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善心換毒心

　　周家村里住著個后生周越，是個孤兒，守著兩間漏風的茅草屋過。

　　這周越雖說命不好，偏生長了個靈光的腦瓜子，心眼活泛，尤其喜歡讀書認字。

　　奈何家里窮得叮當響，哪有余錢去學堂？

　　他就有他的法子——借書來抄。

　　東家借一本《三字經》，西家借一本《千字文》，回來就著松明子那點微弱的光，一字一句地抄在舊紙上、廢布上。

　　村里老秀才見他心誠，有時也指點一二，捋著胡子嘆：“唉，可惜了這塊好材料，若是生在富貴家，前途不可限量啊！”

　　鄰村有個張秀才，家境殷實，藏書不少。

　　這一日，周越打聽到張秀才新得了一本《詩經注解》，心里像有貓爪在撓，實在癢得很。

　　他揣上僅有的幾個雞蛋，厚著臉皮上門去借。

　　也是合該有事，那張秀才偏偏訪友去了，不在家。

　　應門的是張秀才的妹妹，名叫玉蘭。

　　她見門口站著的后生，雖然衣衫打著補丁，卻洗得干干凈凈，眼神明亮。

　　“這位……這位小姐，”周越紅著臉，結結巴巴說明來意，“我想……想借貴府的《詩經注解》一觀，抄錄完畢即刻奉還，這幾個雞蛋……”

　　玉蘭“噗嗤”一聲笑了：“叫我玉蘭就好。書是我哥哥的，不過他出門了。你進來坐吧，我找給你。”

　　她看周越手腳無處放的樣子，心下已有了幾分好感，這年頭，肯這樣下苦功讀書的年輕人不多了。

　　周越千恩萬謝，跟著玉蘭進了書房。拿到書后，更是如獲至寶。

　　自此，他便常來張家借書、還書。有時張秀才不在，便是玉蘭接待。

　　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

　　周越常給玉蘭講講書里的故事，說說自己的見解；玉蘭則默默給他備上一杯熱茶，幾塊點心。

　　情愫，就在這借書還書的往來中，悄悄生了根，發了芽。

　　紙終究包不住火。

　　張秀才察覺了妹妹與那窮小子周越往來過密，頓時火冒三丈！他把玉蘭叫到跟前，板著臉訓斥：

　　“你糊涂！那周越是個什么人家？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你跟著他，喝西北風去嗎？趁早死了這條心！”

　　玉蘭卻是個有主見的：“哥，周越他人有志氣，肯上進。窮怎么了？窮能扎根刺，富能長根草？我看中的是他這個人！”

　　“你……你氣死我了！”張秀才跺腳，“聘禮呢？他拿得出像樣的聘禮嗎？難道讓我張家的姑娘，白白送上門去？”

　　果然，當周越鼓起勇氣托媒人上門提親時，張秀才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開口就要二十兩銀子的聘禮。

　　這在那時候，對周越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他就是把那兩間茅草屋賣了，也湊不出零頭。

　　周越心灰意冷，蹲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唉聲嘆氣。

　　沒想到，玉蘭偷偷跑來找他，塞給他一個小布包，打開一看，竟是一支鎏金的簪子和幾塊碎銀子。

　　“這是我平日攢下的體己，”玉蘭臉上飛起兩朵紅云，“你拿去，好歹……好歹把場面應付過去。”

　　周越愣住了，心里是又酸又暖，他抓住玉蘭的手：“玉蘭，你……你對我這樣好，我周越此生若負你，天打雷劈！”

　　玉蘭連忙捂住他的嘴：“快別胡說！我信你。”

　　就這樣，周越用玉蘭的“倒貼”錢，勉強湊夠了聘禮，張秀才雖一萬個不情愿，但見妹妹鐵了心，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玉蘭簡簡單單收拾了個小包袱，就算嫁到了周越那家徒四壁的茅草屋。

　　婚后的日子，清苦得像沒放鹽的菜湯。

　　但玉蘭毫無怨言，她把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深知丈夫是讀書的料，光靠抄書不行，得正兒八經進學堂。

　　于是，她一次次跑回娘家，抹著眼淚跟哥嫂軟磨硬泡，總算求來一些銀錢，送周越去了鎮上的學堂。

　　周越進了學堂，果然如魚得水，先生講的，他一點就透，功課總是拔尖。

　　玉蘭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為了支持丈夫念書，她更是拼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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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家外的活兒全包了，紡線、織布、種菜、養雞……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吃飯的時候，總把僅有的一點葷腥、雞蛋，全撥到周越碗里。

　　“你念書費腦子，得多吃些。”

　　她自己就著咸菜喝稀粥，還笑著說，“我不愛吃那些，膩得慌。”

　　周越讓她一起吃，她總是推說“吃過了”、“不餓”。

　　天長日久，玉蘭的臉龐失去了紅潤，變得蠟黃蠟黃的，身子也瘦得像一陣風就能吹倒。

　　有幾次，她在井邊打水，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鄰居大娘扶起她，心疼得直掉眼淚：“玉蘭啊，你不能這么熬淘自己啊！人是鐵，飯是鋼，你這不是要把自己熬干了嗎？”

　　親娘聽說后，心疼女兒，跑來要接她回去住幾天，吃點好的，調養調養。

　　玉蘭卻不肯：“娘，我走了，越哥的飯誰做？衣裳誰洗？他念書不能分心。我沒事，歇歇就好了。”

　　村里也有長舌婦在背后嚼舌根：“瞧那張玉蘭，當初死活要嫁，現在好了，快把自己累死了吧？圖個啥喲！”

　　玉蘭聽見了，也只當耳邊風。

　　她圖啥？她就圖周越晚上從學堂回來，燈下跟她說說文章，聊聊將來，那時他眼里有光，對她溫柔地笑。

　　她覺得，這就夠了。

　　后來，更糟心的事來了。

　　成親好幾年，玉蘭的肚子一直沒動靜。

　　周越的遠房嬸娘過來幫忙照看，臉色就不好看了。逼著兩口子去看郎中。

　　郎中對周越說：“尊夫人這是長期營養不良，氣血兩虧，宮寒體虛，故而難以受孕。需得好生調理，多吃些滋補之物，切忌再勞累。”

　　回來路上，周越悶悶的。

　　玉蘭反而安慰他：“相公，別急，等你考取了功名，咱們日子好了，我養好了身子，肯定給你生個大胖小子。”

　　她還是老樣子，有點好吃的，依舊緊著周越。

　　周越也真是爭氣。秀才、舉人，一路考上去，竟是順風順水。

　　他成了當地有名的才子，人們不再叫他周越，都尊稱一聲“周老爺”。

　　玉蘭的日子卻并未改善多少，周越交際應酬多了，花費也大，她依然節衣縮食，變著法兒補貼家用，支撐著丈夫的體面。

　　這年京城開科考，周越要進京趕考了。

　　玉蘭把家里能當的東西都當了，又回娘家借了一筆錢，湊足了盤纏。

　　臨行前，她把自己唯一那支嫁妝簪子也塞給周越：“京城花費大，窮家富路，你帶著以防萬一。”

　　周越這一去，猶如蛟龍入海。

　　京城繁華，迷亂人眼。他文章作得花團錦簇，殿試之上，被皇上欽點為了一甲第三名——探花郎！

　　好年輕的探花郎！

　　跨馬游街，春風得意，多少人圍攏恭維，多少權貴遞來帖子。

　　他住進了豪華的館驛，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

　　想起老家那漏風的茅草屋，想起妻子那張蠟黃的臉，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裙，他只覺得恍如隔世。

　　就在這時，一位位高權重的王大人，看中了這位新科探花，前途無量，有意將自家女兒許配給他。

　　周越的心，活了。

　　他想著王大人的權勢，想著京城的花花世界，再想想家里的黃臉婆……

　　一個惡毒的念頭，像毒蛇一樣鉆進了他的心里。

　　玉蘭對此一無所知，只知道丈夫要回來了。她殺了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雞，燉了香濃的雞湯，眼巴巴地到村口等著。

　　周越回來了，穿著長袍，騎著高頭大馬，前呼后擁，好不威風。

　　看到等在村口、滿臉期盼卻更顯憔悴的妻子，他眼底閃過一絲厭惡，但臉上卻堆起笑容。

　　茅草屋里，玉蘭把熱了又熱的雞湯端到周越面前，滿眼都是幸福：“相公，快趁熱喝，補補身子。”

　　周越接過碗，卻沒有喝，而是遞到玉蘭嘴邊：“娘子，這些年，苦了你了。這第一口，該你喝。”

　　玉蘭愣住了，成親這么多年，丈夫何時給她端過湯水？

　　她感動得熱淚盈眶，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相公……”她哽咽著，在周越溫柔的注視下，小口小口地把一碗雞湯喝了個干凈。

　　不一會兒，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周越趁著夜色，用麻袋把玉蘭一套，背起來扔到了亂葬崗。

　　然后匆匆返回京城，準備與王小姐的婚事去了。

　　王大人家嫁女，新科探花娶親，那可是京城一大盛事。

　　婚禮辦得極其排場，賓客盈門，觥籌交錯。

　　周越志得意滿，穿著大紅喜服，接受著眾人的祝賀。

　　正當司儀高喊“夫妻對拜”的緊要關頭，忽然，大堂門口一陣騷動。

　　一個穿著粗布衣服、頭發散亂、面色蒼白的女子，跌跌撞撞闖了進來，直勾勾地盯著周越。

　　“周越！周越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給我出來！”女子聲音凄厲，如同鬼魅。

　　滿堂賓客皆驚，音樂戛然而止。

　　周越回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

　　那女子，不是被他毒死扔到亂葬崗的玉蘭是誰？！

　　“你……你是人是鬼？！”周越臉色慘白，連連后退。

　　“鬼？我倒是差點做了鬼！”玉蘭淚如雨下，當眾哭訴起來，“各位大人，各位老爺夫人！我叫張玉蘭，是這周越結發的妻子！”

　　她指著周越，聲音顫抖卻清晰，“想當年，他家貧如洗，是我瞎了眼，看中他有點才學，不顧兄長反對，用自己的體己錢幫他下聘，嫁入他家徒四壁的寒門！”

　　“他想要讀書上進，是我一次次回娘家求來銀錢，送他進學堂！為了他，我起早貪黑，操持家務，累暈過多少次！好吃的，好穿的，全都緊著他！

　　我自己常年吃不飽，穿不暖，郎中說我氣血兩虧，難以生育，勸我進補，我卻說丈夫念書更費腦子！我這些年，過的叫什么日子啊！”

　　玉蘭聲淚俱下，字字血淚：“誰知他高中探花，嫌我擋了他的富貴路！一碗毒雞湯就要了結我！”

　　堂上賓客聽得目瞪口呆，議論紛紛。王大人臉色鐵青。

　　原來，玉蘭因常年挨餓，脾胃虛弱，那雞湯太油，剛喝下就嘔吐起來，連毒藥也吐了大半。

　　在亂葬崗被冷風一吹，醒了過來。

　　她聽到路過的人說，探花郎周越今日要大婚……她還不信，拖著身子跟過來，就看到了這場面。

　　“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啊！”玉蘭仰天悲呼。

　　“夠了！”王大人猛地一拍桌子，氣得渾身發抖。

　　他指著周越，“好你個周越！本以為你是寒門俊才，沒想到竟是如此豬狗不如的負心漢！殺妻害命，天理難容！來人啊！給我拿下，送交刑部大堂，從嚴治罪！”

　　周越癱軟在地，面如死灰。

　　剛才還圍著他道賀的賓客，此刻都像避瘟神一樣躲開他，唾罵聲不絕于耳。

　　后來，周越被削去功名，判了斬刑，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而玉蘭，在王大人和鄉親們的幫助下，回到了家鄉。

　　她用自己堅韌的雙手，重新開始了生活。

　　經歷過大悲大難，她反而活得更加通透。

　　她常對鄰里的婦女們說：“嫁人別看窮富，得先看品性。那心術不正的，再聰明，再有出息，也終究是靠不住的。良心壞了，萬事皆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