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精英教育”，日本人的“常識教育”

因為有給女兒寫成長日記的習慣，我寫過不少介紹日本教育的文章，所以經常被問到：“你覺得中國教育和日本教育最大的區別是什么呢？”

如果只用一句話來做概括，我覺得：中國非常重視“精英教育”，而日本更加重視“常識教育”。

例如現代中國教育中很流行的一句話——“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按我個人的理解，就屬于典型的“精英教育”思維方式。孩子小小年紀，就被要求博聞強記：不僅要會背誦唐詩宋詞，還要求英文口語流利，并且鋼琴繪畫還能樣樣拿得出手，家長們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孩子能夠贏在起跑線上。

京都，街巷里玩耍的孩子們

日本作為一個先進國家，它當然也有精英教育，但是總體來說，在日本人的育兒理念當中，除了精英教育外，對低幼兒童更為重視的，還是“常識教育”，因為孩子長大成人之后，都必須走入社會，成為一名社會人。如何在“社會”這個公共空間中懂得常識、遵守公共空間的秩序和禮儀、并且擁有文明社會應有的公德心——這些都是必須在童年時代就開始學習和懂得的。

所以，日本的家庭以及學校，對于低幼兒童的培養，非常注重兩個方面：第一是“體能”，第二是“習慣”。

先說“體能的培養”。“體能”其實是個書面用語，用一句日常口語來說，所謂“體能的培養”，就是讓孩子能夠很“自由的玩”。日文當中有一句俗話，叫“風の子”，翻譯成中文，意思就是“風的孩子”，許多來過日本的朋友，都會很驚嘆，說：日本孩子怎么大冬天都光著個腳丫，連襪子都不穿的，不怕感冒著涼嗎？還真是這樣，日本孩子不僅僅大冬天里光著腳丫，而且大冬天里還會只穿短褲，女孩子下雪天都穿著裙子，光著兩條腿走在雪地里。

美術館的草地上，父母領著孩子玩接球游戲

我剛剛到日本的時候，對這些也看不明白，也曾疑惑地去問過日本的朋友。日本朋友回答我說：孩子是屬于風的孩子啊！讓他們少穿一點，才不會影響他們在外面奔跑、在外面玩耍。

日本的父母，對于“孩子在外面跑在外面玩”這件事，看得特別重要。不僅僅是從小就由父母領著去公園、去戶外玩，上幼兒園以后，除了由老師領著做些手工之外，大部分時間也都在操場上光著腿，你追我趕的瘋玩：玩沙子、玩泥巴、做游戲……各種玩。說實話，當年我家小朋友該上幼兒園的時候，我也曾猶豫過好一陣子，甚至想過要將孩子送回國，因為日本的幼兒園和小學，每天就是玩，文化學習時間非常少，作為一位熱愛教育的母親，我也曾擔心過自己的孩子會不會輸在起跑線上？

但是，一位日本媽媽的一番話說服了我，我最后還是將孩子送進了日本的幼兒園。這位日本媽媽對我說：你不要小看孩子們的玩耍，孩子們每天在戶外玩耍的時間越多，運動量也就越大，這對于培養了孩子的體能和體力非常有幫助。一個人的體力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孩子們上學之后，關鍵時刻的升學大考，最終拼的就是體力。只有體力越好的孩子，才能保持清晰的頭腦，才能持久應戰，臨場發揮才會更好。

“山游”和“川游”，都是玩耍的重要環節，因此，鴨川里經常可以看見這樣的小學生

這位日本媽媽的說法其實是非常有道理的。其實，不僅僅是高考這類決定人生的重要考試，就是未來孩子長大成人，走上社會以后，體能和體力也非常重要。例如：很多的國際貿易談判，都是長時間的拉鋸戰，非常需要能夠持久的體力。而一個人持久的體力，就是一個人的恒心與耐力。因為只有擁有足夠的體力，才能一直保持大腦清晰、保持自信和堅定，才能夠有恒心和耐力堅持到最后，得到滿意的談判結果。

因此，日本所有的住宅區，都會修建免費的兒童公園，而且每個兒童公園都肯定是泥巴地，都肯定有沙坑。這就是為了方便孩子們能光著腳在泥巴地上奔跑，因為泥巴地很柔軟，孩子們光著腳丫瘋跑，也不容易受傷。

日本的幼兒園和學校的操場，也一樣是泥巴地。而且，為了有意識地培養孩子們的體力和耐力，每年冬天，日本的幼兒園和小學，都有“冬季耐力跑”——每次大清早，孩子們穿著短衣短褲的運動服，由老師領著在操場上跑步，一年級小朋友跑800米，二年級跑1200米，三、四年級跑1500米，到了五、六年級高年級，就要求跑2000米。當然，學校不同，可能要求得不太一樣，但所有的幼兒園和小學，都肯定會有“冬季耐力跑”這個項目。大冬天零度以下的氣溫里，小朋友們可以穿著短衣短褲，跑步跑到渾身發熱，然后再開始一天的學習和生活。所以，我發現日本人普遍不太怕冷，估計跟他們從小接受的這種耐寒訓練有很大的關系。

甲子園球場上的少年們

這是關于日本孩子的體能培養。除此之外，日本的常識教育中，對于低幼兒童的“習慣培養”也極其重視。

我家小學生在日本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曾經帶回家一份“努力度自我確認表”，這份供小學低年級孩子進行自我努力度確認的表格，共有14個項目，內容是這么寫的：

1：能夠做到早睡早起了；

2：一日三餐都好好地吃了飯；

3：不挑食，什么都吃；

4：能夠做到總是保持著正確的姿勢；

5：能夠明朗、精神地大聲問候；

6：沒有受過什么大傷；

7：飯后能做到好好刷牙；

8：認真洗手、漱口；

9：在戶外精神百倍兒地玩耍；

10：沒有忘記隨身攜帶手絹和紙巾；

11：借的東西都好好地歸還了；

12：和小朋友們之間很友好的一起玩耍；

13：沒有說過朋友們的壞話；

14：沒有脫離小朋友們。

這份給低年級孩子看的“努力度自我確認表”的14個項目中，有兩次提到了“玩耍”，但沒有一個項目是與學習有關的。可見日本人對于兒童的“玩耍”這一點，非常看重。剛剛前面已經介紹過了，孩子的“玩耍”，不僅僅只是玩，還是體力的培養，關系到孩子的健康和體能。因此，當“在戶外精神百倍兒地玩耍”這一條成為一種習慣時，孩子將來長大，也會成為一個熱衷于戶外運動的大人。

社會見學，也是日本教育的一個重要部分

然后，除了兩次提到“玩耍”以外，還兩次提到了“吃”——好好吃飯、不挑食、什么都吃。日本在進入二十一世紀以后，對于兒童的“食育”培養非常重視。“食”字的寫法，是一個“人”字下面一個“良”字，表示：人要吃良好的東西，才能有益于健康。所以，“食育的培養”，不僅僅是培養孩子從小要學習飲食安全，還要掌握有益于健康的飲食方法。

例如：日本的“食育”當中，要求孩子吃飯要“慢嚼細咽”，這跟中國的大人們總喜歡要求孩子吃得“又快又好”就不一樣。慢嚼細咽能夠令食物得到充分的咀嚼，令食物里的營養在進入腸胃之后，能夠得到充分的吸收，并且不會給腸胃帶來不必要的負擔。

大阪街頭

所以，催促孩子“又快又好”的吃飯，是不科學的。因為飯吃得快的話，不可能吃得好。因為孩子們吃飯過快，容易因此囫圇吞棗，食物得不到充分的咀嚼而咽到肚子里，引起消化不良。而且，吃東西太快，除了吃相不雅外，也很容易導致吃得過多，而吃得過多不用說是肥胖的主要原因之一。

總結上面的兩點：熱衷于戶外運動，并且從小掌握良好的飲食方法，這樣的習慣，無疑是健康的福音。

此外，除了“玩”和“吃”，這個“努力度自我確認表”里，還三次提到要“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友好相處”、不背后說其他小朋友壞話、不脫離小朋友——人是社會性的動物，作為一名社會人，除了提升自我之外，另一點最重要的，就是懂得如何處理人際關系——所以，從小學會如何跟周圍的人友好相處，這一點非常重要，現代文明社會里和諧的朋友圈子、以及友善的公共社會關系和公共空間秩序，是非常有必要從娃娃開始教育培養的。

日本社會的基本常識，就是不給別人添麻煩。什么樣的人才會不給別人添麻煩呢？第一是身體健康的人；第二是擁有良好習慣的人，在這兩點的基礎上，如果還能擁有寬容、體諒之心，就能在社會上、以及自己的人際圈子里，成為受歡迎的人。

（本文為作者原創稿，原題《中國的“精英教育”VS日本的“常識教育”》。文中使用圖片均由庫索拍攝，轉載請留言獲得授權。）

唐辛子專欄

唐辛子，旅日華人作家，著有《日本女人的愛情武士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