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是最早的漢字嗎？曹錦炎詳解漢字源流與殷商文明｜名人大講堂

封面新聞記者 徐語楊 攝影 吳德玉

1899年，一批在民間流通的刻有文字和符號的“龍骨”引起了轟動，由此掀開了3000年前殷商王朝的恢弘圖景。迄今為止，自殷墟出土的甲骨總數約有16萬片，甲骨文是中國發現的年代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統，并與后世的漢字一脈相承，從未中斷，是目前十幾億中國人仍在使用的“活文字”，成為中華兒女血脈相連、生生不息的基因和紐帶。

12月5日，中國美術學院漢字文化研究所所長、博士研究生導師曹錦炎做客“名人大講堂”，為“漢字源流”季帶來首場講座——《甲骨文與殷商文明》。

曹錦炎

甲骨文之前中國是否有漢字？

新石器時代已有原始刻畫文字

講述甲骨文之前，曹錦炎先從文字起源說起。學界有主流觀點認為，嚴格意義上的“文明”，應該具備城址、冶金術、發達的禮制和文字四大要素。可以看見，文字的誕生是“文明”的關鍵要素，也為我們解讀文明提供最詳實的資料。

那么在甲骨文之前，是否還有其他漢字呢？曹錦炎認為，甲骨文已經是非常成熟的系統的文字，這種系統的形成，絕非一蹴而就，一定有它演變的過程。實際上，在中國新石器時代已經出現原始的文字——刻畫符號，見于距今五、六千年以前的仰韶文化和良渚文化陶器上。目前，以“良渚文化原始刻畫文字”正式命名，已經載入中國良渚文化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文本，并于2019年7月6日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批準。

曹錦炎向觀眾展示了良渚文化陶壺上的原始刻畫文字“封”，與甲骨文中的“封”非常相似。良渚文化陶器殘片上的“戎”字，非常形象，一人手中持著武器和護盾，與商代青銅器銘文的“戎”字也極為相似。

良渚文化陶壺上的“封”字（圖據曹錦炎）

從甲骨文看漢字造字與用字的六種方式

漢字造字和用字的基本規律，漢代學者總結為：象形、會意、指事、形聲、轉注、假借，被稱為“六書”理論。象形、會意、指事、形聲是造字的方法，其構成均與圖畫有關，而轉注、假借則主要是漢字的使用方法。

在講座中，曹錦炎依次為觀眾展示了甲骨文中用不同方式創造的漢字。象形是依據實物圖像單獨構成。甲骨文中，“日”“月”字構形以圓形為太陽、半圓為月亮，而“虎”“魚”等字則直接描畫出動物形象，非常生動，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就是象形；會意是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單體字會合構形，表達意思。比如“休”字，很像一個人靠在樹木上休息。

甲骨（圖據曹錦炎）

指事是在一個單體字的相應位置上加點、橫、圓圈等筆畫構成，指示具體事物的特征。最明顯的是“上”“下”，就是在一個長橫的上面放上短橫表示“上”，在下面放短橫表示“下”。而“亦”字，是在“大”字兩邊加兩個小點。甲骨文中以“大”來表示一個站立的人，因此“亦”在甲骨文中是指“腋下”的意思，也就是我們說的咯吱窩。

形聲一般用兩個單字組合構形，其中一個單字表示其歸屬之形，另一個單字則用作聲符標出其讀音。如“柏”“柳”字構形，“木”是形，表示此字指樹木；“白”“卯”是聲，標出其讀音。這種構字方式在后世被大量使用，但在甲骨文中比較少見。

另外用字上的方式“假借”，曹錦炎則以“婦”字為例。甲骨文中，“婦”字寫作“笤帚”的“帚”，這種借用他字來代替的方式便是“假借”。

字形演變有兩條路徑：簡化和繁化

曹錦炎指出，古文字構形，本來大都很像圖形，后來為了書寫方便，將它們逐漸改變成用比較平直的線條構成的、象形程度較低的符號。從甲骨文、金文演變為隸書，文字的構形絕大多數喪失了象形意味，成為用點、畫、撇、捺等筆畫組成的符號。

大講堂觀眾

文字從甲骨文向下演變，是分為簡化和繁化兩條路徑的。比如“馬”“魚”“犬”，最早在甲骨文中都是非常形象的動物圖像，到了戰國時代，往往只剩下了筆畫符號，字形越來越簡約了。而文字的“繁化”也是同時存在的，比如“雨”“辛”“角”“上”“下”等等，在后世演變中，這些字都越來越復雜。而一部分繁化的構形，又慢慢被淘汰。

從此可以看出，并非越古老的字就越繁雜，例如今天我們使用的簡體字“云”，就更接近甲骨文中的“云”的象形寫法。

事無大小都占卜

牙痛、耳鳴或是做噩夢

在《史記·殷本紀》中，司馬遷向我們描述了商王朝歷經17世31王的世襲傳承，在甲骨文發現之前，我們僅能從這些文獻中想象那個遙遠的時代。但甲骨文發現之后，學者發現司馬遷記載的商朝諸王，除了少許世系順序顛倒，竟都能在甲骨上被對應上。出土文物與文獻互證，確立了商朝的信史地位。而我們也從龐大的甲骨文“檔案”中，一窺更加細節的青銅王國。

曹錦炎在大講堂現場

曹錦炎從宗教信仰、國家組織和經濟生活三個方面入手，講述了甲骨文上的相關內容。

曹錦炎提到，甲骨文是以商王為首的“巫”的占卜檔案，因此我們最先能感受到的，是商人宗教與祭祀的相關風俗。商人每天都會從事祭祀，利用甲骨卜問祖先鬼神對大小事的同意與否。這種占卜密集到什么程度呢？曹錦炎說，哪怕是商王牙痛、耳鳴或是做了噩夢，都要先占卜確認。

商人祭祀的神很豐富，有上帝和大大小小的自然神，也有列祖列宗。在甲骨卜辭中，我們頻頻看到這種卜問：“帝其降我旱”“帝弗害年”“帝受我佑”，這種“帝”，都是人格化的自然神。除此以外，商人也祭祀日月山川、四方風云。尤其是還有對日食、月食的相關記載，成為天文學研究的重要資料。

從商人祭祀的祖先神中，我們能梳理出確切的商代世系年表，與《史記》大致無誤。高祖王亥甲骨文寫作“亥”，其字上加“鳥”或“隹”旁作為專名。有趣的是，在《山海經》中記載的王亥，也是“兩手操鳥，方食其頭”，都與“鳥”有關，從中互相印證，可以看出商王朝的鳥圖騰崇拜。

曹錦炎特別提到，甲骨文中還有一件家譜刻辭，目前藏于大英博物館。

甲骨文家譜（圖據曹錦炎）

除此以外，曹錦炎還通過大量的甲骨文展示，講述了商代的國家組織和經濟生活。例如商王通常稱“王”，但自稱可以是“朕”，也可以是“余”或“余一人”。在甲骨文上看到的“子”“子族”或者“多子族”，即是王室貴族的稱呼。

文官寫作“尹”，比如有“右尹”“小尹”“多尹”，商湯時還有一位著名的大臣“伊尹”。武官能看到“師”“馬”“射”等等指代。

在經濟生活領域，我們已能看到“牛”“羊”“豕”“馬”“犬”“魚”等等，捕獵的手段則包括“焚”“逐”“穽”“陷”“射”“網”“漁”等。

一片甲骨驚天下。這些最早的成文文獻，見證了步入“王國”階段的中國社會，記錄了鼎盛時期的青銅文化，詮釋了三千年前人類文明的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