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一月初,松花江一帶天寒地凍。東北民主聯軍第一縱隊第一師的電話兵竇煥文,像往常一樣在雪地里檢查電話線。寒風卷著雪片打在他臉上,像刀割一樣。他的任務是保證師部通往各前線的電話暢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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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查完最后一處線路后,竇煥文正準備返回,忽然看到雪地里露出半截不一樣的線,這線比自己部隊常用的電線粗,還裹著不一樣的深綠色膠皮。
竇煥文心里一緊,順著線看去:一頭往西北的九臺縣城去,那是國民黨軍占著的地方;另一頭彎彎曲曲通往東南方向,那邊正傳來槍炮聲,此時兄弟部隊的三師在攻打其塔木。
他蹲下身,突然一個念頭冒了出來:接上聽聽看。沒有多猶豫,竇煥文從工具包里取出單機,麻利地接上線頭。耳機里先是雜音,接著傳出一串焦急的話:“……團座!其塔木快守不住了!外圍陣地丟了,請求立刻增援!”
竇煥文全身一緊,屏住呼吸聽完,記下番號和求救內容,隨即收好設備、埋回線頭,轉身就向師部狂奔。雪很深,他跑得踉踉蹌蹌,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必須馬上把情報送回去。
時間回到一九四六年十二月,國民黨軍調集重兵進攻南滿的臨江根據地,南滿我軍被壓縮在長白山腳一片狹小區域,形勢危急。
為解南滿之圍,東北民主聯軍總部命令北滿主力南渡松花江,主動出擊。北滿這邊一打,敵人就得從南滿調兵回援。這個大規模作戰行動,后來戰史稱為“一下江南”。
第一縱隊司令員萬毅接到的命令是,渡江南下,在吉林以北撕開缺口。縱隊隨即選中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其塔木。這個鎮子位于松花江西岸,是國民黨軍掩護吉林、長春側翼的一個重要據點,守軍是美械裝備的新一軍三十八師一一三團一個加強營。拔掉這顆釘子,就能震動敵人整個江北防線。
一月五日夜,大雪紛飛。一縱官兵頂風踏過封凍的松花江,在沒膝的積雪中沉默行進。氣溫降到零下三四十度,許多戰士的薄棉衣難以御寒,凍傷不斷。他們的目標,直指其塔木。
一月六日拂曉,總攻開始。主攻的三師部隊從東、西、北三面向其塔木發起猛攻。但第一次沖擊就撞上了硬骨頭。守敵依托堅固院墻和密集碉堡,讓沖鋒隊伍舉步維艱。
三師官兵反復沖鋒,數次突破外圍,殺進鎮邊房屋。但敵核心工事堅固,火力點相互支援,加上不斷組織小股反撲,我軍突入部隊難以立足,又被擠出。戰斗陷入僵持。
從六日打到七日,槍炮日夜不息,陣地得而復失,我軍傷亡增加,其塔木核心陣地依然沒有攻克。消息傳到縱隊指揮部,氣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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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毅司令員清楚:若其塔木久攻不下,不僅調不動南滿敵軍,北滿主力反而可能被拖在堅城之下,陷入被動。此時南滿戰友危在旦夕,北滿的拳頭必須砸開眼前硬殼。壓力,如山般壓在指揮員肩頭。
此時,在其塔木西北約十里的八家子村,第一師師部駐扎在這里。該師當前任務是擔任戰役預備隊,同時嚴密監視九臺方向,防備敵軍增援。師長梁興初和政委梁必業的注意力,原本都集中在九臺。
一月七日下午,電話兵竇煥文趕回師部,向值班參謀報告。參謀馬上帶他去見師首長。梁興初和梁必業此時正在師部看地圖。聽完竇煥文的匯報后,梁興初盯著他問:“聽清楚了?確定是敵人的線?”
“報告師長,聽得清清楚楚!是其塔木向九臺求救,那邊非常慌張!”竇煥文站得筆直,回答也毫不含糊。
政委梁必業處事穩重。他稍作思考,對一旁的師偵察科副科長劉永貴說:“單憑竇煥文一人的報告,還不能最終確定。永貴,你帶他再走一趟,帶上設備,親自聽、親自核實。有情況,馬上匯報。”
劉永貴立刻帶領竇煥文和一名偵察員,再次潛入到野外。找到那根線頭后,接好單機,劉永貴戴上耳機,幾個人靜靜潛伏在雪窩中。天寒地凍,四周寂靜,時間緩慢流逝。苦候一個多小時后,耳機里終于傳來電流聲和人語。
劉永貴精神一振,示意旁人保持安靜。電話中其塔木那邊的聲音更加慌亂和絕望,而九臺那邊的回話則帶著官僚腔調。劉永貴聽到的信息是:九臺已決定出兵,指揮官為團長王東籬,兵力包括一個正規營、保安團兩個中隊及一個山炮連,出發時間定于第二天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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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永貴馬上記錄下要點,命竇煥文繼續監聽,自己帶偵察員火速趕回師部匯報。梁興初、梁必業聽完報告后,都盯著地圖上九臺到其塔木的公路。此刻梁必業還是小心謹慎:“只聽到一次,萬一有偶然性?我們再等等,看是是不是還有后續。”
不到半小時,通信員來報:監聽點又有新消息。梁興初與梁必業對視一眼,只帶兩名參謀,踏雪趕往潛伏點。幾人隱蔽在雪坡后。梁興初接過耳機仔細聽。耳機里正在進行第三次通話,內容為九臺方面已用命令口吻,重復了出發時間、兵力,甚至提及行軍大致部署:援兵分左、中、右三路沿公路推進,中路為主力。
梁興初聽后,把耳機遞給梁必業。梁必業仔細聽完后,重重點頭。這個情報確鑿無疑。幾人快速返回師部。梁興初大步走到地圖前,手指沿九臺至其塔木的公路用力一劃:“敵人這是送上門的好菜。我們得擺好桌子碗筷,‘招待’他們。”指揮部內原本沉悶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伏擊決心馬上定下。梁興初、梁必業根據監聽所得的三路敵情,結合地形反復研判,選中了張麻子溝至卡路一帶。該處地勢起伏,一條土公路蜿蜒穿過溝底,兩側坡地覆蓋灌木叢與疏林,積雪深厚,利于隱蔽設伏。
周密的伏擊方案連夜制定,并上報縱隊司令部。司令員萬毅立即回電批準,特別提出:“集中力量,打掉敵中路主力。既然來了,就別讓他們回去。”
一月七日后半夜,氣溫降至最低。第一師主力悄然離開駐村,向張麻子溝地區急行軍。戰士們反穿棉衣,白布里朝外,槍支纏上白布條。沒有人點火,沒有人高聲,只有腳踏積雪的咯吱聲連成一片。
部隊來到預定伏擊位置后,迅速按計劃展開,官兵用工兵鍬挖土,壘起雪墻作掩體。機槍架在視半坡,炮兵悄正在測距。等全員隱蔽完畢,身上很快落滿雪粉。天亮前,幾千人的隊伍就這樣從雪原上“消失”了。
上午十時許,觀察哨終于傳來期盼已久的消息:敵人出城了。從九臺城率部出發的國民黨軍一一三團團長王東籬,他拖到上午九點多才集合完畢。出城后更是謹慎:把部隊分左、中、右三路,自率團部、主力第一營及山炮連走中路,其余部隊在兩側掩護,整體推進既緩慢又警惕。
上午十一時前后,敵中路主力完全進入張麻子溝“口袋”陣。其左右兩翼的保安團,則被我軍預先部署的部隊依托地形牢牢阻隔,無法靠近。
梁興初在指揮所抓起電話,向各團下達了等待已久的命令。緊接著,三顆鮮紅信號彈呼嘯升空,在晴朗寒冷的天空中劃出醒目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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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的雪原瞬間沸騰。公路兩側山坡上,機槍、步槍火力如潑水般傾瀉溝底。迫擊炮彈尖嘯落下,在敵群中炸起團團泥雪。敵軍猝不及防,行軍隊形頃刻被截成數段,人馬嘶鳴,亂作一團。
戰斗完全按我軍計劃展開。首輪猛烈火力不到十分鐘便把敵人徹底打散。敵團長王東籬試圖收攏部隊抵抗,但已無法控制局面。混戰中,王東籬被擊斃。失去指揮的敵軍更趨崩潰,被我軍以連、排為單位分割圍殲。
槍炮聲、喊殺聲、爆炸聲在張麻子溝持續數小時。到下午三時許,溝內槍聲漸漸稀疏。張麻子溝戰果迅速清點完畢:第一師以較小代價,幾乎全殲國民黨軍新一軍一一三團團部、一個主力營及一個山炮連,斃傷俘敵一千一百余人。繳獲的山炮、迫擊炮、輕重機槍和美式步槍堆積如山。
這支準備增援其塔木的敵軍主力,還沒有看到目標便在半路覆滅。
其塔木守敵得知援軍被殲,最后希望破滅,士氣徹底崩潰。主攻的第三師部隊乘勢發起總攻,于一月八日當晚完全攻克其塔木。
此役,從電話兵竇煥文雪地偶獲敵情,到張麻子溝設伏殲敵,串起一連串勝利,圓滿實現“一下江南”調動敵軍、支援南滿的戰略目的,迫使國民黨軍暫緩對南滿的進攻,同時也在北滿沉重打擊了敵軍精銳,挫其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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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嚴冬,一個普通戰士的耳朵、指揮員的果斷決策,與數千官兵在冰天雪地中的潛伏沖鋒,共同鑄就了這段扎實的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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