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多年前,張愛玲的《小團圓》問世,這本曾被她打算銷毀的小說,最終由文學(xué)遺產(chǎn)執(zhí)行人宋以朗促成出版。書中,以“九莉” 為化身的張愛玲,娓娓道來身邊那些她認為值得書寫的人。
其中,青年男子燕山的形象尤為矚目。在張愛玲深陷物質(zhì)與精神雙重困境時,他宛如身披斗篷的騎士,以溫暖滋潤著這位女作家的心田。即便后來緣盡,張愛玲仍坦言:“燕山的事她從來沒懊悔過,因為那時幸虧有他。” 而后,知情者考證,燕山的原型,正是導(dǎo)演桑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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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亂世重逢,一線微光
1945 年抗戰(zhàn)勝利,汪偽政府高層胡蘭成逃往溫州,留在上海的張愛玲卻因與他的糾葛,背負起 “漢奸文人” 的罵名。1946 年 2 月,張愛玲奔赴溫州探望這個曾許她 “現(xiàn)世安穩(wěn)” 的男人,卻發(fā)現(xiàn)在他逃亡途中仍與斯家姨太太范秀美假戲真做 —— 此前在武漢,他已與護士小周曖昧不清。
張愛玲渴求的“安穩(wěn)” 成了泡影,只得返回上海。“船要開了,你回岸上去了,我一個人雨中撐傘站在船舷邊,對著滔滔黃浪,佇立涕泣久之!” 字里行間,盡是絕望。
回到上海的她,被“漢奸” 罪名壓得抬不起頭,早已擱筆緘默,凡事都提不起精神,仿佛在放逐自我。直到與她合作多年的柯靈來訪,帶來一個消息:文華電影公司剛成立,導(dǎo)演桑弧想請她寫劇本,急需一部開業(yè)力作。
寫小說對張愛玲而言信手拈來,但劇本創(chuàng)作卻是頭一遭。她向來對沒把握的事敬而遠之,可柯靈的話點醒了她:“這是你東山再起的好機會,不說別的,光考慮柴米油鹽就很必要,況且劇本稿酬不比小說低。”
就這樣,張愛玲與桑弧見了面。桑弧的模樣格外引人注目:身形瘦長,一張?zhí)饍舻姆綀A臉,濃眉大眼配著長長的睫毛,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額前還有個小巧的發(fā)尖。最讓張愛玲稱奇的是,他那天穿了件毛烘烘的淺色愛爾蘭花格子呢上衣,仿佛不習(xí)慣這類衣物,透著幾分稚嫩,令人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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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銀幕攜手,情愫暗生
1947 年 4 月,張愛玲編劇、桑弧導(dǎo)演的《不了情》上映,影片大獲成功,桑弧一舉躋身一線導(dǎo)演之列。從此,張愛玲的客廳里多了群電影圈的朋友,與她從前躲進小樓獨自寫小說的日子截然不同。
也是這段時間,張愛玲將三十萬稿費匯票寄給胡蘭成,附言:“你不要來尋我,即便你寫信來,我也是不看的了!” 徹底斬斷了這段孽緣。
同年12 月,兩人再度攜手的《太太萬歲》上映,巨星云集,首映座無虛席。寒冷冬夜里,張愛玲與桑弧又一次創(chuàng)造了票房奇跡。
小報開始傳出兩人相戀的消息,當(dāng)事人卻從未回應(yīng)。黃昏時分,他們會依偎著靜坐。桑弧雖比張愛玲大四歲,在她眼中卻純粹得像初戀,他的世界干凈無瑕,而她自己,早已被胡蘭成染上了難以洗刷的灰調(diào)。
沉浸在好感中的桑弧,曾試探著問:“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張愛玲何等敏感,瞬間明白他在探尋自己與胡蘭成的過往 —— 從前只是聽聞,如今他想親自確認。
“我當(dāng)然認為我是好人。” 她笑著回答。看著桑弧眼中陡然亮起的希望之光,她心里卻不禁泛起一絲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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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現(xiàn)實阻隔,心照不宣
桑弧原名李培林,幼年喪父,家境貧寒。少年時在證券交易所當(dāng)學(xué)徒,后來考上之江大學(xué)新聞系,又在銀行謀得職位。他癡迷戲劇,是周信芳的忠實擁躉,所寫頌揚“麟派” 的文章深得周信芳認可,經(jīng)其介紹才踏入電影圈。與張愛玲的合作,讓三十而立的他初次嘗到成功的滋味。
桑弧曾對張愛玲講起過世的父親:“我只記得我爸爸抱著我坐在黃包車上,風(fēng)大,他把我的圍巾拉過來替我捂著嘴,說‘嘴閉緊了!嘴閉緊了!’”
而張愛玲,也會向他提及母親。她曾問過姑姑,多年來母親為培養(yǎng)她花費的錢財,大約值兩根金條。于是她備好金條想還給母親,黃逸梵卻哭著沒收。她把這些私密心事毫無保留地告訴桑弧,自嘲道:“給人聽著真覺得我這人太沒良心。”
桑弧卻直白回應(yīng):“當(dāng)然我認為你是對的。” 尋常女子或許會因男友這般不分對錯的維護而欣喜,但張愛玲只覺心頭一陣灰暗 —— 她并非不信他,只是這份 “維護” 背后,藏著她不敢深究的復(fù)雜。
兩人出去吃飯,總選僻靜館子,只因桑弧在意旁人目光。他愿意與她相處,卻不愿被八卦小報喧鬧糾纏。對此,張愛玲的姑姑頗有微詞:既然兩情相悅,何必這般遮遮掩掩?
張愛玲也去過桑弧家,他與哥哥一家同住,家中起居用度全由他承擔(dān),出嫁的姐姐們也常來探望。家人不反對他與張愛玲交往,但若論及結(jié)婚,卻覺得她作為作家職業(yè)不穩(wěn)定,并不合適—— 這話,他們只在私下對桑弧說過。
張愛玲并非沒想過將來,她曾憧憬“有個小房子,除了他之外,不告訴任何人,她白天像上班一樣去那里,晚上回去,即使他們?nèi)紒砹艘矝]關(guān)系。” 可這樣的念想,終究只是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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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緣盡于此,各自天涯
張愛玲曾停經(jīng)兩個月,懷疑懷孕。桑弧強笑著低聲說:“那也沒什么,就宣布……” 語氣里的猶豫,暴露了他的掙扎 —— 娶一個背負爭議的女作家,需要何等勇氣?
他找了相熟的女大夫為張愛玲診治,結(jié)果顯示并未懷孕,卻查出她子宮頸曾折斷過。答案不言而喻,這又是胡蘭成留下的傷痕。在桑弧面前,張愛玲再也抑制不住悲哀,或許在他心中,自己早已是殘花敗柳,連身體都被蹂躪得殘缺。
她靠在藤椅上,淚珠不停滑落。“沒有人會像我這樣喜歡你的。” 桑弧說。“我知道。” 張愛玲回應(yīng)。可她仍要維持最后的驕傲:“我不過是因為你的臉……”
不糾纏、不歇斯底里,隨時可開始,亦可隨時結(jié)束,這便是張愛玲的決絕。
1950 年 7 月,上海市第一屆文代會召開,張愛玲作為代表出席。在清一色的人民裝中,她身著旗袍外罩白色網(wǎng)衫,顯得格格不入,周遭的議論讓她清晰感到自己與時代的脫節(jié)。
1951 年,桑弧來訪,心神不寧地踱著圈子。張愛玲問:“什么時候結(jié)婚?” 他答:“已經(jīng)結(jié)了婚了。”
男友成了別人的丈夫,即使張愛玲從未奢望過成為李太。桑弧的原生家庭、社交圈子,以及他內(nèi)心的顧慮,都讓他無法為她據(jù)理抗?fàn)帯?/p>
那一刻,仿佛有條無形的河流橫亙在兩人之間,靜靜流淌。桑弧的臉色變了,他分明也聽見了那水聲。小報登出桑弧結(jié)婚的消息,他托人傳話,希望不要再刊登關(guān)于他私生活的報道—— 他知道,這消息會讓張愛玲心碎。
事業(yè)彷徨,愛情落幕,張愛玲做出決定:回香港復(fù)學(xué)。她喜歡色彩明麗的衣服,珠灰、姜汁黃、蟹殼青…… 這些鮮活的顏色,或許能驅(qū)散她心中的陰霾。她離開了上海,離開了桑弧,此后終生未再相見。
1954 年,桑弧自編自導(dǎo)的越劇電影《梁山伯與祝英臺》上映。當(dāng)年,周恩來總理參加日內(nèi)瓦會議時,在中方舉辦的小型宴會上放映了這部影片,稱其為 “中國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不知桑弧在拍攝時,是否會想起初次見面時,那個穿著喇叭袖洋服的張愛玲,想起那段短暫卻曾照亮彼此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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