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靜靜的頓河呀,我們的父親!
頓河呀,你的水為什么這樣渾?
唉,我靜靜的頓河水怎能不渾?
冰冷的水流在我頓河底翻騰,
白色的魚兒在水中攪動不停。”
那條奔騰不息的頓河,見證著哥薩克的命運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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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哈依爾·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以其宏大的歷史背景、細膩的人物刻畫和生動的自然描寫,成為世界文學寶庫中的璀璨明珠。這部獲得1965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巨著,以1912年至1922年俄國兩次革命和兩次戰爭為背景,通過頓河哥薩克群體的命運變遷,展現了個體在動蕩時代的矛盾與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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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先生和力岡先生的譯本語言生動而富有質感,為中文讀者展現了肖洛霍夫筆下那個波瀾壯闊的時代(以下引文除有說明外,均為力岡譯本)。現在就讓我們走進這部杰作的前三章,感受頓河草原的風云變幻。
一、卷首詩:頓河的悲歌
《靜靜的頓河》的卷首詩是一首深沉的哥薩克古歌,它以簡練而悲愴的筆觸勾勒出整部作品的基調:
不是犁頭開墾出這沃野千里……
開出千里沃野的是戰馬鐵蹄,
千里沃野種的是哥薩克頭顱,
裝扮靜靜頓河的是年輕寡婦,
靜靜的頓河靠千萬孤兒點綴,
頓河的波浪本是滴滴父母淚。
啊,靜靜的頓河呀,我們的父親!
頓河呀,你的水為什么這樣渾?
唉,我靜靜的頓河水怎能不渾?
冰冷的水流在我頓河底翻騰,
白色的魚兒在水中攪動不停。
這首古歌直指小說的核心主題——戰爭與和平、愛情與背叛、傳統與變革。它揭示了頓河哥薩克人輝煌背后的悲愴:
沃野千里不是由犁頭開墾,而是由戰馬鐵蹄踏出;靜靜的頓河不是由綠樹鮮花裝扮,而是由年輕寡婦和孤兒點綴。
肖洛霍夫以這首古歌作為開篇,巧妙地將個人命運與民族歷史交織在一起,預示著主人公們將在時代大潮中經歷的坎坷與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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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風景描寫:頓河草原動人的畫卷
肖洛霍夫是一位風景描寫的大師,他筆下的頓河草原遼闊壯美,充滿生機。小說開篇對麥列霍夫家院子的描寫,立即將讀者帶入那個獨特的世界:
“麥列霍夫家的院子,就在村子的盡頭。牲口院子的小門朝北,正對著頓河。從綠苔斑斑的石灰巖石頭叢中往下坡走八俄丈,便是河沿:那星星點點的貝殼閃著珍珠般的亮光,水邊的石子被河水沖得泛出灰色,就像一條曲曲彎彎的花邊兒;再往前,便是奔騰的頓河水,微風吹動,河面上掠過一陣陣碧色的漣漪。”
這段描寫層次分明,由近及遠,從微觀的貝殼、石子到宏觀的頓河水,勾勒出一幅生動的頓河風景畫。那“碧色的漣漪”不僅是頓河的水波,也是整部小說情節的隱喻——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涌動。
肖洛霍夫的風景描寫從不單調,他總是通過自然景觀展現人類活動的痕跡:
“往東,為打谷場作籬的一排紅柳外面,是一條‘將軍大道’,大道中間是白色野蒿,還有受盡馬蹄踐踏,依然十分旺盛的褐色車前草。十字路口是一座小教堂,教堂背后便是籠罩著騰騰氣流的原野。”
這些描寫不僅展現了頓河地區的自然風貌,也暗示了哥薩克人與這片土地的深厚聯系。草原、道路、小教堂,都是哥薩克人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是他們征戰與農牧生活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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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故事開篇:土耳其女人的悲劇
《靜靜的頓河》開篇以倒敘手法介紹了麥列霍夫家族的起源。
上次俄土戰爭期間,哥薩克普羅柯菲·麥列霍夫從土耳其帶回一個老婆——“一個裹著披巾的瘦小女人。她總是把臉遮得嚴嚴的,難得露一露她那憂愁的、帶點兒蠻氣的眼睛。”
這個土耳其女人的到來,在哥薩克村里引起了軒然大波。肖洛霍夫以細膩的筆觸描寫了村民們的好奇與排斥:
“絲披巾流露著不可接近的神秘意味,那鮮艷奪目的繡花叫婦女們十分眼饞。這個被擄來的土耳其女人跟普羅柯菲家里的人都合不來,所以不久麥列霍夫老頭子就把兒子分了出去。”
肖洛霍夫通過土耳其女人的命運,展現了哥薩克社會的封閉與排外。村民們對這個異鄉女子充滿好奇卻又心懷偏見,關于她“會興妖作怪”的謠言悄然流傳。
當村里發生牛瘟時,哥薩克們便將責任歸咎于這個“妖精”,聚集到普羅柯菲家,要求“把你的妖精給我們拖出來!我們要審問她!”
悲劇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普羅柯菲為了保護妻子,拿起馬刀與哥薩克們搏斗,而土耳其女人則在暴力沖突中早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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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洛霍夫以冷靜而克制的筆調描寫了這一慘狀:
“普羅柯菲的老婆躺在廚房門檻上,渾身是血,頭很別扭地向后仰著,牙齒疼得朝外齜著,咬得出血的舌頭在上下牙之間翻動著。普羅柯菲的頭不住地晃動,眼睛直愣愣的,正用羊皮襖包裹一塊哇哇直叫的肉團子——早產的嬰兒。”
這一悲劇不啻為后來葛利高里與阿克西妮亞愛情悲劇的預演,也揭示了哥薩克社會在面對外來者時的保守與殘酷。普羅柯菲夫婦的故事雖然只占開篇的少量篇幅,卻為整部小說奠定了悲壯的基調。
四、各章情節速覽:情欲與規矩的初階交鋒
小說《靜靜的頓河》卷一1 - 3章以麥列霍夫家族為核心,圍繞家族淵源與青年情愛展開敘事,情節緊湊且暗藏沖突,具體如下:
1. 第一章:麥列霍夫家的血脈淵源與村里的流言:
故事從麥列霍夫家族的特殊身世切入。祖上普羅珂菲從土耳其戰爭中帶回一位被俘的土耳其女人,因這個異族媳婦,普羅珂菲被家族疏遠。村民們因陌生與猜忌,編造出女人會使妖法的流言,甚至將當年的牛瘟歸咎于她。最終哥薩克們闖入家中施暴,女人早產身亡,留下的孩子潘苔萊(格里高里的父親)長大成人,重振家業,麥列霍夫家也因土耳其血統在村里被稱作“土耳其佬”。這段過往既交代了格里高里倔強性格的血脈源頭,也展現了哥薩克社會排外、迷信的群體特質。
2. 第二章:垂釣風波與私情預警:
黎明時分,潘捷萊帶著兒子格里高力到頓河黑石崖釣魚。父子倆在船上合力與大鯉魚周旋,釣上魚后返程時,潘捷萊終于挑明心事,“我看得出,你跟阿司塔霍家的阿克西妮亞……”他嚴厲警告格里高里不準調戲鄰居司捷潘的妻子,否則不準他出去玩,不準離開家門一步。格里高里臉色煞白,含糊地辯解是謠言,內心卻滿是掙扎,甚至暗下決心即便被捆住手腳也要去出去玩,父子間的沖突為私情的爆發埋下引線。
3. 第三章:葛利高里河邊挑逗,阿克西妮亞情愫暗生
阿克西妮亞丈夫司捷潘要應征入伍,格里高力騎馬下坡途中遇見在頓河邊挑水的阿克西妮亞,兩進行了對話,格里高力表明了自己對她的好感,阿克西妮亞表面拒絕,實際上心里暗暗高興……。
以下為翻譯家金人先生譯文——
“身軀高大細長、筋肉強壯、額上有顆白星的頓河種駿馬撒著歡兒走去。葛利高里把它牽到板門外,左手輕輕一扶馬背,就躍身上馬,疾馳而去。到河邊下坡處,他想要勒住,但是馬已經跑溜了腿,越跑越快,一溜煙似的飛奔到坡底下去。葛利高里看到一個女人挑著水桶,正走下斜坡,他向后挺著身子,幾乎已經躺在馬背上,策馬拐出小路,沖到水邊,后面揚起一陣灰塵。
阿克西妮亞搖搖擺擺地從山坡上走下來,老遠就大聲喊道:
“瘋鬼!差一點兒叫馬踩著我!你等著吧,我去告訴你爹,你是怎么騎馬的。”
“好啦,我的好鄰居,別罵啦。把男人送去野營以后,你家里也許還用得著我呢。”
“這么個瘋鬼,我有啥用你的!”
“等到割草的時候,你就會來求我啦。”葛利高里笑著說。
阿克西妮亞扁擔不離肩,站在跳板上麻利地汲了一桶水,然后把被風吹起的裙子夾在兩膝中間,瞟了葛利高里一眼。
“怎么,你的司捷潘要走了嗎?”葛利高里問道。“跟你有什么相干?”
“好大的脾氣……難道問問也不行嗎?”
“要走啦。怎么樣?”
“那你就要守活寡啦?”
“是呀。”
馬的嘴唇離開了水面,向頓河對岸望著,大聲地嚼著嘴上流下的水,不斷用前腿扒著河水。阿克西妮亞又汲滿了第二桶,把扁擔換到另一邊的肩上,微微地搖晃著向坡上走去。葛利高里策馬緊跟在后面。風吹弄著阿克西妮亞的裙子和黝黑的脖子上的毛茸茸的小發卷。花緞子繡的纏頭巾在厚而重的發髻上耀眼地飄動,掖在裙子里面的粉紅色上衣緊裹著滾圓的脊背和豐滿的肩膀。阿克西妮亞向前探著身子,爬著坡兒,可以清楚地看出上衣下面凹下去的脊梁溝。葛利高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每一個動作。他很想再跟她搭話。
“大概,要想念你的男人啦吧,啊?”阿克西妮亞一面走著,一面扭過頭來,嫣然一笑。
“當然要想啦。你快娶媳婦吧,”她一面喘著氣,一面斷斷續續地說道,“娶了媳婦,你就會嘗到思念心上人的滋味啦。”
葛利高里催馬趕到她身邊,直瞅著她的眼睛。
“可是也有些娘兒們卻巴不得把男人送走。我們家的達麗亞只要一離開彼得羅馬上就會胖起來。”
阿克西妮亞的鼻孔翕動著,急促地喘著氣;整理著頭發,說道:
“丈夫不是蛇,可是卻像蛇一樣的吸你的血。快給你娶媳婦啦吧?”
“我不知道俺爹打的什么主意。大概要等到服役以后吧。”
“你還年輕呢,別急著娶媳婦。”
“為什么?”
“頂沒有意思啦。”她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連嘴唇也沒有張,吝嗇地笑了一下。這時葛利高里第一次看見她的嘴唇竟是那么放蕩、貪婪、豐滿。
他用手指把馬鬃分成小縷,說道:
“我壓根兒就不想娶親。也許有那么個女人,不用娶她也會愛我。”
“已經找到了嗎?”“還用找嗎……你馬上就要把司捷潘送走……”
“你可別跟我調情!”
“你會把我打死?”
“我要告訴司捷潘……”
“我會給你的司捷潘點顏色看看……”
“小心點,大力士,你會哭鼻子的。”
“別嚇唬我,阿克西妮亞!”
“我不是嚇唬你。你應該去和姑娘們調情。叫她們給你繡花手絹,但是不要老看我。”
“我偏要看你。”
“那就請看吧。”
阿克西妮亞和解地笑了,并離開了小路,想趁機繞過馬去。葛利高里卻把馬一橫,攔住了她的去路。
“放我走,葛利什卡!”
“就不放。”
“別胡鬧,我得去給當家的收拾行裝呀。”
葛利高里微笑著,把馬調弄得發起野來:那馬挪動著蹄子,把阿克西妮亞擠到石崖邊。
“讓我走,死鬼,有人來啦!叫人看見,他們會怎樣想呢?”
她用驚駭的目光向四下里掃了一眼,便走了過去,皺著眉,頭也沒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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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主要人物形象:矛盾與激情的化身
1、格里高力·麥列霍夫
格里高力是《靜靜的頓河》的核心人物,是一個充滿矛盾與掙扎的悲劇形象。
他是麥列霍夫家族的小兒子,繼承了祖父普羅柯菲的叛逆血統和獨立精神。在后續章節中,他搖擺于敵對的紅軍和白軍之間,迷失在傳統與革新的夾縫中,徘徊在婚外情與家庭責任之間,成為一個“搖擺不定的哥薩克”典型。
格里高力的悲劇不僅是個人的,也是整個哥薩克階層在歷史變革中的困境寫照。他既無法完全接受革命的新思想,又不能固守哥薩克的舊傳統,在時代的激流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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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克西妮亞:熱情而叛逆的女性
阿克西妮亞是《靜靜的頓河》中最為鮮明的女性形象之一,她“堅決地說著‘不’,心里卻一團亂麻”。
她與格里高力的愛情是小說的主要線索之一。有研究者指出,“在司捷潘服兵役的時候,阿克西妮亞背叛了他。格里高力征戰的時候,他的女兒死了,阿克西妮亞也背叛了格里高力。”
阿克西妮亞的背叛并非因為她無情無義,而是因為她對愛情有著執著的追求:
“她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背叛司捷潘是因為她對他沒有愛,而發狂地愛著格里高力。背叛格里高力,則是因為獨自承受喪女之痛使她備受打擊,她渴望安慰。”
阿克西妮亞的形象復雜而真實,她既不是傳統的賢妻良母,也不是放蕩不羈的壞女人,而是一個敢于追求自我欲望,卻又被欲望所困的悲劇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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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次要人物形象:傳統社會的代表
1、普羅柯菲·麥列霍夫
作為格里高力的祖父,普羅柯菲在小說開篇雖著墨不多,卻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他是一個叛逆而固執的哥薩克,不顧村里人的議論和反對,堅持與土耳其女人生活。
肖洛霍夫通過一個細節展現了普羅柯菲對妻子的深情:
“放牛的孩子們說,他們好像看到,每天傍晚,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普羅柯菲就抱起老婆,一直抱到韃靼岡上去,把她放到土岡頂上,跟她一起背靠著一塊被千年風雨侵蝕得千瘡百孔的石頭坐下來,一股勁兒地望著草原。”
這個看似古怪的行為,卻展現了普羅柯菲粗獷外表下的細膩情感。他不善言辭,卻用行動表達對妻子的愛與保護。
當哥薩克們來抓他妻子時,普羅柯菲展現出哥薩克的勇猛與彪悍:
“普羅柯菲沖破六個哥薩克的包圍,奔進正房,從墻上扯下一把馬刀……普羅柯菲在倉房追上了那個跑得很慢的、諢號“車杠”的炮兵從背后斜劈下去,從左肩一直劈到腰部。”
普羅柯菲的形象為后來格里高力的性格形成提供了家族血脈的解釋,也展現了哥薩克人愛憎分明、勇猛剛毅的民族性格。
2、土耳其女人
無名無姓的土耳其女人是小說中第一個悲劇形象。她作為“異類”闖入哥薩克社會,最終成為偏見和迷信的犧牲品。
作者對她的描寫充滿神秘感:“她總是把臉遮得嚴嚴的,難得露一露她那憂愁的、帶點兒蠻氣的眼睛。”這種神秘感既引起了村里人的好奇,也加劇了他們的恐懼。
土耳其女人的形象反映了哥薩克社會對外來者的排斥,也預示了任何“異質”元素都將在這個傳統社會中引起波瀾。
七、結語
《靜靜的頓河》開篇三部曲雖篇幅不長,卻已展現了肖洛霍夫作為文學大師的深厚功力。他筆下的頓河草原遼闊壯美,哥薩克人的生活鮮活真實,人物命運跌宕起伏。
通過這些生動的形象和情節,肖洛霍夫不僅講述了一個家族的故事,更展現了一個時代、一個民族的命運。哥薩克人站在傳統與現代、革命與保守的十字路口,他們的迷茫與抉擇、愛情與背叛、生存與死亡,共同構成了一部蕩氣回腸的史詩。
正如研究者所指出的,《靜靜的頓河》是一部“以宏偉的場景、眾多的人物反映俄國從第一次世界大戰起,經二月革命、十月革命至國內戰爭結束,這段時期的巨大變動”的史詩巨作。
而這一切,都從那個靜靜的頓河畔的麥列霍夫家開始,從那段哥薩克的古歌開始,緩緩向我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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