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余清軍在甘肅華亭血戰三千回民軍

同治五年正月，陜西回民軍在渭南、大荔一帶的根據地失守后，分路向西突圍。其中一支約三百人的小隊，由回民首領馬生彥率領，率先潛入甘肅華亭縣東的新店鎮（今華亭市東華鎮新店子村）。他們以販馬為掩護，勘察地形、聯絡本地回民，為大部隊西進探路。此時的清廷地方官員仍沉浸在“陜西亂回已遠遁”的錯覺中，華亭知縣僅派數十名衙役駐守東關，對暗流涌動的局勢毫無察覺。

四月初，固原方向的回民軍千余人在首領馬正和率領下，沿涇河支流頡河南下，直撲新店鎮與馬生彥部會合，兵力驟增至一千五百人。四月初十，這支隊伍兵臨華亭縣城東門外，揚言“借道赴秦州”，實則試探清軍虛實。安肅道道員蔣凝學此時正率兩千湘勇駐扎秦州，聞訊后星夜馳援，于四月十二日抵達華亭，將大營扎在縣城西關的汭水河畔。蔣凝學是湘軍宿將，曾參與鎮壓太平天國，但對西北山地作戰與回民軍的戰術一無所知。他下令士兵“緊守營壘，不得輕出”，卻忽略了西關營壘與縣城之間的空隙，也未察覺營外早已被回民軍探子摸清。

四月十四日夜，月色昏暗，汭水濤聲掩蓋了馬蹄聲。馬正和率五百名精銳回民軍，從西關外的蘆葦蕩中潛行而出，繞至湘勇大營側后方發起突襲。睡夢中的湘軍士兵猝不及防，營內頓時大亂：回民軍揮舞著馬刀、長矛砍殺，湘勇則慌不擇路地涌向營門，自相踐踏者不計其數。此戰持續約一個時辰，湘軍傷亡二百余人，丟失帳篷十余頂、步槍五十余支，蔣凝學率殘部退守縣城，緊閉城門不敢出戰，回民軍則從容退回新店鎮。

清軍的失利讓華亭回民軍的聲勢愈發壯大，也驚動了陜甘總督楊岳斌。楊岳斌是湘軍水師名將，此時剛接任陜甘總督不久，深知華亭若失，隴東將門戶大開。他急令甘肅提督彭忠國率一千五百名甘肅防軍馳援華亭，又命固原提督雷正綰率五千主力向平涼集結，伺機合圍。七月初五，彭忠國部抵達華亭城西的西華鎮，與蔣凝學部會合后，向駐守張家原（今華亭市山寨鄉張家塬村）的回民軍發起進攻。

張家原是一片黃土塬地，溝壑縱橫，馬士彥率兩千回民軍據守塬上，以溝壑為壕，用土坯搭建臨時堡壘。戰斗從清晨持續到午后，清軍數次沖鋒均被打退，統領傅元宗（湘軍副將）在沖鋒時被回民軍抬槍擊中腿部，險些被俘，幸得參將王得勝率三百親兵拼死接應，才勉強穩住陣腳。回民軍也傷亡三百余人，為避免硬拼，馬士彥下令主動退守焦韓集（今華亭市山寨鄉焦灣村、韓河村一帶），與仙姑山、山寨的回民軍連成一片。

營寨之間以山間小道連通，一旦某營遇襲，其他營寨可迅速馳援。“十八大營”的防線從仙姑山延伸至深峪河，長達七八十里，將華亭西北的山地盡數納入掌控。更重要的是，回民軍并非單純駐守。他們組織隨軍家屬在營寨周邊墾種小塊梯田，收集野菜、野果補充糧草，與當地同情起義的漢民互通有無，甚至在安口窯恢復了小規模的煤炭開采，用以熔煉鐵器、修補兵器。

同治五年七月底，慈禧太后下旨嚴令楊岳斌“速剿華亭亂回，勿令蔓延”。楊岳斌不敢怠慢，立即調集西北各路清軍，對華亭山區實施“水桶式”合圍。

至八月初，清軍在華亭周邊集結的兵力已達一萬四千人，是回民軍總兵力的一倍有余。他們的戰略意圖十分明確：不急于強攻險要營寨，而是通過四面封鎖切斷回民軍的補給線，迫使其因糧草斷絕而崩潰。清軍在各要道設立卡哨，盤查所有行人，燒毀沿途可能被回民軍利用的糧草，甚至掘斷山間小道，將“十八大營”死死困在群山之中。

九月初十深夜，馬士彥率先鋒部隊悄悄摸向清軍北線的薄弱點。山寨鄉境內的馬蓮灘（今華亭市山寨鄉馬蓮灘村），這里由蔣凝學部的一個哨卡駐守，僅有五十名清軍。先鋒部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決了哨卡清軍，打開了一道寬約一里的缺口。

馬正和率斷后部隊邊戰邊退，于九月十一日清晨將追兵引至木頭嶺（今華亭市山寨鄉與平涼市崆峒區交界處，屬六盤山余脈）。木頭嶺山道狹窄，兩側是陡峭的黃土山坡，僅有一條羊腸小道通行，道旁深溝縱橫，正是設伏的絕佳地點。馬士彥早已率先鋒部隊在此埋伏：左側山坡埋伏一千人，右側山坡埋伏八百人，只留中間小道讓追兵通過，待清軍全部進入伏擊圈后，封堵兩頭。

辰時初刻，清軍追兵進入木頭嶺山道。杜連升一馬當先，他急于邀功，下令部隊“全速追擊，勿讓亂回逃脫”，全然未察覺山道兩側的殺機。當一千五百名清軍全部進入山道中段時，馬士彥親自擂響戰鼓，兩側山坡上的回民軍齊聲吶喊，滾木礌石如暴雨般砸下，山道瞬間被堵死。回民軍戰士手持馬刀、長矛從兩側山坡俯沖而下，清軍前隊被滾石砸死砸傷，后隊想退卻被山道堵塞，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

杜連升揮舞著大刀試圖組織抵抗，卻被馬士彥一箭射中肩膀，翻身落馬。回民軍戰士一擁而上，將其砍殺。副將范清之、游擊魏全明相繼戰死，清軍失去指揮，四散奔逃，不少人掉入道旁深溝，摔得粉身碎骨。這場伏擊戰持續了兩個時辰，清軍傷亡七百余人，僅三百余人僥幸逃脫，湘勇的三營兵力幾乎全軍覆沒。蔣凝學在后方聽聞前鋒慘敗，不敢再追，率殘部退回平涼，向楊岳斌請罪。

回民軍則趁勝北進，于九月十三日抵達董志塬，與當地回民軍會合，兵力擴充至兩萬余人。馬正和率斷后部隊在木頭嶺堅守至九月十二日，確認大部隊安全后，才撤出陣地，與主力會合。此次突圍，回民軍傷亡三百余人，卻成功保存了主力與隨軍家屬，絕境中的木頭嶺伏擊戰，成為扭轉戰局的關鍵一役。

回民軍成功突圍后，華亭“十八大營”的營壘被清軍焚毀，安口窯的回民聚居區遭到洗劫，清軍甚至對同情回民軍的漢民進行清算，數十戶漢民被冠以“通匪”罪名處死。楊岳斌因圍剿失利被清廷革職留任，同治六年（1867），左宗棠接任陜甘總督，帶著他的楚軍與“步步為營，剿撫兼施”的戰略，正式開啟了對西北回民起義的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