范,看著讓人揪心。
孫長興的眉頭微微蹙起,但他沒有立即發作,而是邁開步子,像普通工人一樣向工地內走去。
他打算先去材料堆放區看看,鋼筋、水泥這些基礎材料的質量,是工程的根基。
就在他剛走出幾步,靠近一處正在搭建的腳手架時,一個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個年紀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身材高大,背脊挺直,穿著一身整潔的監理制服。
他正拿著一個小錘子,仔細地敲打著腳手架的連接扣件,神情專注而嚴肅。
每敲幾下,他就停下來,用手摸摸敲擊點,或者蹲下身查看底座是否平穩。
孫長興認出來,這是老監理朱德祥,以鐵面無私、經驗豐富而在行業內聞名。
集團為了確保“未來城”項目的質量,特意高薪返聘了已經退休的朱德祥出任總監理。
此刻,朱德祥似乎對某個扣件的聲音不太滿意,他招手叫來了旁邊的施工員。
“這個扣件,擰緊力度不夠,有空響。”朱德祥的聲音不高,但很清晰,“立即緊固,全部復查一遍。”
那個年輕的施工員臉上露出一絲不耐,但還是點頭應著,拿出工具開始操作。
朱德祥就站在旁邊看著,直到確認那個扣件被重新擰緊,發出結實沉悶的聲響,才點了點頭。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又走向下一跨腳手架,繼續他那看似繁瑣卻至關重要的檢查工作。
孫長興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有這樣一個較真的老監理在,是好事。
但他也注意到,周圍幾個工人看向朱德祥的背影時,眼神里帶著些許無奈和疏離。
顯然,這位原則性極強的老監理,在日常工作中并不那么“受歡迎”。
孫長興收回目光,繼續朝材料區走去,他需要了解更多,僅憑一眼還不夠。
02
材料堆放區位于工地相對僻靜的東側,緊鄰著臨時修建的施工道路。
各種規格的螺紋鋼分門別類地碼放成垛,上面蓋著防雨布,但邊緣有些凌亂。
水泥袋堆得像小山一樣,旁邊散落著一些破損的包裝袋和灑出的水泥灰。
孫長興走近鋼筋堆放區,看似隨意地用手摸了摸最外面一根鋼筋的螺紋。
手感冰冷粗糙,規格是圖紙上要求的Φ25,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問題。
但他蹲下身,仔細查看鋼筋端頭的標識,鋼印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是集團長期合作的那家鋼廠。
這讓他稍微松了口氣,主材的來源至少從標識上看是正規的。
正當他準備起身去看水泥時,兩個工人的對話飄進了他的耳朵。
“老朱頭今天又發什么瘋?扣件松一點點也揪著不放,耽誤多少工夫。”
一個年輕些的工人一邊整理著手中的鐵絲,一邊抱怨道。
“噓,小聲點!讓他聽見又得挨訓。”年紀大點的工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朱工就那樣,認死理。”
“認死理也得講道理吧?甲方催進度催得跟什么似的,他倒好,凈添亂。”
“話不能這么說,嚴格點也好,安全第一嘛。上次隔壁工地出事,多嚇人。”
“那是他們不小心…咱們這防護做得可以了。哎,聽說今天有上面的大領導要來檢查?”
“好像是,胡經理早上開會時強調了好幾遍,讓大家都精神點,場地也打掃了。”
“怪不得…我說今天怎么連材料區都讓人簡單歸置了一下。”
孫長興聞言,動作微微一頓。上面的大領導?指的是自己嗎?
他這次下來是臨時起意,除了司機,沒有通知任何人。
看來是巧合,項目部可能原本就安排了別的檢查,或者只是胡龍慣用的督促手段。
他不動聲色地挪到水泥堆旁邊,用手指捻起一點散落的水泥粉,在指尖搓了搓。
水泥顏色正常,細度也還行,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具體哪里不對,一時也說不上來,或許是種直覺,或許是多年經驗形成的條件反射。
他需要更深入地看看施工過程,特別是關鍵工序的管控。
離開材料區,孫長興朝著主體結構施工的方向走去。
巨大的混凝土泵車長臂伸展,正在向高層平臺澆筑混凝土,振搗棒嗡嗡作響。
工人們穿著膠鞋,在泥濘的模板間忙碌著,指揮泵車、平整混凝土。
孫長興站在安全距離外,觀察著澆筑的連貫性和工人的操作。
混凝土的坍落度看起來控制得不錯,流動性適中,沒有明顯的離析現象。
但他注意到,負責振搗的工人似乎有些急躁,在一些角落振搗時間明顯不足。
這樣容易導致后期出現蜂窩麻面等質量問題。
他很想上前提醒一句,但還是忍住了。現在他的身份是一個“普通工人”。
就在這時,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又出現了。朱德祥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澆筑現場。
他徑直走到澆筑區域邊緣,對負責的施工員說了幾句。
施工員點點頭,立刻招呼振搗工人放慢速度,確保邊角部位振搗密實。
朱德祥并沒有離開,而是就站在那里,像一尊守護神,監督著整個澆筑過程。
他的存在,讓原本有些嘈雜忙亂的場面,無形中多了一份秩序和嚴謹。
孫長興心里對這位老監理的評價又高了幾分。有這樣的監理,是項目的福氣。
但同時,他也隱隱有些擔憂。朱德祥如此嚴格,必然會與追求進度的施工方產生矛盾。
項目經理胡龍,他能很好地平衡質量、安全與進度之間的關系嗎?
還有那個剛剛在工人對話中提到的、習慣“糊弄”的包工頭魏永健,他又扮演著什么角色?
孫長興覺得,這個看似平靜的工地,水面之下可能并不平靜。
他需要走到更近的地方,看得更仔細一些。他抬步向正在施工的樓體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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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靠近主體施工的樓棟,噪音和灰塵都大了許多。
空氣里彌漫著水泥、鋼筋和汗水混合的特殊氣味。
孫長興沿著臨時搭建的安全通道往上走,通道有些晃動,連接處的螺栓似乎沒有完全擰緊。
他下意識地扶了扶旁邊的護欄,目光掃過通道下方,看到一些零散的建筑垃圾還未及時清理。
安全通道的擋腳板也有幾處缺失,存在高空墜物的風險。
這些細節,在匆忙的施工中很容易被忽視,但卻往往是安全隱患的溫床。
他走到二層平臺,這里正在進行墻柱鋼筋的綁扎作業。
工人們熟練地用鐵絲將縱橫交錯的鋼筋固定成型,動作迅捷。
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有些書卷氣的年輕人正在鋼筋骨架間巡查,不時在本子上記錄著什么。
他穿著安全員的制服,但身材略顯單薄,在一群健壯的工人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孫長興認出這是安全員彭鴻濤,簡歷上顯示是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專業是安全工程。
這時,老監理朱德祥也從樓梯走了上來,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鋼筋綁扎的質量。
彭鴻濤看到朱德祥,連忙走過來,臉上帶著幾分恭敬和緊張。
“朱工,您來了。這邊鋼筋間距和搭接長度我都查過了,基本符合要求。”
朱德祥“嗯”了一聲,沒多說話,直接走到一根框架柱旁,用手逐根檢查鋼筋的連接部位。
他突然停在某處,用手指著一處綁扎點:“這里,鐵絲擰向不對,容易松脫,返工。”
帶班的工頭臉上掠過一絲不快,但還是擺手讓工人過來重新綁扎。
彭鴻濤趕緊在本子上記下一筆,臉頰有些發紅,似乎為自己沒有發現這個細節而慚愧。
朱德祥檢查完鋼筋,又抬頭看了看上方已搭設好的模板支撐體系。
他指著幾處水平桿和剪刀撐:“這些地方的扣件,全面復緊一遍。支撐穩定性是關鍵。”
彭鴻濤連連點頭:“好的朱工,我馬上安排人檢查。”
交代完這些,朱德祥才轉向彭鴻濤,語氣稍緩:“小彭,安全意識要提高,不能只看表面。”
“是,是,朱工您說得對,我經驗不足,還得跟您多學習。”彭鴻濤態度很誠懇。
朱德祥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近似溫和的表情:“年輕人肯學就好。安全無小事,眼里要容不得沙子。”
說完,他準備離開去下一個作業面。彭鴻濤似乎想起了什么,快步跟上他。
“朱工,那個…剛才項目部通知,說今天可能有集團層面的領導過來視察。”
彭鴻濤壓低了些聲音,“胡經理讓各方面都注意點,特別是安全和文明施工。”
朱德祥腳步停都沒停,語氣平淡:“領導來不來,檢查不檢查,活兒都得按規范干。”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彭鴻濤搓了搓手,“但萬一領導來了,看到些小問題,怕影響不好。”
“影響不好?”朱德祥側頭看了彭鴻濤一眼,眼神犀利,“是面子重要,還是質量和安全重要?”
“當然是安全質量重要!”彭鴻濤立刻表態,但語氣有些底氣不足,“可是…胡經理那邊壓力也大…”
“他的壓力是他的事。”朱德祥打斷他,“我們監理的職責,就是按圖施工、按規范驗收。”
“誰來說情,哪個領導來視察,標準都不能降低。出了問題,誰也擔待不起。”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回旋余地。彭鴻濤張了張嘴,最終沒再說什么。
孫長興在不遠處假裝整理工具,將這番對話聽在耳中,心中感慨。
朱德祥這種不合時宜的“固執”,在當今浮躁的環境下顯得尤為珍貴。
但他也明白,這種性格很容易得罪人,尤其是在錯綜復雜的項目管理層中。
彭鴻濤這樣的年輕安全員,有責任心,但人微言輕,夾在監理和項目經理之間,處境尷尬。
這時,孫長興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是司機發來的短信,詢問他何時返回。
他簡單回復了“稍晚”,收起手機,決定繼續往上走,去看看更高樓層的施工情況。
他需要一頂安全帽才能進入核心施工區,于是自然地走向樓梯口附近的臨時安全帽存放點。
那里雜亂地放著幾十頂顏色新舊不一的安全帽,他隨手拿起一頂看起來還算完整的黃色帽子。
正是他頭上這頂漆面斑駁、邊緣帶裂紋的舊帽子。他當時并未在意,直接戴上了頭。
他并不知道,這頂過于陳舊的“幸運帽”,即將成為一場風波的導火索。
04
孫長興戴著那頂舊安全帽,沿著尚未安裝電梯的樓梯井繼續向上。
樓梯踏步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零碎的水泥塊,扶手也只是臨時焊接的鋼管。
每上一層,視野就更開闊一些,整個工地的全貌逐漸展現在眼前。
塔吊林立,車輛穿梭,工人們在各自崗位上忙碌,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但從這個高度,也能更清晰地看到一些被地面視角忽略的問題。
比如,有些樓層臨邊防護的欄桿設置得不夠及時,洞口覆蓋也不夠嚴密。
建筑材料隨意堆放的現象比樓下更甚,顯然文明施工的管理并未完全到位。
他走到第十層,這里正在進行樓板模板的鋪設和鋼筋綁扎前的準備工作。
木工們熟練地拼裝著模板,電鋸聲刺耳,木屑紛飛。
孫長興注意到,用于支撐模板的碗扣式腳手架,個別立桿的底座似乎沒有墊實。
他走近一些,想看得更仔細,腳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個空的礦泉水瓶。
瓶子滾動的聲響引起了一個木工的注意,他抬起頭,疑惑地看了一眼孫長興。
“喂,你是哪個班組的?怎么沒見過你?”木工操著濃重的口音問道。
孫長興鎮定地回答:“哦,我是新來的,胡經理讓我到處看看,熟悉熟悉環境。”
他含糊地借用了項目經理胡龍的名頭,這在這種大型工地很常見,新人有時的確會先熟悉現場。
木工將信將疑,但也沒再多問,繼續低頭干自己的活兒了。
孫長興趁機蹲下身,用手摸了摸那根立桿的底座。
果然,底座下的混凝土地面不平,只是象征性地墊了一小塊木片,存在沉降風險。
這在混凝土澆筑時,可能會引起模板支撐體系局部失穩,后果不堪設想。
他站起身,眉頭緊鎖。這不是小問題,必須立即糾正。
他環顧四周,想找到負責這片區域的管理人員。
就在這時,一個嚴厲的聲音從他身后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你!對,就是你!站住別動!”
孫長興回頭,看到老監理朱德祥不知何時也上到了這一層,正大步朝他走來。
朱德祥的目光并沒有落在孫長興臉上,而是死死地盯著他頭上的安全帽。
那雙銳利的眼睛里充滿了審視和不滿。
孫長興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又扶了扶帽子。
朱德祥已經走到他面前,身高體闊的他帶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他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安全帽的帽檐上。
“你這頂帽子是怎么回事?”朱德祥的聲音不高,但異常清晰,蓋過了周圍的噪音。
“裂縫這么明顯,漆都掉光了,內部的襯墊估計也老化了。”
朱德祥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責備,“這種帽子還能起到防護作用嗎?”
孫長興一時語塞,他確實沒太在意這頂帽子的狀況。
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加上對這頂“幸運帽”的特殊感情,讓他忽略了最基本的安全規定。
“我…這帽子戴久了,沒注意…”孫長興試圖解釋,語氣帶著他平時絕不會有的遲疑。
“沒注意?”朱德祥打斷他,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安全帽是保護你腦袋的!能沒注意?”
“你看看這裂紋,”他指著帽檐邊緣,“稍微有點重物砸下來,這帽子就得碎!”
“工地上天天強調安全,安全措施就從這頂帽子開始!你們包工頭是不是又摳門,不發新帽子?”
朱德祥顯然把孫長興當成了某個分包隊伍的工人,語氣愈發嚴厲。
“我告訴你,別學他們糊弄!安全上的事,一絲一毫都不能糊弄!”
“馬上把這破帽子換了!不換不準進施工區域!這是規定!”
朱德祥的話擲地有聲,周圍幾個干活的工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好奇地望過來。
孫長興臉上有些發熱,多少年沒被人這樣當眾訓斥過了。
但他心里清楚,朱德祥說得一點都沒錯,錯的是自己。
他張了張嘴,最終沒有亮明身份,而是點了點頭:“好,我…我這就去換。”
然而,這場突如其來的訓斥,已經被不遠處的一個施工員看在眼里。
他認出了被訓斥的人是跟著朱監理上來的,雖然面生,但估計是監理這邊的人。
但朱監理居然對“自己人”也這么嚴厲,還提到了包工頭糊弄,這讓他感覺事情不簡單。
他趕緊悄悄走到一邊,掏出手機,撥通了項目經理胡龍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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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電話那頭,項目經理胡龍正在項目部會議室里,對著進度計劃圖焦頭爛額。
甲方代表剛剛又來電話催促進度,語氣相當不客氣。
材料供應商那邊也出了點岔子,一批急需的防水材料要延遲兩天到貨。
各種瑣事堆積在一起,讓他心煩意亂。手機響起時,他本來想直接按掉。
但看到是現場施工員的號碼,他還是耐著性子接了起來。
“什么事?快說!”胡龍的語氣帶著不耐煩。
“胡…胡經理,不好了!”施工員的聲音壓得很低,透著緊張,“朱監理…朱監理在十層發火了!”
“發火?他又怎么了?”胡龍一聽是朱德祥,頭更大了。這位爺是集團請來的,資歷老,原則強,連他這個項目經理的面子有時候都不給。
“好像是為了一個工人的安全帽…帽子太舊了,有裂縫。朱工訓斥得可兇了,說…說包工頭糊弄…”
“安全帽?”胡龍愣了一下,這種小事也值得大驚小怪?但旋即他意識到不對勁。
朱德祥雖然嚴格,但通常是對事不對人,直接點名批評包工頭的情況很少見。
而且,施工員特意打電話來匯報,說明現場情況可能比較尷尬或嚴重。
“那個工人是哪個隊伍的?認識嗎?”胡龍追問。
“不認識,面生得很…好像是跟著朱工一起上來的?但又不像…朱工訓他跟訓孫子似的…”
“跟著朱工上來的?”胡龍心里一緊。難道…是集團那邊派來暗訪的人?
最近確實風聲說集團可能會派人下來看看,但他打聽了幾次都沒確切消息。
萬一真是集團的人,被朱德祥這個愣頭青當場逮住安全帽不合格這么低級的錯誤…
胡龍瞬間驚出一身冷汗。這要是傳回集團,他這項目經理的臉往哪擱?
安全管理不到位,連最基本的安全佩戴都出問題,還是當著鐵面監理的面!
“你穩住現場!我馬上就到!”胡龍丟下一句話,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沖出會議室。
他甚至來不及坐電梯,直接從樓梯狂奔而下,腦子里飛快地轉著。
千萬不能是集團的人!最好是哪個不懂規矩的新工人。
但萬一是呢?得趕緊去滅火,無論如何要把影響降到最低!
胡龍一路狂奔,也顧不上一路遇到的員工驚訝的目光,心里把各個分包隊的包工頭罵了個遍。
肯定是魏永健那家伙,又摳門,舍不得給工人配發合格的安全裝備!
等他處理完眼前這事,非得好好收拾魏永健不可!
與此同時,十樓現場,氣氛有些凝固。
孫長興在朱德祥嚴厲的目光注視下,略顯尷尬地站在原地。
他答應去換帽子,但朱德祥似乎并沒有輕易放過他的意思。
“你不是這個樓層的吧?上來做什么?”朱德祥繼續盤問,職業病讓他對任何陌生面孔都保持警惕。
“我…我就是隨便看看,學習學習。”孫長興盡量讓自己顯得像個好奇或者無所事事的新工人。
“學習?”朱德祥打量著他,“看你年紀也不輕了,不像剛入行的。哪個隊伍的?”
孫長興正想著該如何編造一個合理的身份,樓梯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息聲。
項目經理胡龍,滿臉是汗,頭發凌亂,西裝外套的扣子都扣錯了,氣喘吁吁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全場,首先看到的是面色嚴肅的朱德祥。
然后,他的視線落在了朱德祥對面、戴著那頂顯眼舊安全帽的孫長興身上。
由于孫長興背對著他,加上那身舊工裝和不起眼的姿態,胡龍情急之下根本沒有仔細辨認。
他先入為主地認為,這就是那個惹怒了朱監理、可能還給項目帶來麻煩的“工人”。
所有的焦慮、緊張、以及對進度壓力的怨氣,在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個宣泄口。
胡龍幾步沖上前,甚至沒來得及先跟朱德祥打招呼,就直接對著孫長興的后背呵斥道:“你是誰?!哪個隊伍的?!懂不懂規矩!怎么惹朱工生氣了!”
他的聲音因為奔跑和激動而有些尖銳,在相對安靜的樓層里顯得格外刺耳。
孫長興緩緩轉過身,平靜地看著眼前這位氣喘吁吁、臉色漲紅的項目經理。
胡龍看到孫長興正臉的那一瞬間,瞳孔猛地收縮,嘴巴微張,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僵住了。
他臉上的怒氣瞬間凝固,然后轉化為極度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隨后涌上的、巨大的恐慌。
“孫…孫…”胡龍的舌頭像是打了結,那個稱呼卡在喉嚨里,怎么也喊不出來。
他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冷汗瞬間濕透了襯衫后背。
06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了。樓層里只剩下電鋸遙遠的嗡鳴和風吹過洞口的聲音。
胡龍的大腦一片空白,心臟狂跳,幾乎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他眼睜睜看著集團董事長孫長興,穿著廉價的舊工裝,戴著那頂被朱監理斥為不合格的破安全帽,就站在自己面前。
而自己,剛剛居然對著董事長大吼大叫!
完了!全完了!胡龍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在盤旋。
他張著嘴,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
旁邊的老監理朱德祥也察覺到了異樣。他看看面如死灰的胡龍,又看看一臉平靜的孫長興。
朱德祥雖然不認得孫長興,但他從胡龍極度驚恐的反應中,隱約猜到這個“工人”身份不一般。
但他性格剛直,即便有所猜測,也并未立刻改變態度,只是皺著眉頭,沉默地觀察著。
孫長興將胡龍的失態盡收眼底,他心里暗暗搖了搖頭。
胡龍是他比較看好的年輕干部,有能力,有沖勁,但此刻的表現,顯得沉不住氣,遇事慌亂。
這更堅定了孫長興暫時不暴露身份的想法。他倒要看看,在這種情況下,胡龍會如何應對。
項目部其他人,還有那些分包單位的人,又會展現出怎樣的一面。
孫長興迎著胡龍驚恐的目光,忽然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略帶拘謹和討好的笑容。
這個笑容和他平時穩重威嚴的形象判若兩人,顯得十分陌生。
他搶先一步開口,用帶著些許方言口音的普通話說:“經理,俺…俺是新來的,今天剛上工。”
“俺不知道規矩,這帽子…是俺從老家帶來的,戴慣了…俺這就去換,這就去換!”
他的語氣卑微,姿態放得很低,完全就是一個害怕得罪領導、急于息事寧人的普通民工形象。
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讓胡龍再次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孫長興,腦子一時間轉不過彎來。
董事長這是什么意思?他為什么不表明身份?他是在試探我嗎?
無數的疑問涌上心頭,但看著孫長興那逼真的表情和眼神,胡龍混亂的思緒中抓住了一根稻草。
董事長不想暴露身份!他是在微服私訪!
這個認知讓胡龍驚魂稍定,但壓力更大了。
他現在知道了董事長的身份,卻不能點破,還要配合他把戲演下去。
這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一句話說錯,一個眼神不對,都可能萬劫不復。
胡龍強行壓下內心的驚濤駭浪,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和語氣恢復正常。
但那份不自然和緊張,還是難以完全掩飾。
“新…新來的?”胡龍的聲音有些干澀,他避開孫長興的目光,轉向朱德祥,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朱工,您看…這是個新工人,不懂規矩。安全帽的問題,我馬上督促他們班組解決。”
朱德祥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胡龍的不自然和孫長興的“偽裝”,他都看在眼里。
他雖然不明白具體緣由,但基本確定這個“工人”大有來頭,連項目經理都如此忌憚。
他冷哼一聲,原則性讓他并不想就此罷休:“新來的就更要做好安全教育!安全帽是第一道防線!”
“是是是,朱工您說得對!”胡龍連忙附和,“安全教育一定加強!我回頭就開會強調!”
他又看向孫長興,用帶著責備但又不敢太過分的語氣說:“你!還不趕緊謝謝朱工指點!然后去找你們班長領頂新帽子!”
“哎,謝謝領導!謝謝朱工!”孫長興忙不迭地點頭哈腰,演得十分到位。
他心里卻對胡龍這急于平息事態、和稀泥的態度有些失望。
遇到問題,首先想到的不是徹查和整改,而是掩蓋和安撫。
朱德祥顯然對胡龍的處理方式也不滿意,但他沒再說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孫長興一眼,轉身繼續去檢查模板支撐了。
他知道,繼續糾纏這個“工人”的身份和這頂帽子已無意義,重點還是工程質量本身。
見朱德祥離開,胡龍長長地舒了口氣,感覺后背都快濕透了。
他湊近孫長興,壓低聲音,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試探著問:“孫…您看…您這是…”
孫長興打斷他,依舊用那種憨厚的語氣說:“經理,俺叫老王。您有啥活吩咐俺干就行。”
胡龍立刻明白了,董事長是要徹底體驗一下“基層”工作。
他不敢再多問,腦子飛快轉動,想著該給董事長安排個什么輕松又安全的活兒。
既不能讓他累著、危險著,又不能顯得太刻意,還得符合一個“新工人”的身份。
“這樣…王…老王,”胡龍艱難地適應著這個稱呼,“你呢,先去材料堆放區那邊。”
“那邊有些散落的建材,需要歸置一下,清理下通道。活兒不重,你先去熟悉熟悉。”
胡龍想著,材料區相對安全,沒什么高空作業和大型機械,讓董事長在那兒待著比較放心。
“好嘞,經理,俺這就去!”孫長興爽快地答應著,轉身朝樓梯口走去。
看著孫長興下樓的身影消失,胡龍腿一軟,差點沒站穩,趕緊扶住了旁邊的柱子。
他掏出手機,手指顫抖地找到包工頭魏永健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一接通,他就壓低聲音怒吼:“魏永健!你他媽給我滾過來!立刻!馬上!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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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材料堆放區比孫長興剛才來時顯得稍微整潔了一些。
顯然是胡龍在趕來之前,已經電話通知這邊簡單收拾過。
但依然能看到不少問題:不同規格的鋼筋混放,標識牌傾倒或缺失;
水泥堆放處防潮措施不足,有些底層的包裝袋已經受潮板結;
一些小型預制構件隨意丟放在角落,有的邊角已經磕碰破損。
孫長興默默地拿起靠在墻邊的一把鐵鍬,開始將散落在地上的碎石、磚塊鏟到一邊。
動作并不熟練,甚至有些笨拙,這符合他“新來的”身份。
幾個正在附近整理鋼筋的工人好奇地打量著他,交頭接耳。
“看,就是那個人,剛才在樓上被朱監理和胡經理一起訓了。”
“為啥呀?看著面生得很。”
“好像是因為安全帽太破了,朱監理不讓進施工區。胡經理跑得滿頭汗來處理的。”
“嘖嘖,胡經理親自來處理?這人啥來頭?”
“有啥來頭,沒聽胡經理吼他嗎?新來的唄。估計是胡經理怕朱監理借題發揮,影響不好。”
“也是,最近不是傳說有大領導要來檢查嘛…”
工人們的議論聲不大,但孫長興能隱約聽到一些。
他不動聲色,繼續埋頭清理。這些散落的建材不僅影響文明施工,也容易絆倒人。
在清理一堆廢棄模板時,他發現模板下面壓著幾根短截的鋼筋。
他本打算把這些鋼筋也歸攏到廢料堆,但拿起一根時,手感卻讓他頓了一下。
這鋼筋…重量似乎有點輕?而且螺紋的清晰度和深度,也跟他剛才摸過的主筋略有差異。
他不動聲色地將這幾根短鋼筋單獨放到一邊,繼續清理。
心里卻起了疑云。鋼筋是建筑的筋骨,容不得半點馬虎。
不同規格、不同品牌的鋼筋,其力學性能是有差別的,必須嚴格按設計要求使用。
難道有人敢在鋼筋上做文章?以次充好?或者用小規格替代大規格?
這可是動搖結構安全根基的大問題!比安全帽不合格要嚴重千百倍!
孫長興的心沉了下去。他希望這只是自己的錯覺,或者是些無關緊要的廢料。
但他多年的經驗告訴他,事情恐怕沒那么簡單。
他需要更仔細地查看。他借口要去喝水,走到不遠處的開水桶邊。
目光卻趁機掃視著整個材料區,特別是那些已經加工好、準備吊裝上樓的鋼筋半成品。
在一些成捆的箍筋和拉鉤中,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些色澤、質感不太一樣的鋼筋混在里面。
由于距離和光線,他不能完全確定,但疑心更重了。
就在這時,一個油滑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喲,這位兄弟,新來的?面生啊!”
孫長興轉頭,看到一個穿著花襯衫、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這人約莫四十多歲,頭發梳得油亮,臉上堆著熱情的笑容,但眼神里透著精明和算計。
孫長興認出,這就是那個工人口中“習慣糊弄”的包工頭魏永健。
魏永健剛才接到了胡龍氣急敗壞的電話,雖然胡龍沒明說,但他從語氣里聽出捅了大簍子。
他火急火燎地趕過來,胡龍卻已經不在現場,只含糊地說讓他注意點,有個“特殊”的新工人。
魏永健是老江湖,立刻明白這個“新工人”不簡單,連胡龍都諱莫如深。
他一路打聽,找到材料區,看到孫長興正在干活,便立刻湊了上來。
“啊,是,俺姓王,今天剛來。”孫長興繼續扮演著憨厚的角色。
“老王啊!歡迎歡迎!”魏永健熱情地拍了拍孫長興的肩膀,遞過來一根煙。
孫長興擺手表示不會。魏永健自己點上煙,吸了一口,瞇著眼打量孫長興。
“剛才…聽說有點小誤會?跟朱監理?”魏永健試探著問。
“沒啥沒啥,是俺不對,帽子太破了。”孫長興連忙說。
“嗨,朱工就那樣,認死理!一頂帽子嘛,能戴就行!”魏永健打著哈哈,試圖拉近距離。
“不過兄弟,看你…不像干粗活的人啊?”魏永健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有些探究。
孫長興心里一凜,知道這家伙起了疑心。包工頭常年混跡工地,閱人無數,眼光毒辣。
自己雖然換了衣服,改了神態,但某些細節可能還是露出了破綻。
“俺以前在老家也干過建筑,后來做點小生意,賠了…這不,又回來打工了。”孫長興編了個理由。
“哦…這樣啊。”魏永健將信將疑,但臉上笑容不變,“沒事,來了就是兄弟!”
“以后在這片兒,有啥事找我魏永健!胡經理那邊,我也說得上話!”
他這話帶著明顯的炫耀和拉攏意味。孫長興唯唯諾諾地點頭。
魏永健又閑扯了幾句,看似隨意,實則一直在觀察孫長興的反應。
最后,他仿佛不經意地指了指孫長興剛才清理出來的那幾根短鋼筋:“這些廢料趕緊歸攏到那邊廢料堆去,別占著地方。”
孫長興注意到,魏永健說這話時,眼神在那幾根鋼筋上多停留了一瞬。
雖然很快移開,但那一閃而過的異樣,沒有逃過孫長興的眼睛。
孫長興更加確定,這鋼筋,恐怕真的有問題。而魏永健,很可能知情,甚至就是主導者。
08
魏永健又東拉西扯了幾句,便借口還有事,匆匆離開了。
但他臨走前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讓孫長興感覺到一絲不安。
這個包工頭,絕對是個精明角色,恐怕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了。
孫長興不動聲色,繼續清理著散落的建材,但心思已經完全不在這些雜物上了。
他借著清理的機會,慢慢靠近那些堆放待用的鋼筋半成品。
成捆的箍筋、梯子筋、馬凳筋,表面上看起來都差不多。
但他仔細觀察,發現有些鋼筋的顏色偏暗紅,有些則顯得青灰。
通常來說,正規大廠生產的螺紋鋼,材質均勻,顏色呈深藍灰色,帶有一定的金屬光澤。
而一些非正規小廠生產的“地條鋼”或回收料加工的鋼筋,往往顏色發紅、發暗,表面粗糙。
孫長興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如果他的判斷沒錯,那么這個項目使用的鋼筋,存在以次充好的嫌疑。
這是極其嚴重的問題,直接關系到整棟建筑的結構安全和使用壽命。
他必須找到更確鑿的證據。光靠肉眼觀察和手感,還不能完全下定論。
他需要查看鋼筋的材質單,或者找到更明顯的標識差異。
但這對于他現在的“工人”身份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正當他苦思冥想如何進一步調查時,剛才在一起干活的幾個工人休息了,湊在一起喝水聊天。
孫長興也拿著水杯走過去,坐在不遠處,看似休息,實則豎起了耳朵。
“這鬼天氣,真熱啊!要是能來點冰鎮啤酒就好了!”一個工人抱怨道。
“想得美!老魏摳門得很,礦泉水能管夠就不錯了!”另一個工人接話。
“老魏最近好像手頭挺緊?聽說上次請甲方吃飯都沒去大酒店。”
“誰知道呢…不過我看他用的料倒是越來越‘實惠’了。”一個年紀稍大的工人壓低了聲音。
“啥意思?劉哥?”旁邊的人好奇地問。
被稱作劉哥的工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聲音更低了:“我也是猜的…你們沒發現嗎?”
“最近送來的有些鋼筋,跟以前的不太一樣,顏色淺點,彎起來好像也省勁點…”
“哎,你這么一說…好像是有點。不過規格都一樣吧?”
“規格是一樣…但這東西,內在品質差一點,價格可差不少呢…”
“不會吧?這可是主體結構!老魏膽子這么大?”
“哼,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只要檢測能過關,誰知道里面啥樣?”
“檢測?那不是有朱監理盯著嗎?”
“朱監理再厲害,也不可能每根鋼筋都拿去化驗啊!主要還是看牌子、看質保書…”
工人們的對話,像一記記重錘,敲在孫長興的心上。
雖然只是工人之間的猜測和議論,但結合他自己的觀察,真實性已經很高了。
魏永健很可能真的在鋼筋材料上做了手腳,用了價格更低廉的非標產品或次品。
而項目部,包括項目經理胡龍,是否知情?是默許,還是被蒙在鼓里?
朱德祥那么嚴格的監理,難道就沒有發現蛛絲馬跡?
孫長興覺得,水比想象的要深。他必須更加小心。
休息結束,工人們繼續干活。孫長興也站起身,準備繼續清理。
他故意將清理的范圍擴大,慢慢挪到了鋼筋加工區的附近。
那里有幾個工人正在用鋼筋調直機、彎曲機加工鋼筋。
孫長興看到,一個工人將一根鋼筋塞進彎曲機,彎折成九十度。
在彎折的過程中,孫長興似乎聽到了一聲極其輕微的、異于往常的“嘎吱”聲。
而且,彎折點外側的螺紋,似乎有非常細微的剝落現象。
這是鋼材塑性或質量不佳的一種表現!正規鋼材彎折時不應該這樣!
孫長興的心跳加快了。他幾乎可以確定,這批鋼筋有問題!
就在這時,一個陰影籠罩了他。魏永健去而復返,臉上雖然還帶著笑,但那笑容已經冷了幾分。
他身后還跟著兩個身材壯碩、面色不善的年輕男人,像是他的手下。
“老王兄弟,活兒干得挺仔細啊。”魏永健皮笑肉不笑地說。
孫長興直起身,平靜地看著他:“魏老板,有啥吩咐?”
魏永健走到孫長興面前,瞇著眼,上下打量著他:“我思來想去,總覺得兄弟你不像一般人。”
“胡經理剛才特意打電話,又叮囑我,要‘照顧好’你。”魏永健加重了“照顧”兩個字。
“我魏永健在工地混了這么多年,眼力還是有的。兄弟,你到底是哪路神仙?”
魏永健的語氣帶著試探,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
他身后的兩個壯漢也往前湊了湊,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包圍之勢。
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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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空氣中的熱浪仿佛凝固了,材料堆放區的喧囂似乎也遠去。
孫長興能清晰地感受到魏永健和他兩個手下帶來的壓迫感。
他知道,魏永健已經起了嚴重的疑心,甚至可能從某些渠道得到了模糊的警告。
現在是在試探,如果得不到滿意的答案,接下來可能就是硬來了。
孫長興臉上依舊保持著那種憨厚甚至有點茫然的表情。
“魏老板,您這話說的…俺就是個打工的,能有啥來路?”
他搓著手,顯得有些不自在,“胡經理可能是看俺是新來的,怕俺不懂規矩,才讓您多關照。”
魏永健盯著孫長興的眼睛,試圖從里面找出破綻。
但孫長興的眼神平靜無波,只有普通工人面對包工頭時的那種拘謹和些許畏懼。
魏永健心里也有些拿不準了。難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胡龍在電話里語氣驚慌,只說讓他注意一個新來的工人,別出紕漏,并沒明說身份。
或許…是胡龍哪個窮親戚塞進來混日子的?所以胡龍才特別緊張?
但魏永健生性多疑,尤其是他最近在材料上做了些手腳,心里有鬼,更是看誰都像檢查組。
他決定再敲打一下。
“老王啊,”魏永健換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咱們明人不說暗話。”
“這工地呢,有工地的規矩。有些事,看到了就當沒看到,聽到了就當沒聽到。”
“這樣才能平平安安掙錢,大家都好。你說是不是?”
他話里的暗示已經非常明顯了,指的是孫長興剛才似乎對鋼筋特別關注的行為。
孫長興心里冷笑,面上卻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魏老板您放心!俺懂!俺就是個干活的!”
“俺只管把經理安排的活兒干好,別的啥也不看,啥也不聽!”
看到孫長興如此“上道”,魏永健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但他還是不太放心,對身后一個手下使了個眼色。
那壯漢會意,走到孫長興剛才清理出來的那堆雜物旁,特別是那幾根可疑的短鋼筋旁邊。
他假裝幫忙整理,實則用腳巧妙地將那幾根鋼筋踢散,混入了一大堆真正的廢鐵爛鐵中。
這樣一來,即使有人再來檢查,也很難再單獨把它們找出來了。
孫長興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怒意升騰。這分明是做賊心虛,毀滅證據!
但他現在勢單力薄,不能硬來。小不忍則亂大謀。
魏永健見手下處理妥當,臉上重新堆起熱情的笑容:“好!兄弟是個明白人!我就喜歡跟明白人打交道!”
“這樣,這里清理得也差不多了。老王兄弟你也辛苦了。”
“我讓人帶你去宿舍區休息休息,熟悉下環境。晚上我安排飯,給兄弟接風!”
這看似熱情的安排,實則是一種變相的軟禁和控制。
要把孫長興帶離施工現場,控制在他們的視線范圍內,避免他再“亂看亂問”。
孫長興心中雪亮。如果他真的只是個普通工人,恐怕就只能任人擺布了。
他必須想辦法留在現場,或者接觸到更核心的信息。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哨聲響起,伴隨著安全員彭鴻濤的喊聲:“大家注意!臨時安全檢查!朱監理帶隊!各班組負責人準備配合!”
孫長興心中一動!機會來了!
朱德祥這個時候突然搞臨時檢查,是例行公事,還是他也察覺到了什么?
魏永健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低聲罵了一句:“這老家伙,真會挑時候!”
他狠狠地瞪了孫長興一眼,警告意味十足:“老王兄弟,你先待在這兒別動!等我回來安排!”
說完,他趕緊帶著兩個手下,匆匆朝著哨聲響起的方向迎了過去。
他必須去盯著朱德祥,防止這個鐵面無私的老監理在檢查中發現問題。
孫長興看著魏永健慌亂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他當然不會乖乖待著。他也要跟過去,看看這場臨時檢查,會查出什么結果。
這或許是揭開真相的最佳時機。他整理了一下舊工裝,壓低帽檐,混入了紛紛前往集合點的工人隊伍中。
工地中央的空地上,老監理朱德祥站在一處高臺上,面色冷峻。
安全員彭鴻濤拿著記錄本站在他身旁,顯得有些緊張。
各班組的管理人員、包工頭,包括項目經理胡龍,都陸續趕到,臉上表情各異。
胡龍看到混在人群中的孫長興,臉色又是一白,但又不敢上前打招呼,只能焦急地用眼神示意。
孫長興卻仿佛沒看見,目光平靜地注視著臺上的朱德祥。
朱德祥掃視了一圈人群,目光在孫長興身上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后朗聲開口,聲音洪亮:“今天臨時抽檢,重點檢查三個內容:一,安全防護措施落實情況;二,大型施工機械安全狀況;三…”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魏永健等人,“主要建筑材料,特別是鋼筋,現場使用和存放情況!”
聽到“鋼筋”兩個字,魏永健的腮幫子肉眼可見地抽搐了一下。
胡龍的額頭也瞬間冒出了冷汗。
孫長興知道,高潮,就要來了。
10
現場的氣氛因為朱德祥的話而驟然緊張起來。
特別是鋼筋班的工頭和包工頭魏永健,眼神都有些閃爍不定。
項目經理胡龍強作鎮定,上前一步說道:“朱工,檢查是應該的,我們全力配合。”
“不過…是不是先看看安全防護和機械設備?材料方面,我們都有合格證和檢測報告的…”
他想把檢查的重點引開,潛意識里覺得材料和鋼筋可能更容易出問題。
朱德祥絲毫不為所動,語氣斬釘截鐵:“順序我已經定了。先從材料堆放區開始!”
“彭工,記錄好!”說完,朱德祥直接跳下高臺,大步流星地朝著孫長興剛才所在的材料區走去。
眾人只好連忙跟上。胡龍狠狠瞪了魏永健一眼,低聲道:“你那邊沒問題吧?”
魏永健擦著額頭的汗,支支吾吾:“應…應該沒問題…都是按規矩來的…”
但他的心虛已經寫在了臉上。胡龍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大隊人馬來到材料堆放區。朱德祥目標明確,直接走向鋼筋堆放處。
他先是查看了鋼筋上的吊牌和材質證明文件,表面上看,手續齊全。
但朱德祥并沒有就此罷休,他隨機指著一捆即將吊裝上樓的Φ22螺紋鋼,對彭鴻濤說:“小彭,去取樣員那里取液壓鉗來,隨機抽幾根,現場做一下彎折和重量檢查。”
這是監理的權限,可以對進場材料進行抽檢。
魏永健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急忙上前阻攔:“朱工!這…這都要用上去了!剪斷了多浪費!”
“而且這都有質保書,是大廠的產品,肯定沒問題!”
朱德祥冷冷地看著他:“浪費幾根鋼筋,和工程出了質量事故,哪個損失大?”
“質保書是質保書,現場抽檢是現場抽檢!這是程序!”
魏永健被噎得說不出話,求助地看向胡龍。
胡龍硬著頭皮上前:“朱工,您看…這抽檢是不是可以稍后去實驗室做?現場條件簡陋…”
“最簡單的彎折試驗和稱重,現場完全能做!”朱德祥毫不退讓,“我要的就是最直觀的結果!”
他的態度異常堅決,目光如電,掃過魏永健和胡龍,最終,似乎無意地落在了人群中的孫長興臉上。
孫長興迎著他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這一刻,朱德祥心里徹底明白了。這個“工人”,絕非常人!他的出現,和今天的檢查,或許并非巧合!
取樣員取來了液壓鉗和磅秤。在眾目睽睽之下,隨機從不同捆鋼筋中截取了幾段樣品。
首先稱重。同樣長度的鋼筋,重量竟然出現了明顯的差異!有的輕了將近百分之五!
接著做彎折試驗。當液壓鉗將一根鋼筋彎折到一百八十度時,
“嘎嘣”一聲脆響!鋼筋在彎折點竟然出現了明顯的裂紋!甚至有一小塊碎屑崩落!
而另一根符合要求的鋼筋,彎折后只有變形,沒有任何裂紋!
“這…這是怎么回事?!”胡龍失聲叫道,臉色慘白如紙。
朱德祥拿起那根斷裂的鋼筋,臉色鐵青,聲音因憤怒而顫抖:“脆性斷裂!延性不足!這根本就不是合格的螺紋鋼!這是劣質材料!”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刀般射向魏永健:“魏永健!你作何解釋!”
魏永健渾身發抖,語無倫次:“我…我不知道啊…供應商提供的…有合格證的…”
“合格證?”朱德祥怒吼,“這合格證是假的!或者就是張冠李戴!”
現場一片嘩然!工人們議論紛紛,誰都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用了這種劣質鋼筋,房子的結構安全根本沒有保障!
“胡經理!”朱德祥又看向面無人色的胡龍,“這就是你管理的項目?!”
胡龍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和悔恨淹沒了他。
就在這時,孫長興緩緩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他一步步走到場地中央,走到了那堆不合格的鋼筋樣品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個穿著舊工裝、戴著破安全帽的“工人”身上。
魏永健似乎預感到了什么,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胡龍也呆呆地看著,大腦已經停止了思考。
孫長興停下腳步,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斷裂的鋼筋。
然后,他抬起手,緩緩地摘下了頭上那頂漆面斑駁、帶有裂紋的舊安全帽。
他的動作很慢,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強大的氣場,讓原本嘈雜的現場瞬間安靜下來。
當安全帽被完全摘下,露出他那張雖然沾了灰塵卻依舊不失威嚴的面龐時,
朱德祥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胡龍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魏永健更是如同見了鬼一般,連連后退。
孫長興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胡龍和抖如篩糠的魏永健身上。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是孫長興。”
僅僅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所有人耳邊!
“現在,我命令:未來城項目,全面停工!”
“所有使用這批可疑鋼筋的部位,全部剝離檢測!成立專項調查組,徹查材料采購、驗收全過程!”
“相關責任人,一律停職接受調查!”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自己手中那頂舊安全帽上,語氣沉痛而堅定:“一頂舊安全帽,只是防護不足;但用了不合格的鋼筋,就是在建造致命的隱患!”
“今天這件事,給所有人都敲響了警鐘!安全、質量,是我們集團不可觸碰的底線!”
“誰碰,誰就要付出代價!”
陽光照射在他花白的頭發上,也照亮了地上那根斷裂的、閃著詭異光澤的劣質鋼筋。
一場雷霆整頓,就此拉開序幕。而關于責任、關于良知、關于底線的追問,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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