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里的中草藥之：時光的燈盞紅姑娘

初 旭

草木有靈，藥香傳情。當(dāng)指尖拂過一頁頁關(guān)于中草藥的文字，我們仿佛聽見了古老土地上的生命絮語——它們或許是田埂邊不起眼的蒲公英，或許是墻角悄悄蔓延的爬山虎，又或許是窗臺上那盆默默抽芽的薄荷，在尋常日子里藏著不尋常的人生智慧。“散文里的中草藥”系列最動人之處，在于一個外行來寫內(nèi)行的東西，跳出了醫(yī)書的刻板與艱深，以散文的溫潤筆觸，將一味味草藥化作一個個鮮活的故事。這或許成為一座橋梁，讓更多人走進中草藥的世界，在故事里感受草木的可愛，在生活中踐行健康的智慧。畢竟，當(dāng)我們懂得與自然和諧相處，懂得從草木中汲取力量，便是對生命最好的呵護。——作者寫在前面的話

當(dāng)晨霧漫過烏蒙大山，漫過老家龍廠溝，霧氣中一條石板路從溝底一直延伸到山巔。山溝兩岸的石縫間，時不時冒著幾株矮矮的綠影，卵形的葉片，托著星子般的光澤，像大山特意撐開的迷你綠傘，這便是綴掛在時光里的燈盞——紅姑娘。

幼時隨母親上山，總愛蹲在灌木叢前，看那些掛在枝頭的“小燈籠”。那時還不知它有“酸漿”這般古雅的學(xué)名，只跟著母親喚它“山辣椒”，是我們當(dāng)?shù)刈詈玫囊环N豬飼料。在我眼里，這薄如蟬翼的橙紅外皮，裹著晶瑩剔透的果子，更像過年時提過的迷你紅燈籠，握在掌心，能暖透整個蕭瑟的秋天。

那年秋天，我在赤水河畔認識了一個叫萍的姑娘，我們一同上山割豬草，她的羊角辮上沾著草屑，眼里總盛著大山的清純。我見灌木叢里綴滿紅姑娘，便踮腳摘了一串，小心翼翼地扎在她的發(fā)間。橙紅的“燈籠”垂在耳側(cè)，隨著她銀鈴般的笑聲輕輕地搖曳。微風(fēng)拂動著她的發(fā)絲，她站在漫山綠意里，成了大山深處最鮮活的風(fēng)景，連陽光都格外偏愛，輕輕地落在她發(fā)間的紅姑娘上，暈開一層溫柔的光暈，連她鬢邊的碎發(fā)都染上了溫柔的金邊。我看見那紅紅的果子，忍不住剝開殼子咬一口，酸甜的汁水瞬間漫過舌尖，混著山野的清冽，那股獨有家鄉(xiāng)的氣息，至今仍停留在時光的記憶里。

鄉(xiāng)村短暫的日子，我與紅姑娘擦肩而過，更沒有來得及很好地促膝交流，就匆匆地離開了家鄉(xiāng)。后來的日子，再沒見過那樣鮮活的紅姑娘，也沒再聽過那樣清亮的笑聲?？擅看慰吹匠墙贾︻^的紅果，總還會想起那個清晨，漫山綠意里，發(fā)間綴著“紅燈籠”的姑娘，她成為大山深處永遠亮著的一道光。

長大后，志趣愛好使然，在《爾雅》里再次與紅姑娘重逢，才知道這尋常的野果，早被古人記錄了兩千多年，“苦耽”“燈籠草”“山辣椒”都是它的曾用名。再翻看《本草綱目》，竟見李時珍細致描摹它的模樣：“狀如龍葵子，生青熟赤”，還特意區(qū)分它與龍葵的不同：酸漿獨懸如燈，龍葵簇擁似珠。原來古人觀物之細，早已在這小小的野果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母親或許不懂這些典籍，卻比誰都清楚紅姑娘的好。幼時兄弟姐妹們?nèi)舻昧藷峥?，她便會踩著晨露去溝邊，摘一把剛泛紅的酸漿，搗成汁兌上蜂蜜。那澀中帶甜的味道雖不好受，咳嗽卻總能在幾日后漸漸平復(fù)。多年后讀到《本經(jīng)》，原來書中對紅姑娘早有記載：酸漿能“治熱煩滿，定志益氣，利水道”，《唐本草》也說它根莖花果皆可入藥，能治“上氣咳嗽風(fēng)熱”。原來祖輩們世代相傳的偏方，竟是與千年前的中醫(yī)典籍不謀而合。

四川的酒局總裹著煙火氣。前不久，四川女詩人龐音組織的一次酒局上，我見到三十多年前的老朋友，人稱“酒魔”的釀酒大師陳立新，他應(yīng)邀出席，他鬢角添了霜，笑起來卻仍有當(dāng)年釀酒時的爽朗。酒桌，他對紅姑娘藥用功效的分享，更讓我見識這野果的另一重溫柔。釀酒大師陳立新與友人對飲時，遇友人咽炎發(fā)作，正無計可施時，隨口便道“紅姑娘就是治咽炎的好藥”。原來，常年與烈酒打交道的人，就最懂“平衡”二字。酒性烈如火焰，紅姑娘性寒似清泉，一烈一寒間，藏著最樸素的養(yǎng)生智慧。想來古人說“患者即良醫(yī)”，大抵就是這般了。釀酒大師陳立新在日復(fù)一日的生活里，早就摸清草木與人體的呼應(yīng)，把自然的饋贈，悄悄釀成了歲月的良方。席間提及要送他我的新作《中國醬酒文明史》，他卻擺手笑言，已在新華文軒購得，正逐頁細讀。那刻酒意都淡了，只剩滿心暖意 ——有人把對酒的癡、對生活的懂，都釀成了這般溫潤的模樣，讓尋常酒局也浸滿了時光的溫柔。

如今再回老家，溝邊的紅姑娘還是那般模樣，依舊長得茂盛，秋陽依舊照山崗，不見當(dāng)年萍姑娘。偶有孩子們會小心翼翼地摘下“紅燈籠”，剝開殼子比賽誰的果子更紅更甜。我站在一旁看著，忽然覺得這野果，像極了時光的掌燈者——它曾在《爾雅》的竹簡上留下名字，在《本草綱目》的紙頁間訴說功效，又在現(xiàn)代人的酒桌與孩童的掌心間延續(xù)生機。它不名貴，不張揚，卻以最秀珍的姿態(tài)，在中國紅的底色上，把山野的溫柔、古人的智慧，悄悄傳遞了一代又一代。

天涼好個秋。我坐在老家的山坡上，也學(xué)著幼時的模樣，摘下一顆紅姑娘握在掌心，輕輕地把玩。薄殼在指縫間輕輕作響，像時光在耳邊低語。咬下一口，酸甜的滋味漫過舌尖，恍惚間又看見母親踩著晨露的背影，聽見孩子們清脆的笑聲，還有千年前的古人，在燈下細細描摹它模樣的沙沙筆聲。這小小的燈籠里，竟藏著兩千年的時光，裹著山林的清露，也載著故鄉(xiāng)的記憶，在歲月里輕輕搖晃，永不熄滅。

作者介紹：初旭，原名王先軍，四川瀘州人。系民建會員、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四川省品牌促進會智庫專家和新華社簽約攝影師。主要著作有白酒專著《中國醬酒文明史》、辭賦專著《瀘州百業(yè)賦》、城市品牌專著《最瀘州》、散文集《山地風(fēng)流》、報告文學(xué)集《遍地英雄》，長篇紀(jì)實文學(xué)《飛奪瀘定橋》等，系十三集大型紀(jì)錄片《航拍赤水河》總撰稿和導(dǎo)演。

來源：川南經(jīng)濟網(wǎng)www.chuannan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