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陷阱”調查：含2%羊毛就敢叫“羊毛襪”，夾層有羊毛竟是“純羊毛被”……

一款“保暖羊毛襪，含桑蠶絲”，羊毛含量只有2%；所謂的“純羊毛冬季被子”，填充物是夾層狀的——有的雙層結構，上層標注是“100%澳洲進口羊絨毛”，下層是“超細旦有圭超柔纖維（記者注：一種合成纖維）”；有的是“三明治分層”，上下層標注是“超細纖維，防鉆毛設計（記者注：一種合成纖維）”，中間層才是“100%澳洲羊毛”……

冬日臨近，羊毛羊絨制品進入銷售高峰，但商家口中的“羊毛”能相信嗎？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調查發現，水分不少。

含2%羊毛，就敢稱“羊毛制品”？

記者在多家電商平臺搜索“羊毛襪”“羊毛衫”“羊毛大衣”“羊毛被”等羊毛制品后發現，大多數商品名稱中都突出了“純羊毛”等關鍵詞；在商品詳情頁中，更是著重介紹羊毛的保暖性能以及產品所用的羊毛品質。

然而，這些“羊毛制品”的實際羊毛含量究竟有多少？仔細查看能發現，“掛羊頭賣狗肉”“貨不對板”等現象非常普遍。

以一款品牌羊毛襪為例，商品名稱是“保暖羊毛襪，含桑蠶絲”，并在“商品詳情”圖文并茂地介紹了羊毛的保暖性能。可記者瀏覽完商家洋洋灑灑的介紹后，終于在具體纖維成分表中查到，這款襪子的羊毛含量只有2%。

圖一：商品名；圖二：商家介紹部分內容；圖三：產品實際成分（電商平臺截屏）

羊毛被的套路更深。記者選擇了數款名稱含有“純羊毛”的商品調查，產品詳情全部聚焦羊毛品質以及填充的特寫畫面。但部分羊毛被的結構介紹顯示，內部填充物其實“夾層式”——簡單來說，就是不全是羊毛，而是一層合成纖維、一層羊毛，或者多層合成纖維夾著羊毛。可在這些夾層填充中，羊毛占比究竟多少，產品詳情沒有介紹，商家也無法回答，只是強調“純羊毛”。

所謂“純羊毛被”的實際填充物，是多層結構，羊毛只是其中的一層，而且商家未能提供具體填充比例（電商平臺截屏）

“羊毛衫”“羊毛大衣”的介紹相對規范。在詳細的成分標注中，要么是“100%羊毛”，要么明示羊毛及其他纖維的成分比例。

那么，含2%羊毛的襪子、未明確羊毛填充物比例的被子，能在商品名稱中加上“羊毛”二字嗎？

恐怕不能。

其一，國家強制標準明確規定，紡織品要注明纖維成分。

《GB 5296.4-2012消費品使用說明 第4部分：紡織品和服裝》明確規定，所有紡織品必須在顯著位置標注纖維成分和含量，而且需采用耐久性標簽（如水洗標）和吊牌雙重標注。標注內容需包括纖維名稱和含量百分比，如“95%羊毛 5%合成纖維”，不能籠統寫“羊毛混紡”。

其二，對于“羊毛制品”是否名副其實，標準也提供了參考數據。

行業標準《FZ/T 73018-2021毛針織品》明確，在被稱為“毛織品”的產品中，綿羊毛含量要達到30%及以上；國家標準《GB/T 32605-2016 羊毛、羊絨被》明確，羊毛被中的羊毛含量要達到50%及以上，羊絨被中的羊絨含量要在30%及以上。

這兩項標準屬于推薦標準，國家鼓勵企業采用，也允許企業采用自行制定的標準。不過，根據我國標準法，如果企業執行的指標低于推薦標準，企業要聲明這點，不得隱瞞或誤導消費者。在記者調查的羊毛襪、羊毛被中，沒有看到有生產企業表示自己用了低于推薦標準的企業標準。也就是說，相關產品不應用“羊毛”命名。

1角錢就能買“100%羊毛”標簽

產品介紹與實際纖維含量不符，只是“羊毛陷阱”的表象。即便是標注“100%羊毛”的產品，實際檢測結果也不一定是純羊毛。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調查發現，不少羊毛制品的商品本體與標簽并非出自同一商家。在紡織品產業鏈中，有商家專門生產并銷售標簽。至于標簽上印哪些內容、購買標簽者將它們用在哪些商品上，標簽生產商并不干涉。

在電商平臺，銷售羊毛制品標簽的商家比比皆是，價格相當便宜，不到1角錢就能買一個。

不到1角錢就能買各種羊毛制品標簽（電商截屏）

有商家告訴記者，他們能根據客戶需求，提供不同類型和檔次的標簽。根據國家標準，產品一般需要永久標簽（水洗嘜）和產品說明吊牌。不到1角錢的是普通永久標簽和產品說明吊牌。標簽生產企業也可以根據客戶需求，提供燙金印刷、帶商家logo、帶塑封等其他形式的標簽。當然，標簽越考究，價格也越高，“至于這些標簽掛在哪些產品上，我們不會過問。”

所以，這些標簽也成為“羊毛陷阱”中的一環。此前，央視新聞曾曝光部分羊毛衫集散中心和毛針織服裝生產基地里“掛羊頭賣狗肉”的現象：商家將不含羊絨的“白坯”羊毛衫，貼上“100%山羊絨”標簽，再配上“合格證”、偽造的質檢報告等，銷往各地。這些貨不對板的“羊絨衫”中，有不少進入線上直播間，但直播間所謂“純羊絨衫”，根本就不含羊絨。

羊毛制品市場也不排除類似現象。今年以來，多地市場監管部門公布的抽查結果顯示，纖維實測成分與標注成分不符是不少紡織品，包括羊毛制品被判“不合格”的主要原因。而對普通消費者來說，更是無法通過目測或手感來判斷產品到底是不是羊毛制品。

面料供應商張麗媛說，靠手感不能區分羊毛制品還是非羊毛制品，“有的消費者覺得產品手感柔軟，就以為是羊毛制品，卻不知根據目前的面料技術，一些人造纖維也能獲得類似的手感。”

她還補充，有的消費者認為可以通過燃燒的方式判斷是否為羊毛——羊毛含有蛋白質，燃燒時會發出類似燒毛發的臭味，灰燼呈黑色脆塊，用手一捻即碎；人造纖維燃燒時多有刺鼻氣味，灰燼會結塊，不易捻碎。“但這只能作為參考，尤其是燃燒混紡纖維，只能初步判斷是否有含蛋白質的纖維，卻無法判斷具體纖維的種類或含量。”張麗媛說，如果混紡纖維含有羊毛，燃燒時也會有臭味，但灰燼中既有易捻碎的脆塊，也有硬疙瘩。憑這些，無法判斷羊毛占比到底是2%還是50%。

避免“羊毛陷阱”，從源頭管起

產品介紹不可信、產品標簽也不可全信，那么消費者選購羊毛制品時，怎樣避免“羊毛陷阱”？

在專業人士看來，消費者能做的是注意查看產品標簽，并且不貪圖便宜。

“在實體店中，消費者往往會詢問營業員具體的纖維比例，還能看水洗標、產品吊牌上的介紹。但在電商平臺，很多商家都把這些信息放在商品詳情的最后，甚至壓根不展示這些內容。如果消費者只看產品介紹，很可能忽略具體纖維及比例等重要信息。”張麗媛說。

此外，羊毛產品的原料成本通常高于一般的人造纖維，若售價過低，消費者需格警惕“掛羊頭賣狗肉”的情況。

電商平臺的商品介紹往往圖文并茂，消費者要能從各種宣傳中找到最關鍵的商品信息（電商截屏）

比提醒消費者注意查看更重要的，是監管部門應當對“羊毛陷阱”出手，督促平臺和商家誠信經營。

從記者調查看，“羊毛陷阱”在電商平臺特別普遍，大小平臺、知名品牌等，哪怕帶有“平臺自營”字樣的店鋪，都涉嫌虛假宣傳或直接售假。電商平臺的商品靠羅列“關鍵詞”提高搜索曝光率、商品詳情靠消費者主動查詢才能看到的顯示方式等，都讓問題產品有了可乘之機。

知情人士透露，電商平臺對商品宣傳審核并不嚴格。平臺審核的往往是生產企業或經銷企業的營業資質、產品的上市許可，以及宣傳中是否存在明顯違反法律法規的行為。類似“羊毛產品的羊毛含量到底多少”等細節，平臺幾乎不會細究。可對消費者來說，即便發現買到的產品“貨不對板”，在維權時也往往面臨“舉證難、成本高”等困境。

可見，根治“羊毛陷阱”，要從源頭發力。

一方面，監管部門可以加大對電商平臺羊毛制品的抽查力度，及時曝光存在虛假宣傳、虛標纖維成份的商家，形成威懾力。

另一方面，監管部門要督促電商平臺履行審核責任，為平臺上的“商品名稱”“商品詳情”立規矩。比如，對于羊毛制品，應當要求商家提供準確的纖維名稱、占比等信息，而不是用模棱兩可的“含羊毛”“混紡”等字樣誤導消費者。

題圖來源：作者設計，AI生成

微信編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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