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鄭州“洗澡”的那些事兒

生于黃土地、長在黃河邊，泥土是腳下堅定的支撐，身上有泥也不足為奇。所以洗澡就成了我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父親1941年大災(zāi)荒逃荒到鄭州打工，是在一家日本夫婦開的木匠鋪子。抗戰(zhàn)時期，日寇的侵略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占領(lǐng)，隨之而來的還有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侵入和滲透，大量的移民是一種方式。

戰(zhàn)爭不可饒恕、但是人民無罪，大多移民還是善良的，有別于軍國主義分子。兩個日本男女帶著兩個娃娃，在火車站對著的苑陵街開了木工小作坊，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日子。

夏天時，夫婦倆哄孩子睡了，在四合院的中間放上一人高的大桐油木桶，注滿熱水，兩個人蹬著板凳跳進去，幸福的相互搓洗著，輕聲唱著《拉網(wǎng)小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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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當(dāng)時14歲，他們這10幾個打工的小孩子，趴在門上透過門縫，看著木桶里晃動的兩個人頭，大開眼界。

日本戰(zhàn)敗投降后，這對日本夫婦把店鋪、院子低價盤給了我家前院的張大爺，收拾行李、悲悲切切、失魂落魄地回了故鄉(xiāng)——遙遠(yuǎn)的北海道札幌。

最初老城區(qū)的平房院落洗澡是不方便的，街上只有一個水龍頭，平時洗衣服做飯各家都要排大隊，洗澡之難可想而知。

小時候家里洗澡是在北屋。北屋很長，實際是3小間房連著，奶奶去世后，那里主要堆放雜物和父親的木工工具，有時他在家沒事時練練手藝、打些家具，用著方便、自得其樂。

為解決洗澡問題，母親專門去百貨大樓買了浴罩，那時很流行，藍(lán)色的薄塑料布縫制成傘狀，掛在房梁的鐵鉤子上，下面擺好一大木盆熱水，等熱水的熱氣蒸騰起來把浴罩膨脹成圓鼓鼓的形狀，就可以鉆進去坐在小板凳上洗澡了。

浴罩 圖片來源網(wǎng)絡(luò)

浴罩起到了增溫保溫作用，類似于現(xiàn)在的浴霸或者桑拿房的雛形。

這樣畢竟洗不太干凈，再長大些時，洗澡就要到德化街的大眾浴池或者父親單位澡堂了。當(dāng)時各行各業(yè)都是國營的，德化街的大眾浴池緊挨著大眾食堂（實習(xí)飯店）分屬于市服務(wù)公司和飲食公司。

進去外間是濕漉漉的地面和墻壁，挨著墻有幾排木頭長椅，坐在那兒脫衣服，在柜臺交了2毛錢，領(lǐng)了手牌子，搓背計費需要，里面是云山霧罩、日積月累常年浸泡后白瓷片紛紛脫落的大池子，池子里躺滿或胖或瘦、或老或少、或黑或白、或美或丑、或說或笑——泡澡的光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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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子與門間狹窄的過道倚著墻有3個有點生銹的淋浴頭，泡完澡的人們坐在貼著白瓷片的池子臺子上搓搓灰、打打肥皂，一般是油脂化學(xué)廠產(chǎn)的中州牌肥皂，深褐色很堅硬，但去污力極強。然后排著隊在下面可以沖去肥皂泡。

也有會享受的，讓搓背師傅搓，不過要掏3毛錢。印象中那里的搓背師傅好像總是只有那一個，就像豐子愷先生母親眼中的上海外灘站崗那個一年四季、一天早晚、“從未更換”的大胡子英國衛(wèi)兵——大圓光頭小矮個、大肚子削肩膀、八字眉毛豹子眼、穿個大白褲頭的50多歲老漢。

澡堂人太多，摩肩接踵、擁擠的光身子間，搓背的人要趴在墻上讓他搓，隨著他熟練的手法，一縷縷灰條掉落下來，被搓者隨著身體的晃動、發(fā)出節(jié)奏感明快、老母豬發(fā)情般幸福綿長的哼哼聲……

只去過兩次，因為太貴了。所以每隔一段時間身上癢的實在受不了了！就去父親公司澡堂洗澡。發(fā)的有澡票，澡堂看門的周大叔是父親拔絲兒老伙計，票也常常免了——他隔著門房的小窗口沖我擠擠眼，我就帶著幾個發(fā)小趙小二、李小三、沈小四、王小五、馮二狗他們大搖大擺的吹著口哨、進去了。

木材公司的拖鞋充分體現(xiàn)了行業(yè)特色，是大拇指厚的木板、刻制為腳的形狀，前端用鐵釘釘了綠色厚帆布帶子，穿著踢理他啦，倒真有點日本木屐的味道。直接淋浴，幾個人嬉鬧著蹦起無數(shù)水花，在透過墻上端小窗子灑進來的陽光，白花花很燦爛，那是我們陽光燦爛的日子……

去公司洗澡洗的舒服、干凈，出來像一只只白條雞……只是往返要走不近的一段路，苑陵街、德化街、大同路、弓背街、小西門上坡、南下街、南大街、隴海路，斜對著煙廠雄偉壯觀、散發(fā)出煙草香味的大門，這才到了父親他們公司的小路口。

這條坑洼不平的小路，后來被一位強力主政者打通為紫荊山路。許多年后，一位領(lǐng)導(dǎo)在請我吃飯聊天時，還屢屢驕傲地談起他在這中間解決拆遷難點做出的貢獻(xiàn)。

年輕時我比較懶或者說不講究、不愛衛(wèi)生，洗澡有點得過且過，實在身上癢的難受才去清潔一番。

單位澡堂當(dāng)時也比較簡陋，進去也是長木椅子上脫衣服換鞋，不過靠墻有了很多小柜子以便保護好各自的隨身貴重物品。大廳里池子很大，也是白瓷片圍擋，搓背的可以躺在臺子邊上被搓。

后來開放了二樓、相對高檔，有兩長排鋪了白單子的通鋪大床，洗完了可以躺在那里休息，有白發(fā)老人瞇著眼聽收音機，是豫劇《穆桂英掛帥》：轅門外炮響三聲如雷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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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機關(guān)時還發(fā)澡票，一月6張、足夠用；出了單位樓洞門抬腿即到、方便，沒事就去洗洗。有年冬天，司機王小呆和我一起去，本來他就喜歡跟著我蹭吃蹭喝，洗完澡還準(zhǔn)備讓我請他去吃商業(yè)大廈后面的馬裕興燴面和燒雞。

問題出在搓背后，師傅技術(shù)嫻熟，動作瀟灑，輕舒猿臂、揮灑自如間、搓出無數(shù)大團筷子粗細(xì)的黑灰，好奇的問：“你多長時間沒洗澡了？”

我舒服慵懶答，“小半年吧”。池子里本來有10來條壯漢瘦漢，紛紛側(cè)目而視。搓的太舒服了，完了我順勢鼓輪進了大池、身邊池水蕩漾起一波波黑浪蔓延開去……池中的壯漢瘦漢們剎那間爭先恐后、跳出池子，逃竄的就像池子里進了條大鱷魚！

這件事對我刺激很大，決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出入澡堂的頻率快了許多。一個原因是開始有人請客洗澡，跟著領(lǐng)導(dǎo)們打哄哄，坐了人家來接的小轎車直奔某個洗浴中心、瀟灑瀟灑。感覺自己成了文明人。

這時候城市的洗浴業(yè)已經(jīng)很發(fā)達(dá)了，洗澡不僅僅是洗去身上的污垢，搓背、打鹽、硫磺、牛奶、刮痧、拔罐、按摩、冰浴、桑拿……有了養(yǎng)生功能；

躺在包間里，喝著茶、吸著煙、吃著水果、看著電視、剪著指甲、掏著耳朵、聊著天交流思想……增加了商務(wù)會談的效果。

另外一個是工作節(jié)奏明顯加快、加班越來越頻繁，過了半夜12點就不想回去打攪家人了。有段時間加完班，喜歡帶著借調(diào)來的同志打車到淮河路臥龍居休息。

這家大眾澡堂干凈衛(wèi)生、還很便宜，每人5元，給發(fā)床被子，第二天早上6點就有熱水，上班前可以沖洗一下、清爽一天，應(yīng)對一天繁重的工作。

第二天早上幾個人沐浴著綠城的晨光，走到鐵八小，喝侯記牛肉湯，放一碗辣椒面，紅油油的，犀利哈拉喝著湯吃倆芝麻燒餅，到單位又開始精神煥發(fā)的一天。

和著社會進步的步伐，可以在家里洗澡了。裝上熱水器，想起來時到衛(wèi)生間打開花灑，沖洗一下、神清氣爽。

熱水器的質(zhì)量也有差別。大多要等幾分鐘水才熱起來，只有一次不同，讓我倍感新鮮。

有年特殊情況在女友家住，第一天早上起來，她把我推進衛(wèi)生間，到廚房打開熱水器，水是瞬間出來就是熱的！

幫我搓了背洗完了，出來她為我披上浴巾，擠好了牙膏；我刷著牙，她在一旁給我頭上打上摩絲，用梳子向后梳著說：“我們這小樣，還是蠻精神的嗎”！

披著浴巾到客廳坐在布藝沙發(fā)上，她坐在沙發(fā)扶手上，看我拿出一根煙，早已準(zhǔn)備好的打火機幫我點上，吸一口噴出一口白煙、那叫一個——舒服……

2002年在登封西南山區(qū)駐村，小村嚴(yán)重缺水，夏天時坐在工作隊住宿帶辦公的教室里，對著機關(guān)給買的鴻運扇猛吹，絲毫不起作用，反而越吹越熱。老校長看了說：“張隊，咱去河里洗洗澡，山里悶、看把你熱的”。

沿著山梁有條河，我們在豫西伏牛山余脈當(dāng)陽山巔，上午耀眼的太陽光芒照射下、出了教室，校長順手在校園里老師們開墾的菜園地邊拿了把鐵锨，向小河走去。

南面村后有個緩坡可以下到河道里，伸進河道的大樹身上站滿了村民的雞子，公雞母雞五顏六色，歪著腦袋看著我們——畢竟還沒有退化掉鳥類的所有技能，它們是飛上去的。

這條河約60米寬，河岸10幾米高的陡峭石土巖壁上參差著不知名的茂密深綠色野樹，野樹根部布滿青苔；被河水千百年沖刷的形態(tài)各異、大小不等的鵝卵石散布于河道各處，擋住了視線。

兩人找了個兩米多高的巨石后面細(xì)沙地坐了下來。看樣子這條河過去水勢還不小，聽校長介紹，80年代工業(yè)化以后，上游的鄉(xiāng)鎮(zhèn)發(fā)現(xiàn)了小煤礦，還開了兩家小化肥廠，河水就逐漸干涸枯竭了……

這條河叫后河，下游流入少林河再匯入賈魯河最終匯入淮河。

校長說：“你歇著”。揮锨入地，挖開沙子，不一會兒形成了個2米見方的大坑，大概10來分鐘，地下河水已洇上來一滿坑。我脫光衣服，坐進水坑里，用帶來的臉盆、毛巾、香皂好好擦洗了一番，還洗了頭，快要中暑的感覺總算過去了。很幸福……

凡事皆要建立在德行之上，洗澡是一生中一種平素質(zhì)樸的修行。無論身心都要勤洗澡，要自己努力洗，還需要去努力尋覓生命中的那個、好的搓澡人。

這很重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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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玉海，1969年生于鄭州。1990年畢業(yè)于鄭州師范學(xué)院生物系至鄭州十五中任教。1995年公選至共青團鄭州市委工作。2007年轉(zhuǎn)崗至鄭州市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1991年始，零星發(fā)表散文、隨筆、調(diào)研報告、論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