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6月22日,湖北宜昌,三峽工程辦事處的一間會議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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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判桌的一邊,是日本住友金屬和三井物產的代表團。這幫穿著精致西裝的日本人,此時沒了往日的“禮貌”,臉上滿是不耐煩和傲慢。
領頭的日方代表把桌子敲得震天響,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了對面中方人員的臉上,拋出了一句威脅味十足的話:
“后面還有三千多噸鋼板馬上就要到港,如果因為你們的無理阻撓導致貨輪積壓、堵塞航道,甚至耽誤了三峽工程的工期,這個責任,你們中國海關擔得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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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頂“耽誤國家重點工程”的大帽子,坐在對面的幾位中國檢驗檢疫局的技術員,手心里全是汗。
他們手里死死攥著一張還沒簽字的驗收單。只要筆尖一松,這批鋼板就能順利入庫,大家都能松一口氣;但如果這一筆簽下去,未來三峽大壩的命運,可能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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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對手是當時世界鋼鐵行業的“霸主”,而守方的武器,只有幾組看起來有些“不講理”的實驗數據。
事情的起因,要退回到一個月前。
2000年5月,一批標著“住友金屬”的高強度熱軋鋼板運抵三峽工地。在那個年代,“日本制造”這四個字,在很多人心里就是一塊金字招牌,甚至約等于“免檢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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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批鋼板是用來做什么的?是做引水管道的。直徑12.4米的巨型管道,要被永久澆筑在壩體里,未來要承受393億立方米水的恐怖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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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工程副主任沈善良曾說過一句狠話:“哪怕只是一條裂縫,威脅的都是下游數億人的安全。”
貨物一到,檢驗員余良和王春來立刻帶隊進場。外觀檢測堪稱完美,尺寸分毫不差,日本人的工藝確實讓人沒話說。但是,當樣品被送到實驗室進行物理性能測試時,怪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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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沖擊韌性”這一項關鍵指標上,數據出現了詭異的跳動。
通俗點說,這鋼板平時看著硬,但在低溫高壓環境下,韌性不夠就會變得像玻璃一樣脆。一旦發生爆裂,三峽左岸的廠房可能撐不過三分鐘就會被洪水吞沒。
抽檢的5塊樣板,竟然有4塊不合格!而且數據忽高忽低,完全沒有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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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出,日方炸了鍋。他們立刻甩出了自家實驗室的質檢報告,上面白紙黑字寫著:所有指標全部合格,部分性能甚至優于合同標準。
一邊是世界頂尖企業的“完美報告”,一邊是中國基層實驗室的“異常數據”。
那是2000年,我們的技術底氣遠沒有今天這么足。面對日本人的強勢質問,就連我們內部也有了嘀咕聲:是不是我們的儀器落后了?是不是操作員手法有問題?這可是住友啊,人家怎么可能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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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天,是余良和王春來最難熬的日子。
實驗室的煙灰缸里塞滿了煙頭。幾個人紅著眼睛盯著數據,反復問自己:如果是誤判,這就是外交事故,是阻礙工程進度的罪人;但如果是真的呢?如果這批鋼板真的有問題卻被放過了,那就是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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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合格判成不合格是責任問題,但把不合格判成合格,那就是良心問題!”
頂著巨大的心理壓力,他們做了一個“軸”到底的決定:擴大抽樣,復檢!
第二次檢測結果出來,依然是不合格。
這下,日本人徹底急了。他們不再跟你講技術,開始玩“政治施壓”。
面對日方代表咄咄逼人的氣勢,宜昌檢驗檢疫局沒有退。局領導拍了板:既然日本人不信我們的數據,那就找個大家都信得過的第三方!
樣品被火速送往擁有國家級實驗室的武漢鋼鐵研究所(武鋼)。那里有當時國內最權威的檢測設備。
等待結果的日子,每一秒都在煎熬。
7月4日,武鋼的復驗報告傳真到了宜昌。看著上面的結論,所有中國技術員心里的石頭終于落地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想哭的沖動。
鐵證如山!武鋼的檢測結果與宜昌局完全一致——沖擊韌性嚴重不合格,且質量極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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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談判桌上,形勢發生了驚天逆轉。
當中國官方正式出具的《不合格品質證書》和詳盡的實驗數據被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時,前幾天還趾高氣昂、拍桌子瞪眼的日本代表,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
面對無法辯駁的科學鐵證,日方技術專家不得不低下了頭。
他們終于承認:這批鋼板采用了尚未成熟的新工藝,為了趕在合同期內交貨,他們在出廠檢驗數據上動了手腳,進行了人為篡改。
所謂的“工匠精神”,在利潤和工期面前,原來連張草紙都不如。
最終,住友金屬副社長梅原尚人公開發函道歉。首批60塊鋼板全部退貨,熔煉成廢鐵;日方賠償所有經濟損失,并承諾后續產品必須嚴格達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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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仗,中國基層檢驗員贏了,贏得驚心動魄,贏得揚眉吐氣。
事情到這里似乎就結束了。但歷史總是喜歡在不經意間給出注腳。
17年后的2017年,日本神戶制鋼爆發驚天丑聞,承認在長達數十年的時間里,長期篡改鋁、銅制品的強度數據。
原來,造假并不是某一次的疏忽,而是日本鋼鐵行業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回頭再看2000年那場發生在三峽工地的“暗戰”,不禁讓人后背發涼。
如今,看著三峽大壩在長江上穩如磐石,平穩運行了二十多年,我們最該感謝的,不是什么外國專家,而是當年那幾個名字并不響亮的中國檢驗員。
是他們在那個媚俗的年代,沒有被洋品牌的威風嚇倒,沒有被千夫所指的壓力壓垮。
他們用手里那支沒有哆嗦的筆,替幾億中國人,守住了這道鬼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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