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戶凍結風暴：國內金融機構為何成了協助美國制裁的急先鋒？

竹未晞/文

2025年9月，一位網名為“指尖飄落的風”的自媒體用戶發布了一則內容。

內容稱，2025年3月，上海黑英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下稱“黑英信息”）法定代表人周帥的手機連續收到十余條賬戶凍結通知。

中國銀行、工商銀行、招商銀行等多家金融機構同步凍結其個人及公司賬戶，微信支付、QQ支付也終止了全部服務。

這并非偶然事件，而是在美國財政部將黑英信息列入SDN制裁清單的次日，國內金融機構的限制措施也已全面落地。

同時，早在2020年，前香港特首林鄭月娥就因被美國制裁而同時被香港銀行拒絕提供賬戶服務。

這種“美方劃清單、中企忙凍結”的連鎖反應，不僅讓被制裁主體陷入經營與生活困境，更暴露出中國金融體系在美元霸權與本土法律之間的撕裂與掙扎。

圖源：AI

黑英信息曾在后續聲明中直指：“相關金融機構協助美國實施歧視性限制，嚴重違反《反外國制裁法》”，這場對抗背后，或許也是中美金融博弈的微觀縮影。

被美國制裁波及的中國主體

美國對華制裁的觸手早已從傳統貿易領域延伸至科技、金融乃至政治領域，而國內金融機構的“被動配合”則讓制裁效果穿透國界，會直接沖擊境內市場主體。

反做空一線根據公開報道，整理出了幾例被美制裁后又被中方機構限制的典型事件，具體如下表所示：

從上述案例可見，美國制裁通過金融體系向中國境內傳導的路徑已形成固定模式，呈現出三大顯著特征：

其一，制裁覆蓋多元群體，涵蓋科技公司、網絡安全從業者以及前政府官員，制裁事由也多以“國家安全”“金融安全”等模糊表述為主。

這種泛化趨勢使得普通市場主體難以預判風險邊界，“coldface”僅是從事金融風控工作的技術人員，卻因美方主觀認定而遭遇全面金融限制，凸顯制裁的隨意性。

其二，限制措施全鏈條，國內配合機構已形成“銀行+證券+第三方支付”的全鏈條封鎖：銀行層面凍結賬戶并強制銷戶，切斷資金存儲與流轉通道；證券機構限制投資交易，阻斷資產增值路徑；微信支付、QQ 支付等平臺終止服務，癱瘓日常消費與小額結算功能。

對企業而言，跨境結算通道的關閉直接導致訂單流失；對個人而言，賬戶凍結則意味著無錢可用的生存危機，林鄭月娥“只能領取現金工資”的遭遇便是典型例證。

其三，執行力度分層化。不同類型機構的應對策略存在明顯分化，大型國有銀行和全國性支付平臺執行最為嚴格，多采取“一刀切”式凍結與銷戶，地方銀行和支付寶則相對靈活，僅限制外幣交易或允許取現后銷戶。

這種差異本質上是機構對美國“二級制裁”風險的差異化評估，國有銀行境外資產規模達數千億美元，若拒絕配合可能被切斷SWIFT通道，而地方銀行海外業務較少，風險承受能力更強。

正如韓國銀行凍結柬埔寨王子集團賬戶時的“本能反應”，全球金融機構在美元體系下幾乎沒有回旋余地，只能被動響應美方指令。

《反外國制裁法》為何難以約束境內機構？

2021 年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外國制裁法》明確規定：“國內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執行或者協助執行外國國家對我國公民、組織采取的歧視性限制措施”。

但黑英信息等案例中，國內金融機構的行為顯然與該條款形成直接沖突。法律明文禁止與現實中“主動配合”的矛盾背后，其實是美元霸權、法律模糊性與技術依賴性共同構成的困境。

美國財政部外國資產控制辦公室（OFAC）的“二級制裁”機制是核心威懾力。與針對被制裁主體的“一級制裁”不同，“二級制裁”可波及任何與被制裁對象有交易的第三方機構，無論其是否位于美國境內，一旦被列入 SDN 清單，機構將面臨海外資產凍結、美元結算資格喪失等致命打擊。

對中資銀行而言，這種風險難以承受。截至2025年，SWIFT系統中美元結算占比仍達 48%，CHIPS系統掌控著全球95%的美元跨境交易，中資銀行的國際業務完全依賴這一體系。

這種“被動合規”形成了惡性循環：越配合美方制裁，美元體系的依賴性越強，反制能力越弱。

《反外國制裁法》雖確立了反制原則，但缺乏實操性細則，導致金融機構“從嚴執行”成為最優解。

法律未明確界定“協助執行”的邊界，銀行凍結賬戶是“主動協助”還是“被動避險”？何種情形下需承擔法律責任？這些模糊點使得機構為避免自身涉險，傾向于寧枉勿縱。

目前國內金融機構尚未因配合制裁被追責，黑英信息雖宣稱“將起訴相關銀行”，但能否勝訴仍是未知數，被制裁主體面臨“投訴無門”的困境。

2021年成立的金融網關信息服務有限公司，由SWIFT持股55%，中國央行清算總中心等持股45%，本應承擔境內SWIFT報文本地化接入的功能，提升數據安全水平。

但該公司并未改變SWIFT系統受西方監管的本質，例如SWIFT曾多次根據歐盟制裁要求，切斷伊朗銀行的報文服務，其“中立性”或許早受質疑。

在實際操作中，國內金融機構需通過SWIFT系統獲取OFAC的制裁名單更新，這客觀上為配合制裁提供了技術條件。

如此看來，合資公司解決了數據存儲的安全問題，但未解決報文傳輸的控制權問題，只要依賴SWIFT，那么金融機構或許就無法擺脫西方制裁規則的約束。

這種技術依賴性可能使得《反外國制裁法》的落地失去了基礎支撐，形成法律禁止但技術強制的尷尬局面。

制度破局：中國反制體系的構建與實踐進展

面對美國制裁的持續施壓，中國也正從法律完善、基礎設施自主化、產業協同三個維度構建反制體系，逐步打破“美元霸權—SWIFT依賴—被動配合”的惡性循環。

2025年《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外國制裁法〉的規定》的出臺和CIPS系統的快速發展，成為破局的關鍵抓手。

2025年3月，國務院發布《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外國制裁法〉的規定》（國務院令第 803 號），填補了此前的法律空白。

該規定明確了“協助執行外國制裁”的具體情形，包括凍結賬戶、限制交易等，并設定了約談、責令改正、限制政府采購等處罰措施。

更重要的是，其首次明確被制裁主體的司法救濟路徑：“中國公民、組織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訴，要求相關主體停止侵害、賠償損失”。

這些舉措正在形成“立法—執法—司法”的全鏈條反制框架，為黑英信息等被制裁主體提供法律武器。

此外，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的快速擴容，成為人民幣國際化的重要支撐力量。截至2025年上半年，CIPS已覆蓋全球189個國家和地區，今年上半年共處理業務筆數達到402.95萬筆，處理業務金額達90.19萬億元，2024年增速達到43%。

與SWIFT相比，CIPS具有三大優勢：支付效率提升至秒級、手續費降低、報文傳輸不經過境外節點，數據完全自主可控。

更關鍵的是，CIPS已實現與俄羅斯SPFS、印度RuPay等系統的互聯互通，形成多元化國際結算網絡。

因此，對被制裁企業而言，CIPS或許能夠成為“救命通道”。據報道稱，在今年4月，山東勝星化工有限公司因購買伊朗原油而受到制裁。

捷誠能源控股首席經濟學家閆建濤在采訪中建議：“地煉企業應加強與沙特、阿聯酋等國的合作，通過合資或長期協議鎖定非制裁原油供應，同時利用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規避美元結算風險”。

科技賦能則提升了反制的精準性。稅務、海關、金融管理部門可以通過大數據、區塊鏈技術建立“被制裁企業白名單”，區分合規與違規交易，從而避免“一刀切”式限制。

長期博弈：金融自主與全球化的平衡之道

美國對華金融制裁的本質，是通過掌控全球金融規則遏制中國發展。

數據顯示，2020年后美國對華制裁頻率翻倍，截至2025年9月，超1000家中國實體被列入各類制裁清單，較2024年底增長超200家。

但華為、中芯國際等龍頭企業的應對實踐表明，金融自主并非閉門造車，而是在堅守主權底線的前提下構建多元化生態。

華為的策略頗具借鑒意義，自2019年遭受美國制裁后，華為與其合作伙伴在跨境交易中顯著提升了人民幣的使用比例。為支持此轉型，華為等中國企業正積極利用中國的跨境金融基礎設施，包括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以更高效地處理人民幣結算。

中芯國際則聚焦“境內突圍”，通過發行人民幣債券補充資金，同時聚焦28nm及以上成熟制程，減少對美國技術依賴。

未來，中美金融博弈或將呈現“長期共存、有限脫鉤”態勢。中國的破局關鍵在于把握三重平衡。

在基礎設施上，堅持CIPS與SWIFT并行，既推進自主化又避免封閉；在貨幣體系上，擴大人民幣國際使用場景，2025年中國外貿人民幣結算占比已達30%，但仍需依托“一帶一路”和RCEP深化區域合作。

在法律層面，我國不斷細化《反外國制裁法》實施細則，明確金融機構責任邊界，既遏制“主動配合”行為，又為“被動避險”提供操作指南。

從全球視角看，這場博弈是“霸權秩序”與“多極秩序”的較量。美國試圖通過制裁維護美元霸權，而中國則在推動金融體系多元化。

歐科云鏈研究院首席研究員李煉炫曾表示，人民幣跨境支付推進面臨多重限制，且當前我國未完全開放資本賬戶，人民幣跨境支付仍受監管制約。因此不要簡單地認為只需要數字貨幣即能實現人民幣的跨境自由流動，這還需要中國在國內金融市場的進一步改革。

隨著CIPS擴容、人民幣國際化推進和法律體系完善，中國終將在金融領域實現發展自主，為全球金融治理提供新的解決方案。

[引用]

①　聲明.上海黑英信息技術有限公司.2025-07-16

②　銀行凍結我賬戶，因為我被美國制裁了！.今日頭條.2025-09-25

③　韓國響應美國制裁，凍結柬埔寨王子集團912億資金，引發國際關注.騰訊網.2025-10-22

④　SWIFT與四家中資機構合資成立金融網關公司.經濟參考報.2021-03-24

⑤　韓建偉副教授就西方制裁俄羅斯談伊朗被禁用SWIFT的經驗接受第一財經采訪.第一財經.2022-02-28

⑥　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外國制裁法》的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2025-03-24

⑦　人民銀行副行長陸磊：CIPS跨境支付系統已成為人民幣國際化的重要支撐力量.中國金融信息網.2025-09-16

⑧　2024年CIPS處理跨境人民幣支付175萬億元 同比增長43%.中國金融新聞網.2025-01-21

⑨　美制裁盯上我地煉企業.中國能源報.2025-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