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緒麗
秋末冬初的大白菜還有一個極優雅的名字——晚菘。它性平、味甘,易與百菜搭。時至今日,身邊很多人依舊堅信多留白菜好過冬。
剛過小雪節氣,超市里就開始促銷過冬大白菜。在超市進門的地方,放了個醒目的價格牌“一毛八一斤”,引得大家都搶購起白菜來,每人懷里都抱了三四棵。
城里有暖氣,大白菜不好儲存。有上了年紀的好心人告訴我,要把大白菜一棵棵碼放到窗臺下,晾幾天,“困困”里面的水分,才能安安穩穩存放一個冬天。
想起我以前住的小區,有高出地面的地下室,每年到了初冬,每棟樓的地下室門口貼著墻根兒都會擺一溜青幫白根大白菜。老太太們搬個椅子坐在大白菜旁邊,大白菜就和老太太們一起熱熱鬧鬧地曬太陽。
我回老家一趟,回來時車子后備箱里總是裝得滿滿當當的。想起那年春天,父親特意打發妹妹開車從鄉下送來一車大白菜。在小區門口,車后備箱一打開,白幫渾圓滾肚的大白菜裸露在陽光里,個個水水嫩嫩,惹得門衛大爺嘖嘖稱贊說,用菜窖存放的大白菜就是新鮮。我聽后心里歡喜,當場送了大爺幾棵白菜。后來我搬新家換了新小區,有一次回去取東西,大爺還特意走過來與我聊了半天。
“立冬窖蘿卜,小雪窖白菜。”大白菜,不止與冬天扯在一起,也與雪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怎樣儲存這些冬菜,農家人的方法簡單又樸實:從土里來,再讓它回到土里去。
大白菜可以站著過冬,說出來,別不信。
今年小雪節氣過后的第一個周末,天氣異常暖和,吃過午飯,父親扛起镢頭與鐵锨開始往菜園走。到了菜園后才發現,菜園里已經聚了許多人,村東頭的明叔和村西頭的三爺都在自家菜園里掄著镢頭挖菜窖,見父親來了,大家說笑一番,才各自忙活起來。
挖存放大白菜的菜窖不用太深,順著白菜壟,挖并排三棵白菜的寬,從地面往下挖比一棵大白菜稍高的深度即可。往里面放白菜時,就是把旁邊壟上的大白菜連根薅起來,再把整棵大白菜根朝下,像在地里繼續長著似的,三棵一排,在菜窖里齊刷刷擺放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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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負責把白菜抱到挖好的菜窖旁,父親負責擺放。我薅白菜的時候,父親還不忘叮囑我,根斷了的白菜不要放到菜窖里。我不解。父親說,放進菜窖里的白菜有根才能存放得久。
菜窖里擺滿白菜后,再把挖出來的土全蓋到白菜上面,上面起個土堆,在土堆的頭和尾各插幾根玉米秸稈,整個菜窖就算完成了。冬天,外面天寒地凍,滿目蕭瑟,在地底下站立著的大白菜,卻能夠保存至來年春天的雨水節氣前后。
菜窖上面插玉米秸稈,我開始以為是為了留記號,一問才知是給菜窖里白菜留的換氣口,可見老祖宗的智慧誠不我欺。
待到天暖,大白菜若吃不及,會從白菜心處長出嫩黃的菜梗,開出淡黃色的白菜花。
想起兒時,菜窖里的大白菜就是母親的主心骨。整個冬天冰天雪地,母親不僅不會心慌,還把一大家子的飯食安排得有條不紊,炒白菜、燉白菜、蒸白菜包子、包白菜餃子,頓頓不離大白菜,也能給單調的日子變換出些許新花樣來。要過年了,家鄉人還要加一道招牌菜——大白菜燉豆腐。聽老人言,吃了這道菜,來年有福又有財,討個好口彩。
在北方,冬天與大白菜有著扯不斷的情結。同事給我講過他四舅舅的往事。
那時,同事的四舅舅在鄰市上班,他曾經是一家大公司的財務總監,后來因酒誤事,落個眾叛親離,不得已去了威海一家小廠做工。那年冬天,大雪連下兩天,平地的積雪已深至腳踝,公路上更不見客車的影子。說來也是奇怪,像被人下了魔咒似的,要回家看娘的念頭折磨了他一夜。第二天天一亮,他獨自一人頂風冒雪,深一腳淺一腳往老家的方向邁去。到家時,已經是夜里的11點鐘。他敲門,他娘也就是我同事的外婆沒有應,他又跑到后窗敲窗戶,敲了半天,九十余歲的外婆才從被窩里爬起來,問道,是誰在外面?
同事的四舅舅走了一天,又餓又困。外婆問,想吃什么呢?他道,就想吃娘做的大白菜燉粉條哩。那天半夜里,別人家早睡著了,他家的煙囪開始冒煙。四舅舅燒火,外婆做飯。外婆往大鐵鍋里倒著油,嘴里念叨,“你這孩子,回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我好給你留晚飯。”四舅舅不說話,一個勁兒往鍋底下添柴火。
用蔥爆完鍋,再把大白菜一股腦兒倒進鍋里,外婆一邊翻炒,一邊往鍋里抓了一大把粉條,問:“這次回來,住幾天嗎?”
“天亮就回去。我是想娘了,想回來看看。”灶膛里的火苗子把四舅舅的臉龐映得通紅。那時候,四舅舅還沒有退休。
第二年冬天,再下大雪時,同事的外婆就開始念叨,“也不知四兒會不會回來?我留了棵大白菜在里屋,他最愛吃我做的大白菜燉粉條了。”說這話時,外婆渾濁的目光里開始流露出很深的企盼,她在盼著她的四兒回來。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她的四兒,已經永遠留在了那年春天里,再也不會回來。
再看大白菜,它開始于一粒小小的種子,長成青白的身軀,它給予我們抵御寒冬的底氣。待到積雪慢慢融化,綠色植物露出地面,它又交付給這個世界一朵朵美麗的菜花。終其一生,大白菜用極其淡然的方式,給予我們享受當下和余味回甘的能力。
“愿言早來歸,相就煮晚菘。”外面天寒地凍,忙碌一天后,晚上回到家里,一家人圍爐夜話,商量吃什么的時候,大白菜常常扮演讓人念念不忘的角色。
(作者為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煙臺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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