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周末傍晚的夕陽透過廚房窗戶，給許婉清側臉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小心翼翼地將剛出鍋的清蒸鱸魚端上餐桌，蔥絲的香氣混著蒸魚豉油的味道彌漫開來。
這是她工作后第一次帶男友馬子安回家吃飯，特意提前趕來幫母親李玉華準備晚餐。
“婉清啊，把那個青花瓷的盤子拿來，你哥最愛用這套餐具。”
李玉華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帶著一貫的指揮口吻。
許婉清應了一聲，轉身時瞥見客廳茶幾上放著一疊厚厚的文件。
最上面一份印著“投資項目計劃書”幾個大字，署名處是哥哥宋峻熙龍飛鳳舞的簽名。
她沒太在意，哥哥最近總在折騰各種創業項目，家里早已見怪不怪。
餐桌中央的紅燒肉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那是李玉華的拿手菜，也是宋峻熙從小到大的最愛。
父親彭輝安靜地坐在沙發角落看報紙，偶爾抬頭望一眼忙碌的妻女，眼神復雜。
門鈴響起，李玉華立刻放下鍋鏟，臉上堆起笑容：“肯定是你哥來了。”
許婉清擦擦手去開門，卻發現站在門外的是提著水果禮盒的馬子安。
李玉華臉上的笑容瞬間淡了幾分，轉身回廚房繼續翻炒鍋里的青菜。
“阿姨好，叔叔好。”馬子安禮貌地打招呼，將禮物放在玄關柜上。
彭輝從報紙里抬起頭，溫和地點點頭：“子安來了，坐吧。”
許婉清接過馬子安的外套掛好，小聲說：“我哥還沒到，媽從下午就開始念叨了。”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宋峻熙風風火火地進門。
“媽！我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宣布！”
他徑直走向廚房，完全沒注意到站在玄關的馬子安。
李玉華關掉灶火，迫不及待地拉住兒子的手：“什么好消息？快說給媽聽聽。”
這一刻，許婉清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
她看著母親眼中閃爍的異樣光彩，隱約覺得這頓精心準備的家宴，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餐桌上逐漸擺滿菜肴，一家人在暖黃燈光下圍坐，氣氛看似溫馨和諧。
許婉清卻注意到母親始終緊握著哥哥的手，父親則一直低頭默默擺弄筷子。
她不知道，這頓看似普通的家庭聚餐，即將成為她人生的重要轉折點。
而當真相大白時，她才發現所謂的親情，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明碼標價。
01
許婉清將最后一道涼拌黃瓜擺上桌，仔細調整著盤子的位置。
青花瓷盤邊緣的蘭花圖案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這是母親最珍視的一套餐具。
通常只在重要節日才會拿出來使用，今天卻因哥哥的到來破了例。
“婉清，給你哥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哪了。”
李玉華不停看向墻上的掛鐘，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急切。
“媽，哥都三十歲的人了，又不是找不到家。”
許婉清輕聲抱怨，卻還是拿出手機撥通了哥哥的號碼。
電話接通后，那頭傳來嘈雜的背景音和宋峻熙心不在焉的應答。
“快了快了，已經在路上了，有個重要電話要接，先掛了啊。”
沒等許婉清再問，電話就被匆忙掛斷，只剩忙音在耳邊回蕩。
她無奈地放下手機，對上馬子安理解的目光，勉強笑了笑。
馬子安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低聲說：“沒事，周末堵車很正常。”
彭輝終于放下報紙，慢悠悠地走到餐桌前坐下。
他環視滿桌菜肴，目光在紅燒肉和清蒸魚上停留片刻，輕輕嘆了口氣。
“都是峻熙愛吃的菜啊。”他像是自言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李玉華立刻接過話頭：“那當然，他最近忙事業那么辛苦，得好好補補。”
說著，她將紅燒肉往餐桌中央挪了挪，確保那是宋峻熙常坐位置的正前方。
許婉清默默看著這一切，想起自己上周加班到凌晨卻連一句關心都沒收到。
她搖搖頭甩開這些負面情緒，今天子安第一次正式來家里吃飯，不該計較這些。
“子安，嘗嘗這個油燜大蝦，我媽的拿手菜。”
她夾了一只大蝦放到男友碗里，試圖活躍氣氛。
馬子安笑著道謝，剝蝦的動作優雅得體，顯示出良好的家教。
李玉華終于將注意力暫時轉移到馬子安身上，開始例行公事般的詢問。
“小馬現在在公司做什么職位？年薪有三十萬嗎？”
直白的問題讓許婉清有些尷尬，她急忙打斷：“媽，哪有第一次見面就問這個的。”
馬子安卻坦然回答：“阿姨，我目前是項目主管，年薪加獎金大概四十萬左右。”
李玉華眼中閃過細微的驚訝，隨即恢復常態：“還不錯，不過比起峻熙還是差遠了。”
許婉清注意到父親輕輕搖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什么都沒說。
這時門外傳來鑰匙聲響，宋峻熙終于出現在門口，手里還拿著厚厚的文件夾。
“媽！各位！抱歉來晚了，剛談完一筆大生意。”
他西裝革履，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渾身散發著自信滿滿的氣息。
李玉華立刻迎上前，接過兒子的公文包和外套，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快洗手吃飯，菜都要涼了。工作再忙也要記得按時吃飯啊。”
她拉著兒子在特意留出的主位坐下，忙著給他夾菜盛湯。
許婉清看著碗里孤零零的一只蝦，突然覺得剛才為這頓飯付出的忙碌有些可笑。
馬子安在桌下輕輕握住她的手，溫暖的觸感讓她稍微好受了一些。
宋峻熙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突然放下筷子，神情嚴肅地環顧四周。
“正好今天人齊，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李玉華立刻接話：“什么事這么鄭重其事的？先吃飯再說。”
但她的眼神透露著早已知情的期待，雙手不自覺地握在一起。
彭輝終于開口說了今晚第一句完整的話：“先吃飯吧，有事飯后再說。”
然而宋峻熙顯然已經按捺不住興奮，從文件夾里抽出一份裝訂精美的計劃書。
“我決定創業了，項目前景非常好，幾個投資人都很看好。”
他將計劃書推到餐桌中央，封面上赫然印著“智能家居項目商業計劃書”幾個大字。
許婉清注意到父親眉頭微蹙，而母親則滿臉驕傲，仿佛兒子已經成功了一般。
這頓家宴的真實目的，似乎正在慢慢浮出水面。
02
餐桌上短暫沉默，只有湯勺碰觸碗壁的清脆聲響。
宋峻熙的計劃書在暖色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燙金標題折射出炫目的光。
李玉華率先打破寂靜，聲音里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
“我就說峻熙有出息，這項目一聽就很有前景。”
她撫摸著計劃書的封面，如同觸摸著什么稀世珍寶。
彭輝輕輕放下筷子，目光掃過兒子意氣風發的臉。
“創業是好事，但具體做什么行業？投資規模多大？”
他的問題很實際，聲音平穩卻帶著不易察覺的擔憂。
宋峻熙立刻挺直腰板，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解他的宏偉藍圖。
“智能家居是未來趨勢，我們要做高端定制化系統。”
他從市場需求講到技術優勢，用詞專業而華麗，卻始終缺乏具體細節。
許婉清安靜地聽著，偶爾與馬子安交換一個眼神。
她在科技公司工作三年，對行業有一定了解，聽出哥哥話里多處漏洞。
但看著母親滿臉的崇拜，她選擇保持沉默，低頭撥弄碗里的米飯。
馬子安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遞過來一個安撫的眼神。
李玉華完全沉浸在兒子的演講中，不時發出贊嘆的聲音。
“看看我兒子多厲害，這些專業術語媽都聽不懂，但感覺就很了不起。”
她說著又給宋峻熙夾了塊紅燒肉，眼神里的驕傲幾乎要溢出來。
許婉清記得自己升職時，母親只是淡淡說了句“女孩子穩定就好”。
那種微妙的落差感再次涌上心頭，她強迫自己專注于眼前的菜肴。
宋峻熙越說越激動，開始描述未來的盈利預期和擴張計劃。
“三年內占領市場份額百分之三十，五年準備上市...”
彭輝突然打斷：“啟動資金需要多少？你有詳細預算嗎？”
這個問題讓宋峻熙頓了頓，眼神有瞬間的閃爍。
“初步估算需要兩百萬左右，但后續可能還需要追加投資。”
這個數字讓許婉清倒吸一口涼氣，她工作三年才存了十萬塊。
李玉華卻連連點頭：“不多不多，好項目當然需要投入。”
她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丈夫一眼，彭輝立即低下頭不再說話。
許婉清終于忍不住開口：“哥，這個行業競爭很激烈，你有做過市場調研嗎？”
宋峻熙不耐煩地擺擺手：“這些細節你們不懂，投資人比你們專業。”
李玉華立刻幫腔：“就是，你哥認識那么多大老板，肯定比我們懂。”
馬子安在桌下輕輕按住許婉清的手，示意她不要繼續爭論。
許婉清咬住下唇，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她想起大學時想報計算機專業，母親卻說女孩學這個太辛苦。
而哥哥高考分數不夠，家里花錢讓他讀了三本的工商管理。
如今他卻要進軍科技行業，這 irony 讓她心里發苦。
宋峻熙見沒人再質疑，又恢復了自信滿滿的狀態。
“等公司上市了，我給爸媽買別墅，帶你們周游世界。”
這番話說得李玉華眼眶泛紅，連連拍著兒子的手背。
“媽就知道沒白疼你，比你爸有出息多了。”
彭輝聞言身體僵了僵，默默起身去廚房添飯。
許婉清看著父親微駝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這個家就像一出精心編排的戲劇，每個人都在扮演固定角色。
而她永遠是那個觀眾，看著主角在臺上收獲鮮花與掌聲。
馬子安輕聲在她耳邊說：“吃飽了嗎？要不要去陽臺透透氣？”
她搖搖頭，直覺告訴她，今晚的重頭戲還沒開始。
宋峻熙的計劃書依然攤在桌上，像一只蟄伏的獸。
03
彭輝端著飯碗回到餐桌前，米飯盛得很滿，幾乎要溢出碗沿。
他坐下后專注地吃著飯，仿佛碗里的白米飯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李玉華瞥了丈夫一眼，嘴角微微下撇，帶著明顯的失望。
“就知道吃，兒子這么大的事也不多關心一下。”
她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彭輝咀嚼的動作頓了頓，頭埋得更低，沒有說話。
許婉清想起小時候，父親也曾是個愛說愛笑的人。
不知從何時起，他在家里變得越來越沉默，像個透明的存在。
宋峻熙似乎早已習慣這種氛圍，繼續高談闊論他的創業計劃。
“王總說了，只要項目啟動，他馬上投五十萬。”
他提到幾個許婉清在財經新聞上見過的名字，語氣熟稔得像老朋友。
李玉華眼睛發亮：“就是那個房地產大亨王總？你連他都認識？”
“飯局上見過幾次，他很欣賞我的創意。”
宋峻熙輕描淡寫地帶過，但許婉清注意到他無意識摩挲手指的小動作。
這是哥哥說謊時的習慣動作，從小到大都沒變過。
馬子安適時開口：“智能家居確實有發展前景，不過技術門檻不低。”
他的語氣平和，帶著專業人士的審慎。
宋峻熙立刻警覺地看向他：“馬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科技公司做項目管理，接觸過類似項目。”
馬子安的回答不卑不亢，卻讓宋峻熙的表情變得不太自然。
李玉華急忙打圓場：“哎呀，吃飯不談工作，菜都要涼了。”
她說著給馬子安夾了塊雞肉：“小馬多吃點，別客氣。”
許婉清看著母親生硬地轉移話題，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
她記憶中，母親從未對哥哥的事業表現出如此熱切的支持。
通常都是勸他找份穩定工作，別再折騰不切實際的想法。
這次的態度轉變太過突然，反而讓人不安。
彭輝終于吃完那碗飯，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峻熙，創業是好事，但要腳踏實地。”
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帶著重量。
宋峻熙立刻反駁：“爸，你就是太保守，所以才一輩子當個小科長。”
這話說得太重，餐桌氣氛瞬間凝固。
李玉華用力拍了下桌子：“怎么跟你爸說話的！”
罕見的嚴厲讓宋峻熙愣住，訕訕地閉上嘴。
許婉清驚訝地看向母親，這不像她平日的作風。
通常母親會附和哥哥，一起數落父親沒出息。
今天卻維護起父親來，雖然可能只是做給外人看。
馬子安適時起身：“阿姨，我幫您盛碗湯吧。”
他走向廚房的動作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許婉清跟著站起來：“我去切點水果。”
她需要離開餐桌喘口氣，這里的空氣太壓抑。
走進廚房，發現父親正在水槽前沖洗碗筷。
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瘦削孤單。
“爸，我來切水果吧。”她輕聲說。
彭輝轉過頭，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緒。
“婉清，”他罕見地叫了她的全名，“以后要多為自己著想。”
這話沒頭沒尾，卻讓許婉清心頭一跳。
還想再問，母親的聲音已經從餐廳傳來。
“水果切好了嗎？峻熙待會還有事要忙。”
許婉清應了一聲，開始準備果盤。
父親的話像顆種子，在她心里悄悄生根。
04
水果刀在蘋果表面劃過，發出清脆的聲響。
許婉清細心地將蘋果切成均勻的小塊，擺成花瓣形狀。
這是她從小練就的手藝，只為獲得母親一句難得的表揚。
但今天李玉華的注意力全在兒子身上，看都沒看果盤一眼。
“峻熙，再吃點橙子，補充維生素。”
她親自剝好橙子遞到兒子手里，動作輕柔得像對待孩童。
宋峻熙接過橙子，視線卻不時瞟向墻上的時鐘。
“媽，我待會還得去見個投資人，得先走了。”
他說著站起身，整理了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領帶。
李玉華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這么急？不是說好今晚住家里嗎？”
“項目剛開始，太多事要處理。”
宋峻熙拿起公文包，計劃書隨意塞進包里，紙張邊緣都折角了。
許婉清注意到這個細節，哥哥向來注重外表，今天卻有些反常。
馬子安禮貌地起身：“我送送宋先生吧。”
“不用不用，我叫的車到了。”
宋峻熙快步走向玄關，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李玉華追到門口，往兒子手里塞了個保溫盒。
“帶著路上吃，媽特意給你留的紅燒肉。”
那盒肉原本說是留給許婉清明天帶飯的。
許婉清默默看著，已經連苦笑都擠不出來。
門關上的瞬間，屋里氣氛微妙地變化。
彭輝緩緩站起身，開始收拾餐桌上的碗碟。
他的動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時間，又像在等待什么。
李玉華站在窗前，直到兒子的車駛離才轉身。
她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子安第一次來，媽給你看看峻熙小時候的照片。”
她突然熱情地拉住馬子安，走向書房。
這突兀的轉變讓許婉清愣在原地。
父親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來幫爸爸洗碗吧。”
廚房里，水流聲掩蓋了父女間的沉默。
許婉清仔細擦拭著青花瓷盤，母親最珍視的這套餐具。
釉面在燈光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像凝固的月光。
“爸，哥那個項目，你覺得靠譜嗎？”
她終于問出憋了一晚上的問題。
彭輝洗碗的動作停頓片刻，水流嘩嘩作響。
“你哥三十歲了，該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答非所問，卻比直接回答更令人不安。
許婉清想起茶幾上那份計劃書，心里隱隱發慌。
書房傳來母親歡快的笑聲，她在給馬子安講哥哥的童年趣事。
那些故事許婉清聽過無數遍，每次主角都是哥哥。
她的童年就像哥哥人生的背景板，模糊而單薄。
“你媽最近睡眠不好，別惹她生氣。”
彭輝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關掉水龍頭。
廚房瞬間安靜，只有書房傳來的談笑聲。
許婉清擦干最后一個盤子，放回櫥柜。
青花瓷碰撞發出清脆聲響，像某種預示。
她突然很想現在就離開，和馬子安回他們的小公寓。
那里沒有偏心的母親，沒有虛幻的創業計劃。
只有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簡單真實的生活。
05
從廚房出來時，李玉華正捧著相冊說得眉飛色舞。
馬子安禮貌地聽著，偶爾附和幾句，眼神卻不時飄向許婉清。
看到女兒出來，李玉華立刻合上相冊，表情恢復平靜。
“時間不早了，你們明天還要上班吧？”
這話明顯是送客的意思，盡管才晚上八點半。
許婉清壓下心頭苦澀，勉強微笑：“那我們回去了。”
馬子安起身告辭，舉止依然得體周到。
李玉華送到門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女兒。
“婉清，明天下午抽空回來一趟，有事商量。”
她的語氣平常，眼神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許婉清直覺這不是普通的家庭聚會，但還是點頭應下。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靠在校友身上長長吐了口氣。
馬子安輕撫她的后背：“累了？”
“比加班還累。”她苦笑，“你覺得我哥那個項目怎么樣？”
馬子安沉吟片刻：“計劃書寫得很漂亮，但缺乏實質內容。”
這正是許婉清的判斷，專業人士一眼就能看出的問題。
可母親卻深信不疑，甚至比哥哥本人還要狂熱。
回到家，許婉清泡了杯薰衣草茶，試圖平復心情。
馬子安坐在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
“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他語氣有些猶豫。
“什么？”許婉清抬頭看他。
“你哥的計劃書，我上個月在另一個場合見過。”
許婉清愣住：“什么意思？”
“當時是一個創業大賽的落選項目，評委評價很不樂觀。”
馬子安的話像塊石頭投入平靜湖面。
許婉清想起哥哥今晚的種種反常，心跳突然加速。
“你確定沒看錯？”
“項目名稱和核心內容完全一致，連排版都一樣。”
馬子安拿出手機，很快找到當時拍的現場照片。
雖然有些模糊，但基本可以確定是同一份計劃書。
許婉清感到一陣眩暈，所以哥哥在撒謊？
那些所謂的投資人、市場前景都是編造的？
可母親知道真相嗎？還是故意裝作不知道？
無數問題在腦中盤旋，讓她徹夜難眠。
第二天上班時，她一直心神不寧。
中午給父親發了條信息，試探性地問起哥哥近況。
彭輝罕見地很快回復：“專心工作，別操心家里的事。”
這反而加重了她的疑慮，父親從來不會這樣說話。
下午請假回家時，她特意繞到哥哥的公寓樓下。
保安說好久沒見宋先生回來了，物業費都欠了兩個月。
所有線索都指向某個可怕的真相，她卻不敢深想。
推開家門時，聞到了熟悉的紅燒肉香味。
李玉華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笑容格外慈祥。
“快來，就等你了。”
餐桌上擺滿豐盛菜肴，比昨晚還要隆重。
許婉清的心直直往下沉。
06
餐廳里只擺了四副碗筷，父親的位置空著。
“你爸單位臨時有事，晚點回來。”
李玉華說著給女兒盛了碗湯，動作輕柔得反常。
許婉清注意到母親眼下的烏青，昨晚可能真的沒睡好。
“媽，哥呢？不是說要一起吃飯嗎？”
她故意問道，仔細觀察母親的反應。
李玉華盛湯的手頓了頓，湯汁差點灑出來。
“你哥項目忙，咱們先吃。”
她放下湯碗，轉身去廚房拿調料瓶。
許婉清看著滿桌菜肴，突然沒了胃口。
這些菜都是哥哥愛吃的，她就像個陪襯。
李玉華重新坐下，不停給女兒夾菜。
“多吃點，看你最近都瘦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關心讓許婉清更加不安。
記憶中，母親從未如此專注地對待過她。
除非是高考前那段日子，但那時也帶著功利性。
“媽，到底有什么事？”她放下筷子直接問道。
李玉華笑了笑，眼角皺紋堆疊在一起。
“先吃飯，吃完再說。”
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許婉清數著墻上的鐘擺聲，等待審判降臨。
飯后李玉華泡了壺茶，動作慢條斯理。
茶香氤氳中，她終于進入正題。
“婉清啊，你也知道家里情況一般。”
開場白很老套，許婉清安靜等待下文。
“你爸眼看要退休了，退休金沒多少。”
李玉華摩挲著茶杯邊緣，眼神飄忽。
“你哥現在創業需要資金，這是好事。”
許婉清的心跳開始加速，來了。
“所以媽做了個決定，把家里的積蓄都支持你哥了。”
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像記重錘砸下。
盡管有心理準備，許婉清還是瞬間臉色煞白。
“全部...積蓄？”她聲音發顫。
“嗯，存折上的八十萬，還有理財到期的三十萬。”
李玉華報出數字時，語氣帶著奇異的自豪。
許婉清想起自己工作后每月給家里打錢。
母親總說幫她存著，原來都是給哥哥準備的。
“那我呢？”她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李玉華露出驚訝的表情：“你都有穩定工作了呀。”
理所當然的語氣，像在說太陽從東邊升起。
許婉清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劃出刺耳聲響。
她需要離開這里，立刻馬上。
否則可能會說出永遠無法挽回的話。
07
許婉清放下筷子準備離席，動作快得帶倒了水杯。
清水在桌布上洇開深色痕跡，像她此刻的心情。
李玉華急忙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發疼。
“急什么？媽給你留了更好的——”
這句話讓許婉清停頓片刻，心里升起荒謬的希望。
也許母親準備了別的禮物？或者給她留了部分存款？
李玉華從茶幾下抽出一份文件，輕輕推到她面前。
白色封面上印著幾個黑色大字：家庭債務分擔協議。
許婉清愣在原地，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堆債務你來分擔。”李玉華的聲音還在繼續。
每個字都像冰錐，扎進許婉清的心臟。
她機械地翻開協議，數字模糊成一片。
“你哥項目需要三百萬啟動資金，家里只有一百一十萬。”
李玉華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今晚的天氣預報。
“剩下部分用房子抵押貸了款，需要家人共同擔保。”
許婉清終于看清那個數字：一百九十萬。
她工作三年攢下的十萬存款，還不夠零頭。
“為什么...是我？”她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
李玉華露出不解的表情：“你是家里人呀。”
理所當然的態度，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許婉清想起大學時想出國深造，母親說沒錢。
工作后想搬出去住，母親說浪費錢。
原來所有的節儉，都是為了今天的孤注一擲。
“哥哥知道這個協議嗎？”她抱著一絲希望問。
“當然知道，他說以后賺錢了會加倍還你。”
李玉華的笑容里帶著憧憬，像已經看到兒子功成名就。
許婉清終于明白，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局。
從昨天的家宴到今天這頓飯，每一步都是算計。
甚至連馬子安的出現，都可能被當成潛在資源。
她看著母親熟悉又陌生的臉，突然很想笑。
笑自己二十八年來的一廂情愿。
08
“我不同意。”許婉清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
這三個字說出口的瞬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李玉華愣住，顯然沒料到女兒會拒絕。
“你說什么？”她的表情從錯愕轉向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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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不同意簽這個協議。”
許婉清一字一頓重復，每個字都清晰堅定。
她抽出被母親攥住的手腕，皮膚上留下紅痕。
李玉華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倒去發出巨響。
“許婉清！你還有沒有良心！”
尖銳的聲音在餐廳回蕩，刺得人耳膜發痛。
許婉清平靜地看著母親失控的臉，突然覺得可笑。
“良心？媽，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多年積壓的情緒終于找到出口，洶涌而出。
“從小到大，什么都是哥哥優先，我永遠排最后。”
她的聲音在顫抖，但眼神毫不退縮。
李玉華氣得臉色發白，手指不停抖動。
“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養這么大還養出仇來了？”
典型的偷換概念，許婉清已經厭倦這種套路。
“哥哥創業失敗多少次了？這次有什么不同？”
她直接拋出最關鍵的問題，直視母親的眼睛。
李玉華眼神閃爍，聲音不自覺地提高。
“這次不一樣！有專業人士評估過的！”
“哪個專業人士？叫什么名字？評估報告呢？”
許婉清步步緊逼，不再給逃避的空間。
這時門口傳來鑰匙聲，彭輝終于回來了。
看到餐廳里的對峙場面，他停在玄關不敢上前。
李玉華像抓到救命稻草，立刻轉向丈夫。
“老彭！你看看你女兒！翅膀硬了不服管了！”
彭輝張了張嘴，最后卻只是深深嘆了口氣。
這個反應讓許婉清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原來父親一直知情，只是選擇沉默。
這個家從來只有她一個人是外人。
09
許婉清拿起那份協議，紙張在手中輕顫。
“媽，你知不知道哥哥的公寓已經兩個月沒交物業費了？”
她突然拋出這個信息，觀察母親的反應。
李玉華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鎮定。
“胡說什么！你哥最近忙項目住在公司附近！”
語氣強硬，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心虛。
許婉清繼續追擊：“那為什么保安說好久沒見他了？”
這個問題讓李玉華徹底慌了神，眼神四處游移。
彭輝終于開口：“婉清，別說了...”
聲音疲憊得像老了十歲。
許婉清轉向父親：“爸，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彭輝避開她的視線，低頭看著自己的舊皮鞋。
這個沉默的回答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
許婉清感到心口陣陣發涼，原來全家都在騙她。
只有她傻傻地努力工作，定期給家里打錢。
以為這樣就能換來平等的愛和尊重。
多可笑的一廂情愿。
她拿出手機，找出馬子安昨晚發給她的照片。
“這份計劃書是創業大賽的落選作品，根本沒人投資。”
照片清晰地顯示評委會的批注：缺乏可行性。
李玉華搶過手機看了一眼，臉色瞬間慘白。
“不可能...峻熙說有很多投資人搶著要投...”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顯然也開始動搖。
許婉清乘勝追擊：“哥哥現在人在哪里？敢叫他來對質嗎？”
李玉華下意識看向臥室方向，雖然很快移開視線。
但許婉清還是捕捉到了這個細節，心沉到谷底。
所以哥哥根本不在忙項目，他就躲在家里？
看著她像個傻子一樣被全家人戲耍？
10
許婉清徑直走向主臥，手放在門把上時停頓片刻。
她希望自己猜錯了，希望哥哥真的在為公司奔波。
但門推開瞬間，看到的景象擊碎了所有幻想。
宋峻熙穿著睡衣躺在床上玩手機，床頭散落著外賣盒子。
看到妹妹出現，他驚慌失措地坐起身。
“婉清？你怎么...”
話沒說完就卡在喉嚨里，因為看到隨后進來的父母。
李玉華看到兒子這副模樣，身體晃了晃差點摔倒。
“峻熙...你不是說去見投資人了嗎？”
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最后一絲僥幸。
宋峻熙低頭沉默，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許婉清看著這場荒誕劇，突然覺得無比疲憊。
她走回餐廳拿起那份協議，緩緩撕成兩半。
紙張撕裂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我不會簽字的。”她宣布，聲音平靜而堅定。
李玉華像是被驚醒，沖過來想搶回協議碎片。
“不行！銀行下周就要文件了！”
這話暴露了她早就知道兒子撒謊的事實。
許婉清后退一步，避開母親的手。
“媽，你明明知道哥哥在騙人，為什么還要繼續？”
這是她最后的疑問，也是最后的告別。
李玉華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捂著臉開始哭泣。
“我能怎么辦...他是我兒子啊...”
哭泣聲中，許婉清拿起自己的包走向門口。
經過父親身邊時，她輕聲說：“爸，保重。”
彭輝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
關門聲并不重，卻像一道鴻溝劃開兩個世界。
許婉清走進電梯，拿出手機撥通馬子安的電話。
“子安，能來接我嗎？”
掛斷電話后，她看著電梯鏡子里紅腫的眼睛。
那里不再有委屈和迷茫，只有前所未有的清明。
這場持續二十八年的夢，終于醒了。
而真正的生活，現在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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