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華 | 我的父親——劉立功（六）

父親劉立功

蹉跎歲月（四）

洪水退下去以后，一切百廢待興。父親在原來的屋基上重新修建了三間大瓦房。房屋里的家具全部是杉木板材做成，父親買來割漆親自將家具刷的光潔透亮。房屋和家具在當時當地都是最漂亮的，引來很多人羨慕。那時候，來家串門的親戚、朋友特別多，用門庭若市形容一點不為過。母親一邊做裁縫，一邊照顧我們幾個子女。經常有人在家里來吃飯，母親也偶爾會發發牢騷，“家里就像開流水席的！”但是發完牢騷一切都依舊，母親總是任勞任怨的。父親還帶著我們兄弟從老屋那邊三伯伯所在的堤管站里拉來一車水杉樹苗，栽在房屋后面的水塘邊（那幾棵大樹現在還長在我的老家屋后，很多人出高價買樹，我們都沒舍得賣，盡管那里已經沒人居住，每次回家，我都會抱著那粗大的樹干看看，照照那幾棵大樹的身影）。

那年的冬天，最小的弟弟出生了。正當我們全家滿懷歡喜迎接弟弟的時候，父親被通知到總場去“駐學習班”。這時有人背后議論，“駐學習班”就像是被關押起來，要挨批斗，甚至挨打（那時候挨批斗一般都會挨打），說不定還會坐牢，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父親的離開給我們精神上帶來沉重打擊，好像天都要塌下來。父親離開后，家里也清凈了很多，平時經常來我們家串門的也暫時回避了。那年的冬天，我們每天吃的菜就是一碗家家給我們做的酸辣泡蘿卜，我們沒覺得有多苦，只希望父親能早日回到家。

作者劉建華（中）和弟弟（左）、小妹（右）

開春以后，東荊河隔堤與沔陽隔堤之間的沼澤地里的蘆葦、崗柴已經生長出來，而在蘆葦、崗柴之中伴生著很多野芹菜和野藜蒿。母親讓我們跟隨人們一起去采野菜，野藜蒿主要用來炒菜，野芹菜切細和米飯一起蒸，用來彌補糧食的不足（那時我們兄弟一餐要吃兩三碗飯，糧食肯定是有些緊張）。不僅如此，才兩個月大的小弟弟也以野芹菜飯為主食。母親把野芹菜飯煮得很爛，喂給小弟弟吃時，小弟弟沒有牙齒咀嚼，只能一口口吞，每吞一口眼睛就會一閉，使勁才能吞進去，吞完一口，他還全身抽動一下，手舞足蹈，臉露笑容，好像在慶祝自己勝利了一樣。

有一天，母親給大哥2塊錢，讓我們兄弟拉著小板車去買紅薯種，準備種在地里。我們在去買紅薯的路上遇到六隊的幾個同學邀我們去賭博（用撲克牌翻點子或者是紅黑。翻點子就是翻兩張牌，牌的點數是雙數還是單數，翻紅黑就是兩張牌翻過來如果同為紅色或者黑色為雙，一紅一黑為單），大哥經不起誘惑就隨他們一起去了，在一個牛棚里（為耕牛過冬專門蓋在野外的屋）幾個人一起玩起來，大約一個多小時，大哥就將2塊錢輸得精光。我們只好推著小板車泱泱地走回家。

回家后，母親問怎么沒有買到紅薯，我們撒謊稱錢丟了。母親很悲憤，一邊拿起竹掃把追打我們兄弟倆，一邊哭訴著說：“你們怎么這么不聽話！你們的爸爸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自那以后，我們倆老實多了，開始在家里學做家務。那時沒有自來水，吃水要到東荊河里挑水，父親在家都是父親去挑水，父親不在都是母親去擔水。現在母親給我們準備了一擔小鐵桶，平時都是大哥去挑水，后來我和大哥一起抬水。母親還慢慢教會我們做飯、洗衣。

大約在秋冬天交替的季節，有一天突然有幾個人挑著大魚走進我們家里，而父親走在最后。母親召喚我們“國華、建華，你們的爸爸回來啦！”那聲音充滿了驚訝和歡欣。我們跑出門外上前迎接父親的歸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仿佛在向父親訴說著生活的艱辛。父親笑吟吟地蹲下來，用手抹去我們臉上的淚痕，“我不在家，你們還聽話吧？！”父親回來后，我們家的生活有了實質性的改善。父親會想著辦法給我們做好吃的。那時候豬肉供應緊張，要憑票供應，但是父親管著生資，殺豬供應肉也該父親管。每周總會給我們燉兩次骨頭湯或者豬心肺湯吃。那時候我們喜歡吃糖食，父親總會在家里買些糖食給我們吃。父親照常在供銷社上班，母親在家做裁縫。一切又恢復了以前的生活。家里也熱鬧起來。

要過年了，家公來幫忙煮豆腐、打糍粑、做米酒、湯圓等，家家幫忙熬麥芽糖，炒炒米，做麻葉子（米花糖）、玉蘭片（糯米做的油炸食品）、翻散（灰面做的油炸食品）等（皆為諧音，洪湖人特有的糖食），父親開起鹵鍋，母親做起了魚肉豆腐丸子。好吃的東西太多了！大年三十的團年飯，蒸、煮、炸、鹵樣樣都有（那時候我們那里炒菜不上年飯桌），滿滿一桌十大碗美味佳肴讓我們盡情享用，吃飯前放一掛很大的鞭炮然后開始吃飯。吃完年飯，父親挨個給我們洗澡換新衣，然后母親要把我們換下的衣服和被子全部洗干凈。當地有個習俗，正月不洗被子，十五以前不洗衣服，正月初一到初三不重新煮飯。

團年飯菜做得多，初一到初三的飯菜都準備好了。初一早上，父親很早起床開門，放完一架鞭炮就召喚我們起床啦，母親準備好了干茶、濕茶、一直到正席（關于干茶、濕茶、正席我在《無鹵不成年》一文中專門講述了，那是當時洪湖特有的過年的方式。不知道現在洪湖人過年是否還保持著原來的習俗），過年那幾天，父親、母親全天候都在忙著做吃的。正月十五還要做團子（洪湖人特有食品，寓意團團圓圓）。我們天天盼過年，過年有好吃的，有新衣服穿。但是父親、母親卻特別辛苦！

作者劉建華

【作者簡介】劉建華，大學本科畢業，恩施州人民銀行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