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也是縫合怪？外來詞占比達3/4，英語是怎樣“拼湊”起來的？

之前給大家講過，日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稱為一種“縫合怪”語言，因為現代研究表明，日語里至少六成的詞匯最初源自漢語，另外還有約10%是近代從西方語言引入，而源自古代日語先祖語言的詞匯在現代日語里占比連1/3都不到。不過其實這種語言縫合現象在全球現代語言里也并不是孤例，比如大家最為熟悉的外語英語，其實“縫合”這個特性上和日語比可以說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英語也曾經過多重縫合

一些現代研究顯示，在現代英語中，有差不多80%的詞匯都是在不同歷史時期來自其它語言的外來語。也就是說，真正從早期英語傳下來詞匯在現代英語里只有20%左右。而且和日語主要從漢語這一種語言里借入詞匯不同的是，英語對于外來詞匯可以說是更加來者不拒。一些研究顯示，現代英語里至少有來自350種語言的外來詞匯正在得到使用。

當然，雖然英語對于外來詞匯可以說在相當程度上是來者不拒，但它也還是有一定側重點的。一些研究表明，現代英語里，源自法語和拉丁語的詞匯大約分別都能占到29%，源自希臘語的詞匯也能占到6%左右，另外還有10%左右的詞匯源自其它那300多種語言，而源自英語本身所屬的日耳曼語族的詞匯則只能占到26%左右，其中還包括一部分在近代由德語等語言傳入的詞匯。

那么英語究竟是如何形成這種堪稱歐洲語言大雜燴，再輔以全球語言作料的現狀呢？這其實也是英語族群自身獨特歷史所造成的獨特結果了。

現代推測的印歐語系在6000年前的分布區域

可以說，現代英語這種以外來詞匯為主的局面首先源自英語族群相對卑微的起源。關注的朋友應該都知道，在現代語言譜系分類里，英語屬于印歐語系日耳曼語族西日耳曼語支。

而現代相對主流的研究認為，印歐語系大約6500年前源于亞歐草原上的一些游牧族群。而具體到英語的直接起源，則要追溯到公元5世紀前后生活在今天德國北部和丹麥地區的幾個西日耳曼部落，即盎格魯人、撒克遜人（撒克森人）和朱特人等。

在公元4到5世紀，受到匈人西遷的擠壓，大量日耳曼部族也被迫向西遷徙，這方面的歷史之前也曾談過很多。而在這波日耳曼民族大遷徙的過程中，盎格魯、撒克遜和朱特這幾個規模較小，而且文明發展程度也相對較低的部落無力擠入歐洲核心地帶，最終選擇向更為邊緣的地帶遷徙，即渡過北海，向西北方遷到了不列顛島。

這樣他們也就很自然把自己的語言帶到了不列顛島上。這幾個部落全都源自西日耳曼族群，在遷入不列顛島之前生活地域也非常接近，所以很自然他們的語言本身也就比較接近。而在進入不列顛島之后，他們又曾長期與更早在不列顛島立足的凱爾特族群進行競爭，幾個部落之間很快就發生了整合，形成了最初的盎格魯-撒克遜族群。而他們的語言也很快融合成了現代英語的直系祖先，即古英語（Old English，在當時English這個詞被拼寫為Englisc）。

盎格魯、撒克遜和朱特等部落入侵不列顛形勢，此地圖上西下東

不過雖然這種語言在現代已經被視為英語，但其形態跟現代英語差異極大，現代英語母語人群不經過專門學習是完全看不懂以古英語寫成的史料的。當然，雖然現代英語和古英語之間的差異已經是滄海桑田，但它們之間也確實還是存在一些傳承關系的。現代研究認為，現代英語里的be（是）、strong（強壯）和water（水）等等常用詞匯在古英語時代就已經出現，是從當時一直傳承下來的。

但我們前面已經說到，在當時不列顛島地區是歐洲絕對的邊陲，而盎撒朱等部落之所以會選擇這樣的邊陲落腳，也跟他們相對落后于歐洲大陸主流文明有關，無論在文化上還是在社會發展水平上可以說都是如此。

所以雖然他們在進入不列顛島后成為了相對獨立的存在，但在文化上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歐洲大陸深入的影響，而當時歐洲大陸文化階層通行的語言還是拉丁語，因此從此時開始，大量拉丁語詞匯，以及當時就對拉丁語有相當影響的希臘語詞匯就開始持續不斷地進入了古英語之中。而這種注入的規模極其巨大，甚至可以說古英語本身就是盎撒朱等部落自身的語言縫合拉丁語（以及希臘語）所形成的。從這個角度上講，拉丁語可以說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英語本身。

古英語ofer hron rade，翻譯成現代英語是over the whale's road（鯨魚之路），常用作比喻海

而這一階段進入古英語的拉丁語和希臘語詞匯類型也充分體現出了雙方在文明發展水平上的差異：當時進入英語的拉丁和希臘語詞匯主要集中在科學、宗教、法律和醫藥等方面。比如，在現代英語里仍然常用的justice（公正、司法）、literature（文學）、angel（天使）、school（學校）、degree（學位、程度）、curriculum（課程）、doctor（醫生、博士）、anatomy（解剖）、abbot（修道院長）、enthusiasm（熱情）和exotic（異國的、奇異的）等等詞匯都是在這一時期從拉丁語和希臘語進入了英語之中。

另外，拉丁語和希臘語的一些語言元素也對英語產生了深遠影響，比如現代英語里常見的詞尾graph（autograph、biography、graphic、telegraph……）就是源自希臘語里代表“寫”的詞綴，而dict（dictate、predict、contradict、diction……）這個詞綴則是源自拉丁語里代表“說”的詞綴。

而當時盎撒族群的落后也不僅體現在文化層面上，其武力相對于歐洲大陸族群也同樣相對落后。所以在早期，其實不列顛島也曾多次遭到了來自歐洲大陸族群的入侵，其中主要是以源自北歐的維京部落為主。而在公元11世紀，一個維京人的分支諾曼人最終完全將盎撒部落征服，成為了不列顛島南部的統治族群，而這些諾曼人也深刻地改變了英語族群的歷史，以及英語本身。

諾曼人（紅色箭頭）征服英格蘭地區的進軍路線

但是看到這里肯定有些朋友會提出質疑，因為說諾曼人是維京后裔，又說他們對英語也產生了深刻影響，但前文提到對英語影響巨大的語言里似乎并沒有北歐語言，這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這一點其實是跟諾曼人自身獨特的背景有關。首先，諾曼人確實是維京人分支，源自日德蘭半島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也就是今天丹麥、瑞典、挪威和芬蘭所在地區。但伴隨著維京人廣泛的征服行動，諾曼人在公元9世紀就抵達了今天法國北部地區，后來這一地區以他們命名，被稱為了諾曼底，意思是“北方人領地”。

而在抵達當地之后，同樣在文化上相對落后的諾曼人很快也被法國人在一定程度上同化，放棄了北歐語言，全面使用法語。因此，雖然在公元11世紀征服盎撒族群的諾曼人是維京后裔無疑，但他們卻是一個完全說法語的族群，而他們給英語帶來的影響其實是大量的法語詞匯。

描繪諾曼征服者的畫作

在公元1066年諾曼人征服了今天英格蘭所在區域之后，將盎撒部落都納入了自己的統治之下。但因為其文化的強勢，所以諾曼人在不列顛島并沒有很快轉說盎撒語言，而是在一段時間里繼續將法語作為了宮廷語言使用。之后不久，法語還成為了英格蘭地區整個上流階層和商人階層的通用語，使英格蘭地區形成了社會上層說法語，社會下層說古英語的局面。

但諾曼人畢竟是在不列顛，所以雖然他們在文化和武力上居于優勢，但隨著時間流逝，他們也不可避免地逐漸受到了當地盎撒族群的影響。所以在隨后幾百年時間里，諾曼人和盎撒人也逐漸發生了融合，可以說正是通過這次融合，才催生出了英格蘭人這個民族。

而這次融合在語言方面的直接結果就是：不列顛島上的法語群體基本消失，但古英語也受到了法語的系統性改造，發生了類似于“變態”的改變。在現代語言學研究里，古英語在諾曼征服之后也就逐漸消亡，取而代之的是古英語和法語深度縫合形成的中古英語（Middle English）。

用中古英語寫成的文學作品《坎特伯雷故事集》片段

而法語詞匯也是通過文化優越的諾曼人對英格蘭地區的統治進入英語的，英語里的法語詞匯對此也有所體現：即主要集中在治理、法律、藝術和文化方面，如court（法庭、宮廷）、judge（法官、裁判）、president（總統、會長）、counsel（委員會、理事會）、parliament（議會）、royal（王室、皇家）、elegant（優雅）、gentle（溫和、有禮）和ballet（芭蕾）等等等等。

同時，經過這次深度的縫合之后，英語自身原有的語法也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從之前的屈折語（即主要通過大量詞綴變化來表達語義，德語為典型屈折語）逐漸轉變成了分析語（即主要通過虛詞和固定詞序表達語義，漢語為典型分析語）。直到今天，英語還是印歐語系里最具分析語特征的語言。

但如果讓現代以英語為母語的人去閱讀以中古英語寫成的史料，絕大多數人不經過專門學習也還是看不懂的。這主要是因為在公元14世紀諾曼人和盎撒人融合完成之后，英語的重大演變卻并沒有停止。

而這次轉變主要跟文藝復興以及之后的英國的擴張有關。首先，在公元15世紀以復興古羅馬和古希臘文明為名文藝復興逐漸傳到英國之后，有更多拉丁語和希臘語詞匯進入了英語之中，還使之前就已經進入英語的一些拉丁語和希臘語詞匯變成更為常用。

公元17世紀莎士比亞作品扉頁，當時的英語與現代英語已經比較接近

之后，隨著殖民擴張時代的開啟，英國人在世界各地接觸到大量不同的族群，也使歐洲各地乃至世界各地數百種語言的語匯進入了英語之中。例如，有源自德語的kindergarten（幼兒園）和zeitgeist（時代精神）、源自阿拉伯語的alcohol（酒精）和coffee（咖啡）、源自印地語的guru（專家、權威）和shampoo（香波），源自漢語tea（茶）和ketchup（茄汁、番茄醬），源自美洲土著語言的chocolate（巧克力）等以及源自大洋洲土著語言的kangaroo（袋鼠）等等等等……

同時，因為大量來自其它大洲的詞匯涌入，而這些語言里還存在大量英語乃至歐洲語言里沒有的發音，導致英語還出現了一次被稱為元音大轉移的語音演變，即大多數元音（對應漢語里的韻母）發音持續變短。

可以說經過這次從公元16世紀到17世紀的再次縫合之后，英語才終于演變成了和現代英語比較接近、現代多數以英語為母語的人不用專門學習也能大致看懂聽懂的語言，這種語言也就被稱為了早期現代英語。

真正的現代語言和現代生活方式密切相關

當然，這時的英語現代英語的差異其實也還是很明顯的，但這種不同主要是由于社會發展程度的不同所導致的，即當時人們生活中常見的一些概念或物品在現代已經消失或非常罕見，而現代常見的一些概念和物品在當時尚未出現。而從公元19世紀初到現代，英語又再次經歷了相當程度的轉變，大量新興詞匯的出現并成為常用詞匯，大量原有詞匯變得過時且被逐漸廢棄。最終通過這個過程，英語才最終形成了現代人所使用的晚期現代英語，也就是人們平常所說的現代英語。

而這歷次縫合還給英語擁有了一個在歐洲語言語言里非常獨特的特點：使它成為了發音最不規則，或者說特殊規則最多的歐洲語言之一。而了解了英語的演變過程之后，我們甚至可以說，縫合就是英語這個“縫合怪”的本質特征之一，未來只要它還存在，可能這種縫合的特征也會長期持續下去了。（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