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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即日起,本報開始連載作家馮杰的《懟畫錄》。河南話里,“懟”不是一個“細詞”,而是一個“粗詞”,含魯莽猛烈味,起意多指做壯漢粗事。好在“懟”還有另一層意思,也有“討論”“碰撞”之意。《懟畫錄》是馮杰幾十年紙上生涯最好的證明,也是他作為詩人、散文作家以及文人畫家多重身份的集中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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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鵪鶉記
鵪鶉在國畫里象征平安、祥和。
鵪,鶉。安,純。諧音游戲。
八大山人的鵪鶉透出冷,冷靜,像寺院里高僧飼養的。那鵪鶉吃偈語吃木魚聲長大,對俗人翻白眼。齊白石的鵪鶉透出煙火暖意,是吃世間谷子稻米,故,齊白石的鵪鶉看著近,有點像我姑姥爺家養的鵪鶉。
沒有飛鳥穿行的童年是不完整的。
我最喜歡跟著姥姥到張堤村走親戚,主要一個原因是村里有一位姑姥爺會玩鵪鶉。他設網,下套,馴鳥,日常狀態是扛槍,挎鵪鶉布袋,或者穿行集會大談鵪鶉經。姑姥爺不喜歡春種秋收,不喜歡晴耕雨讀以及孔子以及《論語》,就喜歡玩鵪鶉。他活到現在肯定是民間藝術家,能上央視春晚把一下鵪鶉,但那時常被我姑姥娘輕視,小看。
在北中原那一帶說某某人是“玩鵪鶉的”,多半內含貶義,意指不務正業,近似“流光錘”。我姥姥看我邋遢時,會說我腰里鼓囊得像吊一個鵪鶉布袋。
村諺自有道理,王世襄只能算億里挑一。你見過總統玩鵪鶉嗎?你見過省長玩鵪鶉嗎?你見過市長玩鵪鶉嗎?你見過滑縣縣長開會玩鵪鶉嗎?沒有,為人民服務者都不玩鵪鶉。我也不玩鵪鶉,只畫鵪鶉。平面鵪鶉和立體鵪鶉有本質區別,盡管畫鵪鶉仍有劃入玩物喪志范疇嫌疑。
說某某像鵪鶉一樣好斗,是說性情。鵪鶉比麻雀還急躁,個個都是急脾氣,見面雙方二話不說,吭哧一聲就是一嘴鳥毛。國人在特定時期都帶有鵪鶉脾氣。
“鶉之奔奔”,是最早寫鵪鶉的一句,來自《詩經·鄘風》。鄘風起自北中原,有我老家滑縣一部分,如劃分詩史,我可以列入“鄘風詩派”,我小時候說的河南話都帶有鄘風腔。這首寫鵪鶉的詩中心思想是女子埋怨男人,屬于怨婦情緒。故,不宜把《詩經》里這一只鵪鶉透露給現代知識女性,免得個別尊古為新,借題發揮。
世上的好鵪鶉都是把玩出來的,如裝在袋里的玩偶:要培養、調理、嚇唬,加上親和力。
鵪鶉頭上有一叢亂毛,就屬于詩眼。
我少年時代,在道口鎮收藏家項芝敬大宅里,見到他收藏的一幅邊景昭畫的工筆條幅《鵪鶉圖》,溪邊幾只鵪鶉在竊竊耳語,落款“隴西邊景昭”。咋就一幅?我立馬推斷這是四條屏里的一條,屬于春景,尚缺夏秋冬三幅。
他說來源是當年北中原斗地主鬧土改年代弄到的。
記得我父親說過,那個年代,滑縣斗地主時民眾會哄搶家產。父親當時是一位鄉村少年,跟著那些革命大人,在一邊看熱鬧,當時家窮,好學,沒錢買書,父親對書本感興趣,他只撿了別人踩在腳下不要的一套《詞源》。父親又傳書于我。
我爸當年咋沒有要一只鵪鶉?能買一套房子!
北中原的鵪鶉膽小。普通人家不會掛武英殿待詔邊景昭的鵪鶉。我姥爺說“享不住”。
如今,拍賣會上沒有一百萬元買不到邊景昭一只鵪鶉。從畫冊里我看到北京故宮收藏的邊景昭《雙鶴圖》。我還一邊認真推算過:邊景昭的一只鵪鶉可以兌換我姑姥爺當年一滿天鵪鶉,外加他那一條鵪鶉布袋。
(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
馮杰,1964年生于河南新鄉。20世紀80年代開始文學創作,出版有詩集《一窗晚雪》《在西瓜里跳舞》,散文集《說食畫》《泥花散帖》《馬廄的午夜》《北中原》《鯉魚拐彎兒》《文字的虎皮花紋》,書畫集《野狐禪》《畫句子》等。曾獲臺灣《聯合報》文學獎、《中國時報》文學獎、臺北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等文學獎項,被海外文壇稱譽為“獲臺灣文學獎項最多的大陸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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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高思佳
審 核 | 張建全
終 審 | 張嘉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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