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12月11日,美國白宮新聞秘書萊維特表示,總統特朗普對俄烏沖突雙方都很失望,“他受夠了為了會見而會見”。萊維特還透露,在過去的幾周里,政府高層已經花費超過30個小時與俄羅斯、烏克蘭和歐洲方面會談。
而在美國政府主導的最新一輪和平談判中,特朗普女婿賈里德·庫什納成了俄烏雙方都想拉攏的關鍵人物。
10月促成以色列與哈馬斯停火后,特朗普試圖在烏克蘭戰場復制加沙經驗,盡快結束這場他曾經承諾要在上任24小時內解決的沖突。庫什納臨危受命,與特朗普特使維特科夫合作起草了后來備受爭議的“28點和平計劃”,并在過去兩周與俄羅斯和烏克蘭雙方展開密集的外交接觸。
12月初庫什納首次在莫斯科與普京會晤后,俄羅斯總統助理烏沙科夫表示:“如果有任何和解方案落到紙面,一定是庫什納先生在主導推動。”
烏克蘭議會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奧列克桑德爾·梅列日科對媒體表示,庫什納的加入是個好兆頭,“比起(特朗普特使)維特科夫,我更信任庫什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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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日,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宮,俄羅斯總統普京(右三)會見美國總統特朗普特使維特科夫(左二)和特朗普女婿賈里德·庫什納(左三)。圖/視覺中國
“撮合交易的人”
9月下旬,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特朗普將電話遞給內塔尼亞胡,要求他致電卡塔爾首相,就月初在多哈襲擊哈馬斯和談代表一事致歉。
美國長期為卡塔爾等海灣國家提供非正式安全保障。美國外交政策智庫昆西國家事務研究所聯合創始人特里塔·帕爾西指出,以色列在多哈的行為嚴重越界,讓美國在國際上陷入尷尬境地,迫使特朗普不得不有所行動。
“你想我怎么說?”在特朗普的壓力下,內塔尼亞胡最終低頭。據“政客”新聞網報道,這位以色列領導人在電話中宣讀的致歉聲明,是由庫什納等人與卡塔爾官員共同起草的。
在特朗普團隊內部,庫什納被認為是在中東問題上“最值得信賴的聲音”。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庫什納作為高級顧問,主導了《亞伯拉罕協議》的談判和簽署,促成了以色列與阿聯酋、巴林等阿拉伯國家實現外交關系正常化。他把對該地區復雜局勢和關鍵人物的理解寫進2022年出版的白宮回憶錄,被許多特朗普2.0的官員當作處理中東問題的參考書進行研讀。
今年1月特朗普重返白宮后,庫什納沒有接受政府的正式職位,而是選擇留在幕后。他以非正式顧問的身份就中東事務向政府官員提供建議,與英國前首相托尼·布萊爾合作制訂加沙戰后計劃。在特朗普外交團隊中,庫什納與維特科夫的合作最為緊密,外交經驗相對缺乏的后者將庫什納這位年輕后輩視為“導師”,常常向其尋求指導和幫助。
多哈襲擊事件后,特朗普對以色列的耐心幾乎耗盡,庫什納也隨之從幕后走到臺前,直接參與談判桌上的討論。由于特朗普對女婿“完全信任”,這向地區領導人傳遞了一個關鍵信號:當庫什納出面時,他們實際上是在直接與特朗普本人打交道。
庫什納在中東地區有深厚的人脈網絡。他的家族與內塔尼亞胡有私交,后者早年訪美時曾住在庫什納父母家中。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庫什納與阿拉伯世界的領導人建立了頗為親密的聯系,其中以他與沙特王儲兼首相穆罕默德的關系最為親近,兩人據報道會互傳短信、一起打游戲。憑借這些關系,庫什納最終促成有關加沙戰后安排的“20點和平計劃”,讓炮火暫時止息。
庫什納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說,作為“撮合交易的人”(deal maker),他在談判中有與職業外交官完全不同的打法,“關鍵在于你得會識人。你需要摸清對方的底線,搞清楚誰在耍花招、你又有多大的推進空間”。
庫什納還秉承一個理念:先把事情談成,細節留待后續敲定。在“20點和平計劃”發布前,他允許內塔尼亞胡對文件進行大幅修改。這項計劃既未終結以色列的占領,也未明確巴勒斯坦建國的路徑。這些更復雜、敏感的議題將在后續談判中得到討論,也留下諸多隱患。
在斡旋加沙和平的同時,庫什納作為投資人,持續深化與中東國家的金融合作。加沙和平計劃公布前夕,他的私募股權投資公司Affinity Partners與沙特主權財富基金聯手,完成了對美國視頻游戲巨頭藝電公司550億美元的收購。《華爾街日報》認為庫什納發揮了“關鍵作用”,稱他促成了史上最大規模的私人收購交易,為沙特資本大舉進入美國市場開辟了通道。《金融時報》則盛贊這是庫什納的“交易藝術”。據福布斯估算,庫什納的個人財富已經超過10億美元。
卡塔爾、沙特和阿聯酋三國是中東和平進程的主要推動者和加沙重建的關鍵方,也是庫什納投資公司的主要出資方。
2021年特朗普離開白宮6個月后,庫什納的新公司就從沙特主權財富基金獲得了20億美元投資。這筆投資規模之大頗不尋常,因為庫什納及其公司在私募股權領域幾乎毫無建樹。
沙特主權財富基金評估委員會曾給出明確否定意見,認為庫什納公司初期運營“各方面表現都不理想”。然而,沙特王儲穆罕默德力排眾議,推動了這筆投資。《紐約時報》披露的內部文件顯示,穆罕默德更看重的是通過注資,與庫什納建立“戰略關系”。
美國國會2024年調查發現,這位沙特領導人并未從這筆投資中獲得常規的商業回報。不過,隨著共和黨在今年1月重新控制參議院,對庫什納公司的調查也隨之停滯。
2024年12月,庫什納在一次播客采訪中透露,他從卡塔爾和阿聯酋的投資者那里獲得了一筆15億美元的新資金。據庫什納的說法,這筆交易在大選前就已敲定,不存在任何利益沖突。
與特朗普第一任期不同,庫什納現在更愿意在外交事務上擔任幕后操盤手。由于沒有正式職位和頭銜,他受到的監督比上次少得多。不過,在批判者看來,這些外國投資的動機顯而易見。“庫什納獲得注資靠的并非商業才能,而是因為各方明白,這是通向美國總統、促使美國為其服務的途徑。”總部位于華盛頓的外交政策智庫國際政策中心執行副總裁馬特·達斯表示。
在答記者問時,白宮新聞秘書卡羅琳·萊維特對這些質疑嗤之以鼻:“賈里德把自己的精力和時間奉獻給政府,奉獻給總統,為的是維護世界和平,這是非常高尚的行為。”
對于女婿的外交手腕,特朗普不吝贊美。10月加沙停火協議達成后,特朗普在以色列國會發表演說時明確表示:“每當我們想達成協議,總會帶上賈里德。”
“關鍵時刻,我們需要他的聰明頭腦。”特朗普說。
“我們常常猝不及防”
隨著加沙戰火平息,庫什納的工作重心轉向烏克蘭危機。
8月美俄阿拉斯加峰會前,維特科夫曾五次前往莫斯科與普京促膝長談,但未能將這種接觸轉化為實質進展。另一邊,美國國務卿魯比奧與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一直據傳難以建立順暢的工作關系。特朗普的烏克蘭問題特使凱洛格則因立場偏向烏克蘭而不為俄方所接受,逐漸被邊緣化,明年1月即將離任。
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庫什納幾乎沒有涉足俄羅斯事務。他在《打破歷史:白宮回憶錄》中回顧說,調查特朗普“通俄門”的特別檢察官穆勒團隊曾多次對自己進行質詢,因此他有意避開了與俄羅斯方面的外交接觸。有分析認為,庫什納介入烏克蘭問題,可能說明特朗普已經意識到,維特科夫主導的談判進程并未取得實質性成果。
庫什納處理烏克蘭危機的策略與斡旋加沙停火的思路幾乎是一致的:起草一份方案,擺到談判桌上,再設法讓雙方達成一致。此外,他與特朗普都相信“商業和平”,即如果俄羅斯、烏克蘭和美國可以一起做生意,就能和平共處。早在20世紀80年代,特朗普就曾提議代表美國政府談判結束冷戰,并計劃在克里姆林宮對面建造特朗普大廈。
10月,庫什納與維特科夫在后者的海濱莊園與普京的談判代表、俄羅斯主權財富基金負責人基里爾·德米特里耶夫舉行秘密會談。據信,德米特里耶夫在海灣地區經商時曾與庫什納有過接觸,而俄羅斯主權財富基金與沙特對應機構亦有緊密聯系。
據報道,德米特里耶夫提議讓美國公司動用凍結在歐洲的約3000億美元俄羅斯央行資產,投入美俄合作項目和美國主導的烏克蘭重建;美俄企業還可聯手開發北極的豐富礦產資源。部分涉及的企業與特朗普家族存在關聯。這篇報道認為,俄羅斯旨在通過這種合作“重塑歐洲經濟格局”“疏遠美國與傳統盟友的關系”。
后來的“28點和平計劃”據悉就是在這次會晤內容基礎上形成的。根據提案內容,烏克蘭需要大幅縮減軍隊規模、向俄羅斯割讓領土(包括克里米亞和俄方目前尚未完全控制的頓巴斯地區)、修改憲法永久放棄加入北約等。而俄羅斯幾乎無須作出實質性讓步,就能換取西方全面解除制裁,并重返八國集團(G8)。
11月這份草案意外泄露后,立即引發了烏克蘭及其歐洲盟友的強烈抗議,它們認為該計劃觸碰烏方多條紅線,是俄羅斯的“愿望清單”。
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完全依賴由老朋友、家人和心腹組成的核心小圈子處理烏克蘭等關鍵外交事務,以美國國務院和國安機構為代表的傳統外交體系則受到冷落。這樣的機制使得一些與特朗普及其小圈子關系密切的外國領導人和外交官能夠獲得極高的接觸權限,而其他國家則難以找到與美國政府對接的可靠渠道。
“我們常常猝不及防。”一位駐華盛頓的歐洲外交官告訴“政客”新聞網,“當你與白宮沒有固定聯絡渠道時,獲取信息更難,確保他們了解我們的立場也更難。”
在往屆政府,這樣一份和平框架一般會先在國家安全委員會召集的會議上激烈討論,再提交給特朗普。但今年夏季,特朗普對國家安全委員會進行“大清洗”后,該機構為總統提供多元政策建議的職能已被大幅削弱。
對于“28點和平計劃”所引發的混亂,前美國駐北約大使伊沃·達爾德并不感到意外:“當政策制定缺乏真正的流程、沒有明確的指導方針、與外國政府的互動缺乏章法、方向不夠清晰時,這種情況就會發生。”
在與烏克蘭和歐洲官員進行多輪磋商后,“28點和平計劃”經歷了大幅修訂,內容精簡為19點。其中涉及領土讓步、停火后部隊部署以及烏克蘭安全保障等的關鍵問題都被擱置,留待日后單獨處理。
12月初,庫什納和維特科夫一起前往莫斯科,試圖說服普京接受新版的和平計劃。會晤持續了五個小時,但一切似乎還在原地打轉。會后俄方表示,這次會面“富有成效”,但部分提議無法接受,雙方尚未達成任何妥協,俄美兩國領導人也暫無會晤計劃。
返回美國后,庫什納、維特科夫在邁阿密與烏克蘭官員進行了為期三天的馬拉松式會談。澤連斯基評價說,雙方的會晤“具有建設性,但過程并不輕松”。根據烏克蘭官員的說法,會談未能取得明顯突破,在安全保障和領土問題上仍存在分歧。
接下來,庫什納還將繼續參與談判進程。烏克蘭方面希望庫什納的加入能起到制衡作用。在今年早些時候,知情人士向媒體提供大量爆料,指控維特科夫作為談判代表能力嚴重不足。11月,彭博社披露維特科夫指導俄方官員如何向特朗普兜售有利俄方的和平方案,加劇了對他角色的質疑。
重新入主白宮后,特朗普與澤連斯基的關系一直起伏不定。當地時間12月8日,特朗普再次將矛頭指向澤連斯基。“依我看,俄羅斯對協議內容沒什么異議,但澤連斯基可能還有顧慮。他的幕僚團隊很認可這份方案,但他本人還在猶豫。”
據多家美國媒體披露,特朗普對和平計劃的細節并不在意,只關心能否達成協議。他放任庫什納和維特科夫向外國推銷外交方案,測試可行性。如果方案行得通,他就予以支持,如果行不通,他再用強硬姿態將局面拉回原狀。
就在特朗普批評澤連斯基之際,俄羅斯對最新發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表示歡迎,認為文件精神與莫斯科的主張大致吻合。這份闡述美國政府核心外交政策立場的戰略文件,將通過談判迅速結束烏克蘭危機稱為“美國核心利益”,并且不再將俄羅斯列為“直接威脅”,而是希望改善同俄羅斯的關系。此外,這份報告還指責歐盟阻撓美國結束烏克蘭危機的努力。
美國塔夫茨大學國際政治學杰出教授丹尼爾·德雷茲納指出,對特朗普而言,在棘手的外交問題上采取這種放手一搏的策略,或許能找到出路。但一個草率的外交構想一旦失敗,可能會引發嚴重的負面后果。“和平談判或許能取得進展,但更可能的結局是在相互指責中不了了之。”
發于2025.12.15總第1216期《中國新聞周刊》雜志
雜志標題:庫什納的“政治回歸”
記者:陳佳琳
編輯:徐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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