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雜、凌亂且現實，“孤獨與匆忙”，我的外賣員之路

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剛發了外賣平臺新國標，說是要規范騎手勞動保障。

看到新聞那天，我正蹲在路邊啃包子，手機上三個平臺同時彈窗，"您有新訂單，請及時處理"。

三個月前，我還是站在講臺上講康德的高校教師陳濤，現在是日均騎行80公里的外賣員小陳。

2022年底在北京找工作，投了30多份簡歷都石沉大海，高校招聘名額砍了一半，連兼職講師的崗位都擠破頭。

房東催房租那天，我在地鐵口看見外賣小哥飛馳而過，突然覺得要不試試，去望京車鋪租車，老板上下打量我，"教書的？戴眼鏡騎電瓶車，小心摔著。

"我交了押金，挑了輛電池容量最大的車，騎出去沒三里地，系統派來第一單，安定醫院附近的奶茶。

第一次接單就鬧笑話，導航把我導進一條斷頭路，周圍全是拆遷的破房子，手機信號時有時無。

奶茶灑了半杯，顧客開門時我臉都紅了，他擺擺手說"沒事"，轉身時我聽見屋里傳來咳嗽聲后來才知道，那是位住院的老人，子女在外地。

前兩周膝蓋舊傷復發，是當年打籃球落下的毛病，晚上回家敷著膏藥，老婆視頻問"找到工作沒"，我對著鏡頭舉了舉外賣箱，"在體驗生活呢，順便調研社會。

"她笑我嘴硬，第二天就寄來一大包香腸臘肉，說"再難也得吃好點"。

現在每天睜眼第一件事，是給三個平臺賬號簽到，哪個彈窗快就接哪個單，手機燙得能煎雞蛋。

有次同時接了五單，系統提示"即將超時"，手忙腳亂中闖了個紅燈，差點被出租車蹭到，司機按喇叭罵"不要命了"，我攥著車把的手全是汗。

春節沒回老家，留守北京接單，除夕夜系統給發了"堅守紅包"，群里有人說"這是拿命換的錢"。

我騎著車穿過空蕩蕩的街道，路燈把影子拉得老長，突然想起以前帶學生逛胡同，說"城市的靈魂在小巷里"，現在覺得，還在每個亮著燈的窗戶里。

大年初三送單到別墅區，保安攔著登記，我說"送外賣的"，他斜眼看我，"業主沒說有外賣啊。

"正僵持著，業主阿姨出來了，拉著我往屋里走，"小伙子進來暖和暖和，大過年的還在忙。

"桌上擺著餃子，她硬塞給我一盤，說"我兒子也在北京打工，不知道吃沒吃到熱乎飯"，換電站是騎手的秘密基地。

有次我電池快沒電，排在前面的老李把充電位讓給我，"你那單超時要扣錢，我這單不急，"后來才知道，他女兒在老家上大學，每月要寄生活費。

我們蹲在墻角抽煙，他說"跑外賣就像走迷宮，有時候看得見出口，有時候看不見"，"三八"婦女節那天送鮮花，全是給女生的訂單。

有個男生備注"麻煩放門口，別打電話"，我放好花剛要走，門開了，女生紅著眼圈說"謝謝"。

后來聽同事說，那男生是她異地戀的男友，攢了三個月工資買的花，原來外賣箱不僅裝吃的，還裝著沒說出口的想念。

前幾天穿西裝送單，被同行老張撞見，他拍我肩膀，"可以啊兄弟，送外賣還穿這么正式。

"我說"下午有個面試"，其實是去參加朋友婚禮，他突然說，"我以前是開公司的，破產了才來跑外賣。

"風從耳邊吹過，我們誰都沒再說話，只是騎車的速度慢了點，前陣子媒體來采訪，問我"從高校教師到外賣員，心理落差大嗎"。

我正給電瓶車換電池，油污蹭了滿手，"以前站講臺，覺得自己在傳播知識，現在送外賣，覺得自己在傳遞生活，本質上，都是在跟人打交道。

"后來這采訪上了熱搜，群里有人截圖調侃，"咱們隊伍里藏著個'網紅'，新國標說要保障騎手權益，昨天開騎手大會，站長念政策條文，底下有人小聲說"不如少扣點超時費"。

其實我現在覺得，政策是框架，真正的溫度藏在細節里是顧客說的"不著急，路上小心"，是換電站老李讓的充電位，是房東阿姨塞的那碗紅燒肉。

上周路過以前教書的學校，學生們正下課，說說笑笑往食堂走，突然有人喊"陳老師"，我下意識回頭，看見以前帶的研究生。

他跑過來，"老師您去哪？"我指了指外賣箱，"送外賣呢，"他愣了一下，說"老師您還是那么酷"，騎著車繼續往前走，系統又彈窗了，"您有新訂單，距您1.2公里。

"陽光穿過樹葉灑在車把上，我突然想起康德說的"人為自然立法"現在覺得，人也在為生活立法，不管是站講臺還是騎電瓶車，能靠自己雙手吃飯，能在城市褶皺里看見光亮，就不算輸給這個時代。

昨天給老婆打電話，說"新國標實施后，超時扣款少了"。

她笑著說"那挺好，啥時候回來教書？"我望著遠處的高樓，突然覺得，講臺和街頭，都是人生的課堂，重要的不是站在哪里，是始終在往前走，在觀察，在感受，在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