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一樣的“殺”

文/谷 建

“殺”的本意是使人或動物失去生命。生命是極端可貴的，因為它的誕生和消逝以及從生到死的過程，在浩瀚的宇宙中只能有一次，無論貧富貴賤，無論鳥獸蟲魚。所以，文明國家和文明社會都把人和動物的生命視作其存于世界的基本權利，并被施以嚴格的法律保障。佛教更是杜絕一切殺生，強調：慈悲為佛教的根本，不殺生便是慈悲?！斗ň浣洝氛f：“眾生皆畏死，無不懼刀杖，以己度他情，勿殺勿行杖?！?/p>

盡管如此，人和動物的生命即使在文明社會里，也無法得到終極保障。比如，由于人性的貪婪直接導致的大小戰爭，無論正義與非正義，總歸要以犧牲大批的生命為代價；人性的貪婪還直接導致自然環境的不斷惡化，不少動物瀕臨滅絕，人類本身也岌岌可危。此外，人類因其饕餮本性，一生中要吃掉大量動物，而動物的肉身所蘊藏的各種美麗滋味總能使人無比亢奮，以至于越陷越深，不能自拔，遂導致不可逆轉的惡性循環。這是動物的悲哀，也是人類的無奈，更是對于生命的不公。這種殺戮，盡管因其“不可避免”而永遠存在，也因其“慘無人道”而遭世人抗議，但總因司空見慣、屢現不絕而成為地球上一道道流血的“自然風景”，雖然凄厲慘絕，卻也能見怪不怪甚而麻木不仁了。

不過，這世界另有一種“殺”是斷然成不了“自然風景”的，也決不能令人“見怪不怪或麻木不仁”的。它除了足以讓人怒發沖冠以至于恨不能對行兇者千刀萬剮也不解其恨之外，還會成為人人心中一道永遠的傷疤，這道傷疤會在偶爾的回憶與想象中反復滴血，永世不得痊愈。譬如，最近的北大經濟學院大四學生吳謝宇的變態弒母案。一個素來因“積極樂觀、無敵學霸”而著稱于學校和社會的優秀學生，突然使用極其殘酷的手段殺害了自己的母親，媒體如此表述其瘋狂變態：“開始企圖分尸，改錐和刀都用了，未遂。就將尸體里外包了幾十層塑料薄膜，每層撒上碳粉殺蟲劑，尸體被找到的時候已經成了木乃伊。表情和油畫‘吶喊’一樣。家在一樓，離開后布置得和墓穴一樣，里面裝著幾個監控探頭?！边@位“崇拜凱撒大帝”的“優秀學生”殺母之后便逃之夭夭，音訊全無。至今仍不知藏匿何處。如果哪一天警察能抓到這個尚且活在人間的弒母狂徒，就不難找到他的殺母動機了。為了錢，還是為了名？如果都不是，那就是神經錯亂或者心理變態，非如此不可。

因為“錢與物”的索取未遂而動手打罵父母甚而對其刀砍斧斫的“兩腳畜生”，媒體多有披露，已非鮮見。于是有學者支招，說這些反傳統逆人倫的現象，主要是因為現時的中國人對于傳統文化的徹底淡忘和無情丟棄，所以舉國上下急需重視“國學”，重拾“孔孟之道”。此建議本也無可厚非，對于現時的中國人而言，畢竟學學“孔孟老莊”遠比“什么都不學”要強的多吧。但是，中國歷史上的“吳起殺妻”事件，至今提起來仍讓世人驚悚愕然。而行兇者吳起就是個到處拜師學習“儒術”的人，論輩分，應是孔子的徒孫。吳起者，乃戰國初期的軍事家、政治家、改革家，兵家代表人物。一生歷仕魯、魏、楚三國，通曉兵家、法家、儒家思想，在內政和軍事上有極高成就。后世將其與孫武并稱為“孫吳”?！秴亲印放c《孫子》又合稱《孫吳兵法》，在中國古代軍事典籍中，赫然顯目。然吳起的才學和仕途靠的是不擇手段、違拗人倫，所以歷遭世人鄙夷。據史料記載：“吳起者，衛人也，好用兵。嘗學於曾子，事魯君。齊人攻魯，魯欲將吳起，吳起取齊女為妻，而魯疑之。吳起於是欲就名，遂殺其妻，以明不與齊也。魯卒以為將。將而攻齊，大破之。”吳起為了讓魯國國君徹底打消疑慮，毫不猶豫地擢他為將，毅然于殺妻之后，捧著血淋淋的人頭拜見國君，從此邁入輝煌的仕途。

比之“吳起殺妻”毫不遜色的，還有位廚師叫易牙（史書中也有人寫成“狄牙”)，此人乃春秋時期齊桓公寵幸的近臣，實則為齊桓公的廚師，擅長調味。據說此人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通曉“運用調和之事操作烹飪的庖廚”，好調味，很善于做菜。同時，因為烹飪技術高超，他又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開私人飯館的人，所以理所當然地被當今的廚師們尊為“祖師”。某日，齊桓公開玩笑地對易牙說：“寡人嘗遍天下美味，唯獨未食人肉，倒為憾事。”本是一句無心的戲言，而易牙卻把話牢記在心。心想“國君如此尊貴，自然不能食死囚和平民之肉?！苯涍^一番思索，竟把驚喜而狠毒的目光投向了四歲的兒子。易牙干脆利落地把兒子剁成了“雞塊鴨塊”，再烹飪成一道鮮嫩無比的肉湯，獻于齊桓公。當齊桓公得知易牙把自己的親生兒子烹成了“肉湯”，雖哭笑不得，卻被他的“愛自己勝過親骨肉”所感動，從此十分寵信易牙。

吳起和易牙雖因其獨特的才能與高超的技藝被永載史冊，卻也因其不擇手段、殘暴冷酷、滅絕人性而遭萬世詬病。權力、金錢、美色與毒品無異，一旦被人鐘愛，便會幻化成美麗的魔性。這種魔性足以使人癲狂，漸失人性。時下的各級貪官雖沒有“殺妻求將”和“易牙烹子”的殘暴，卻也在時不時地模仿他們，重走不歸之路。如果說吳起和易牙的殘暴是為了通過“忠君”來保住自己的高級地位，那么現時的貪官卻因為金錢與美色徹底葬送了自己。

別一樣的“殺”，除了滅絕人性就是自我毀滅。不妨看看吳起和易牙的可悲下場就能窺見一斑。至于如今的“大小老虎”紛紛被趕進籠子，生命被自己腌漬，靈魂被自己出賣，這別一樣的“殺”，也最終屠戮了自己。

（作者介紹：谷建，當代散文家、雜文家、評論家。上世紀九十年代從安徽蕪湖入伍至北京空軍，后成長為軍事記者、軍旅作家。多篇散文、詩歌、報告文學在全國、全軍獲獎。軍旅散文代表作品有《心雕》《感動》《深秋，那金色的陽光》《笛聲依約蘆花里》《有一種精神叫執著》；軍事報告文學代表作品有《笑傲長天》《追尋紅格爾》《大江邊，那奪目的桔紅色》《他，挺立在智慧高地》《大山一樣的承諾》《野馬何時歸來》。轉業后一度轉向雜文領域的創作活動，著有雜文集《生命的本真》，先后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中國紀律監察報》《北京日報》《北京青年報》等主流媒體發表多篇雜文作品。代表作品有《聞道之思》《防止公仆變“老爺”》《生命的本真》《你吃的是什么》《識破“兩面人”》《大炮的威力》《但愿“竇娥”不再“冤”》，其中《防止公仆變“老爺”》被編入國考教材，《聞道之思》榮獲第五屆長征文藝獎（全軍最高文藝獎），另有多篇雜文被國家級文學選集收錄，并被各省市雜文刊物列為“佳作欣賞”，向讀者力薦。）

——本文轉自2025年11月29日 （華韻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