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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骨藏鋒處,書香漫道州
——何紹基故里尋訪散記
文 魏懷亮
來湖南四十余載,永州境內采風寫生數次,道州這座千年古城卻始終隔著一層未曾踏足的距離。直到新哥——陳新邀約回他的故鄉小聚,我便欣然應下。他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這份特殊的緣分讓彼此格外親切。此行既想領略瀟水之畔的風土人情,更想尋訪那位讓我仰慕已久的書法巨匠——何紹基的故里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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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的湘南,秋陽尚暖,風里裹挾著草木的清潤氣息。與新哥及他的攝影師好友李軍在工作室旁的老餐館用過午餐,我們便驅車向道州出發。四百多公里的路程,他倆輪流執掌方向盤,我得以獨享沿途閑情,看窗外田疇鋪展、遠山如黛。五個小時的奔波后,暮色初垂時順利抵達。道州的朋友們早已在飯店等候,滿桌地道風味讓人食欲大增,尤以那條二十多斤的青魚一魚三吃最為驚艷,鮮美的滋味令人難忘,也讓這場古城初識滿是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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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在當地作家陳林靜先生的陪同下,我們先探訪了二十多公里外的“高原土陶”燒制基地。作為我國現存為數不多的傳統土窯,這里依舊保留著古法燒制大件古陶的技藝。高源土陶非遺第五代傳承人陳各輝帶著我們觀摩制陶流程、感受窯火余溫,指尖觸到的陶土粗糙卻溫潤,仿佛握著千年時光沉淀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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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宿在“松林山居”民宿,這處開辦十余年的居所本已臨時停業,主人李國輝先生特意請人打掃干凈招待我們。民宿依山傍水,黛瓦白墻既延續了本地民居的古樸韻味,又融入現代設計的雅致巧思。晚風掠過松林,送來陣陣清香,圍坐喝茶閑聊時談及圍棋,李先生竟取出棋盤,我們便由閑談轉為“手談”。兩盤棋下來,我略勝一籌,不覺已至深夜,枕著松濤入眠,格外踏實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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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我最期待的,便是尋訪何紹基故里。第三天一早,我們便驅車前往道縣東郊東門社區。這片總面積約一平方公里的土地,明清以來竟走出四位進士,有著“十五代秀才世家”的美譽,何凌漢、何紹基父子便是這里最耀眼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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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故里,映入眼簾的是進士樓與探花第。兩座建筑構架精巧,木石雕刻精雕細琢,飛檐翹角間透著莊嚴氣象。進士樓的梁柱上,斑駁木紋記錄著歲月滄桑,門窗雕花雖有些殘破,卻依舊能窺見當年的匠心巧思。探花第的匾額雖已褪色,卻依舊遒勁有力。這兩座建筑既是清代民間祠堂建筑的標本,也是研究湖南民俗的實物載體,站在庭院中靜立片刻,仿佛能聽見當年的讀書聲、腳步聲與風聲交織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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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摸著門口兩側石雕上的雙獅與翔鳳浮雕,紋理間的蒼勁質感,讓我不禁想起何紹基的書法。這位1799年出生于此地的書法巨匠,字子貞,號東洲居士,清道光十六年中進士,官至四川學政。他的書法四體皆工,楷書取顏真卿結體的寬博,又摻入北碑與歐氏父子的險峻,追慕《張黑女墓志》與《道因碑》的神韻;小楷兼取晉法,筆意蘊藉內斂;行草書熔篆隸于一爐,駿發雄強;篆書以中鋒用筆,摻隸筆帶行草筆勢,自成一格。其書法早年秀潤暢達,中年縱逸超邁,晚年人書俱老,臻于爐火純青之境,被譽為“有清二百余年第一人”,更有人稱他“把中國書法藝術推向第三高峰”,其門人林昌“文如鷲鷲詩如虎,染翰直驅萬雷斧”的詩句,正是他書法氣勢的生動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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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書畫家,我對何紹基的“顫筆”尤為關注。他中年后寫字常以腕力帶動筆鋒,線條忽粗忽細、時疾時緩,卻始終筋骨內含,如同老樹枯藤,蒼勁而不失柔韌。這種筆法絕非刻意為之,而是深厚學養與人生閱歷的自然流露。正如他在詩中所寫:“書律本與射理同,貴在懸臂能圓空”,書法與射箭同理,唯有功底扎實,方能揮灑自如。站在探花第的庭院中,望著藍天白云映襯下的飛檐,忽然覺得眼前的建筑石雕與何紹基的書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于規矩中求變化,于古樸中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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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陳林靜先生告訴我,何紹基出生于此,卻自幼離鄉,8歲便隨父母入京,一生僅四次回道州探親。道光元年,23歲的他第一次歸鄉,寫下《兒歸來篇二十首》,詩中“還家如做客,敝廬無一椽”的句子,道盡了物是人非的蒼涼——彼時他的祖宅“鶴鳴軒”已蕩然無存,故鄉于他,竟成了客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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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人唏噓的是,何紹基故里的原有建筑早已在歷史長河中湮滅。據何氏家族文獻記載,1852年,他復建僅一年的“鶴鳴軒”(又名“東洲草堂”)被燒毀,此后故里便再無與何凌漢家族相關的實體建筑。1862年,64歲的何紹基最后一次歸鄉掃墓,“瞻尋鶴鳴舊社,唯環秀亭尚在,其余屋廬蕩盡,林木一空”,這份痛惜之情,躍然《東洲草堂詩抄》字里行間。他的父親何凌漢早在1806年攜全家離鄉時,便曾慨嘆“家無一畝,歸里為艱”,未曾想一語成讖,父子二人終究未能歸葬故里。何紹基1873年病逝于蘇州,留給故鄉的,唯有不朽的筆墨與無盡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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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聽聞道州政府為整合文化資源,曾修建牌樓、掛牌“何紹基故居”與“東洲草堂”,卻因缺乏歷史依據遭何氏后人質疑,最終被責停止相關宣傳。如今漫步故里,只剩進士樓與探花第靜靜矗立。其實于我而言,古跡的存廢固然可惜,但真正不朽的是文化精神。何紹基的書法藝術,早已超越了建筑的局限,融入了道州的山水人文之中,正如他詩中所言“墨氣紙色皆古雅,書家心事在其間”,這份“古雅”與“心事”,才是最珍貴的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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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士樓與探花第,我們看到幾塊何紹基書法殘碑,雖僅有寥寥幾塊,卻足以讓人感受到其筆力的雄健。細看殘碑上的字跡,時而厚重如泰山壓頂,時而輕盈如流云拂面,顫筆之處如老松掛枝,剛柔相濟,這正是他“以書養性,以文載道”的生動寫照。離開何紹基故里時,已近午時。陽光灑在進士樓的匾額上,“探花”二字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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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哥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拜訪龍舟龍頭雕刻非遺傳承人陳兵壽先生,我們依約前往。他家就在陳氏紅門樓宗祠隔壁,既是居所也是工作室。陳先生與新哥論起輩分,竟是長輩,二人相談甚歡。談及前不久湘超長沙永州之戰,陳先生笑著說,永州隊進球球員站立的龍舟,正是他們宗祠的,龍頭便是他親手雕刻的,大家都笑稱是“龍頭顯神威”,讓金身不敗的長沙隊終于有所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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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臺上待雕的木料與完工的龍頭錯落擺放,龍角蜿蜒,依舊透著瀟水龍舟獨有的剛勁之氣。看著案臺上待完工的龍頭,龍目圓睜,氣勢不凡,我忽然覺得,這龍頭的剛勁與何紹基書法的雄健,有著某種精神上的契合——都是道州人骨子里的堅韌與豪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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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離開古城時,我們途經道州古城墻遺址。標牌顯示,城墻始建于明洪武二年(1369),全用塊石砌成,周長五里九十六步,高二丈六尺,寬一丈五尺,四周有城門五扇。1944年,古城遭日本侵略者轟炸,城墻多處崩塌;解放后,為便利縣城交通,拆除部分城垣及北門、西門石拱,現存東門部分為永州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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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古城墻遺址旁回望這座古城,瀟水潺潺流淌,文風綿延千年。何紹基故里的進士樓與探花第雖歷經滄桑,卻依舊堅守著一份文化底氣;他的書法藝術雖歷經百年,卻依舊散發著奪目的光彩。所謂“生來瘦骨見天真”,何紹基的書法瘦硬通神,藏鋒守拙,正如他的為人——飽讀詩書卻不恃才傲物,歷經宦海卻堅守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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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我而言,這次尋訪不僅是一次文化之旅,更是一次精神洗禮。何紹基用一生踐行著“學書在法,而其妙在人”的理念,他的筆墨里,有山水的靈秀,有學識的厚重,更有品格的清高。如今,古跡或許不在,但文化的種子早已生根發芽,道州的山水滋養了何紹基,而他的書法藝術又反過來滋養著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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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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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魏懷亮
編輯/唐源露
編審/王藝云
簽發/陳 彪
整理編輯|藝韻文藝專題
編輯發稿|湘韻丹青文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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