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黎巴嫩一線：?；鹨恢苣?，在貝魯特廢墟聽見戰(zhàn)爭的回響

“我到黎巴嫩發(fā)現(xiàn)，以色列與黎國簽署停火協(xié)議后，以軍殺戮加劇，還把蠶食巴勒斯坦土地的一套搬到黎巴嫩，邊境筑起深入黎國土地的隔離墻，吞并黎國如箭在弦。”

▲ 貝魯特的巴人難民營，孩童在底層打滾（圖：張翠容提供）

原文標題：以黎?；饏f(xié)議一周年　殺戮加劇邊境建隔離墻

作者：張翠容

我11月初來到黎巴嫩首都貝魯特，正值該國11月27日與以色列達成?；饏f(xié)議一周年的前夕，當?shù)厝撕闷鎲栁?，不怕以色列如去年般轟炸貝魯特嗎？

話音未落，海港上空響起唧唧聲，我舉頭而望，數(shù)架無人機掠過，沒錯，就是以軍無人機，往南飛向真主黨基地，并越過黎國南部聯(lián)合國維和部隊駐扎地，部隊無奈啟動保衛(wèi)措施，雙方隨即爆發(fā)沖突。

想不到，我在月中離開未幾，以軍再次攻擊貝魯特，殺死了5人，包括真主黨總參謀長塔布塔拜（Haytham Ali Tabtabai）。而在兩天前，黎國總理才剛說，希望舉行以軍完全撤出黎國邊境哨所的談判。

自以黎停火以來，黎國聲稱以軍殺死了至少330人，當中127人是平民，其中很多是小孩。如在11月18日對艾因赫勒韋難民營的襲擊中，13名遇害人士中就有11名孩童。

難怪之前我走在貝魯特南部真主黨根據(jù)地哈雷特赫雷克（Haret Hreik）時，居民神經(jīng)都異?？嚲o。

▲ 哈雷特赫雷克（Haret Hreik）：一片廢墟

當我舉起手機拍照，哪怕只是個街景，坐在對面馬路旁喝咖啡的壯漢立刻沖向我呼喝：「這里不是旅游區(qū)，你為何要跑來拍照，所謂何事？我要檢查你的手機，你必須刪掉剛才拍的照片?！?/p>

他的惡形惡相令我緊張了，但也不忘問他是誰，他表示他是我所身處的社區(qū)管理員，其實就是真主黨在各社區(qū)的耳目，每天監(jiān)視區(qū)內狀況，他們對外國人特別敏感，即使是亞洲人，都可能是以色列情報線人。

我曾在20年前訪問過真主黨國會議員，今次再約他專訪時，立刻遭拒，并說現(xiàn)在的情況和20年前很不一樣，過去兩年遭以軍殺害的真主黨領導層一個接一個。

去年9月連真主黨最高領導人兼精神領袖哈?！ぜ{斯魯拉（Hassan Nasrallah）也在以軍猛烈空襲中被殺，目前余下的中高層領袖寥寥可數(shù)，他們犯不著要接受媒體訪問，暴露行蹤。

以黎兩國長期存在領土之爭，在上世紀漫長的內戰(zhàn)中，以色列借建立安全區(qū)為名占領黎國南部，激起黎巴嫩民族反抗情緒，真主黨便由此崛起，成為對抗以色列最強硬的力量，一直到千禧年以色列才被迫撤退，聯(lián)合國維和部隊進駐，但仍有零星爭議村莊谷地被以色列占據(jù)。

▲ 真主黨最高領導人哈?！ぜ{斯魯拉（Hassan Nasrallah）

到前年哈馬斯襲擊事件后，以軍瘋狂地對加沙采取不成比例的所謂報復行動，實際是大屠殺，本是哈馬斯盟友的真主黨卷入了抵抗以色列的行動中，使以色列和真主黨的舊恨與新仇一起爆發(fā)。

猶太復國主義運動早視黎巴嫩為 「 大以色列 」 版圖的一部分，過去以種種理由攻擊和占領黎巴嫩的行為，看在中東分析家眼中，真正目的都是要逐步構建 「大以色列國」 ，以哈之戰(zhàn)致使由以國總理內塔尼亞胡為首的錫安主義者更振振有詞要消滅真主黨，吞并黎巴嫩。

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站在內塔尼亞胡一邊向黎巴嫩政府下達死線命令，今年年底必須完全解除真主黨武裝，但以國總是急不及待。我和好幾名黎國人討論此事，他們均表示對以方的軍事騷擾，在這兩年間倒習以為常，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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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火協(xié)議形同虛設

雖然以黎兩國去年簽署了?；饏f(xié)議，但以色列總會找到借口繼續(xù)攻擊黎巴嫩，主要集中在東部和南部，視黎國主權為無物。

過去一年，以色列轟炸南黎已成每天的行動，每天打死一兩個真主黨成員或禍及無辜生命，而被打得千瘡百孔的真主黨未敢采取大規(guī)模報復，只能低調面對以方挑釁，這種狀態(tài)已變成新常態(tài)。

▲ 貝魯特被以軍襲擊形成廢墟（圖：張翠容）

事實上，雙方的武裝行為根本無人監(jiān)管，亦無人督促履行?；鹭熑危患垍f(xié)議如同虛設，面對如此狀況，老百姓最遭殃，經(jīng)濟斷崖式下滑，民生受重創(chuàng)。

事實上，2020年貝魯特港口爆炸后，黎國經(jīng)濟加速破產(chǎn)，重建非常緩慢，位于海濱區(qū)的餐飲業(yè)更是凋零。

本是市中心最繁盛的尼馬廣場（Nejmeh Square）曾是海外游客夜夜笙歌之地，如今竟如死城一片空蕩，只有國會大廈透出孤獨的燈光。

屋漏偏逢連夜雨，過去兩年真主黨又深陷以哈戰(zhàn)爭，以色列導彈橫飛，到現(xiàn)在黎國東部和南部仍處于交戰(zhàn)狀態(tài)，最令人震驚的是，去年初竟發(fā)生傳呼機大爆炸，3,000人死傷，人民恐懼過后，還是要硬著頭皮繼續(xù)生活。

可是，國家貨幣黎巴嫩鎊已一文不值，美元反之成流通貨幣，物價飛漲，但人民工資急迅下跌。

我入住的酒店，在前臺工作的年輕人是大學畢業(yè)生，念的是通訊工程，卻找不到相關工作，任前臺職員已5年多。

▲ 尼馬廣場（Nejmeh Square）如死城一片空蕩

他說，以哈戰(zhàn)爭前，他還有800美元（約5,654元人民幣）月薪，現(xiàn)在減薪至僅400美元，但有一份工作已好了，年輕人失業(yè)率高企，無法維生，雖愛國家，但家人挨餓怎么辦，唯有往外打工，很多人爭相前往最有錢的海灣國家謀生。

以前人們稱黎巴嫩為「中東瑞士」，首都貝魯特則是「中東巴黎」，繁華落盡，如今像沒落貴族，但我仍感到老百姓的堅毅，他們學習到如何處變不驚，談起戰(zhàn)爭猶如說著一場網(wǎng)上戰(zhàn)爭游戲，仍可對我笑談黎巴嫩經(jīng)濟如何不堪。

可惜黎巴嫩政治一樣混亂，過去兩年總統(tǒng)及總理兩職位一直懸空，國家像無人車往前沖，今年頭奧恩（Joseph Khalil Aoun）才選上總統(tǒng)維持大局，可是這個基督徒總統(tǒng)不易為，他要承擔解除真主黨武裝的壓力，但無論是基督徒或是穆斯林的老百姓，一致認為沒有可能，而真主黨亦已作出拒絕，那怎么辦呢，會再來一場內戰(zhàn)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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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巴嫩軍隊是雜牌軍

我在國會附近遇上一名正在當值的德魯茲派警察，一說到真主黨的武裝力量，他亦搖搖頭反問，怎可解除？黎巴嫩軍隊根本是雜牌軍，各宗教派系互相牽扯，無力保家衛(wèi)國，加上政府亦沒有足夠的財力，最近竟連用來炸毀真主黨武器庫的炸藥亦已盡，貽笑大方，唯有希望真主黨自行放下武器。

▲ 一名黎巴嫩國民認為黎國軍隊是雜牌軍

但問題來了，大部分黎巴嫩人都明白，沒有了真主黨，以色列更如入無人之境，蠶食黎國領土。

面對以色列攻擊的危機，令到過去本來討厭真主黨的黎巴嫩基督徒，也轉向和真主黨同仇敵愾，使真主黨的支持度不減反增，特別在年輕群體，這倒使我意外。

另一真主黨的堅定支持者便是居于黎巴嫩的巴勒斯坦難民，他們可說是歷史留給黎巴嫩一大難題。歸根究底這都是以色列于1948年立國后，給阿拉伯國家所帶來的重大影響。

以色列立國引發(fā)大規(guī)模巴人難民潮和孕育出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巴解）。巴人逃往鄰國，但以黎巴嫩對巴人的待遇最差，因該國不是穆斯林國家，人口有一半是基督徒。

上世紀50年代巴解領袖阿拉法特等武裝分子被約旦驅趕至黎巴嫩后，巴解成為黎巴嫩的 「 國中之國」，黎巴嫩上世紀80年代內戰(zhàn)，背后其實便是以色列和巴解的對決。

自此，黎巴嫩的巴人難民營便成為以色列的眼中釘。

▲ 黎巴嫩的巴勒斯坦難民：生活環(huán)境惡劣

現(xiàn)在黎巴嫩共有45萬巴人難民，分布在8個難民營，以貝魯特的布爾杰巴拉季奈難民營和夏蒂拉難民營為最大，后者在1982年曾遭以色列支持的黎巴嫩基督教民兵組織入侵，并對居民進行了一場大屠殺。

我20年前首度到訪貝魯特時，便曾進入當?shù)乜催^究竟，至今記憶已經(jīng)模糊，因此今次重訪，有全新的感受。

黎巴嫩對巴人難民一開始便狠下心腸，絕不給予他們任何權利，但意想不到的是，連食水和電力也不讓難民營內的居民分享，要他們自己尋找辦法，結果他們唯有挖井取水，再接駁到各戶人家去，或購買食用水，但不是所有家庭能負擔。

而電力則偷用鄰近地區(qū)，冒險地左駁右接，弄得營內布滿電線，成為一大特色。最不人道的是，營中的年輕人，中學還可以在營外的公立學校念書，但大學便不可以了，除非是昂貴的私立大學，這等如切斷他們成才的機會。

工作方面，巴人難民可做的工種受政府規(guī)限，不少只能在營中尋找，世世代代無法打破在底層打滾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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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試圖蠶食黎巴嫩

▲ 真主黨精神領袖納斯魯拉去年在貝魯特住宅遇害地點，懸掛悼念海報（圖：張翠容）

當以色列和真主黨交戰(zhàn)時，巴人難民亦難免首當其沖，以色列指控營內有支持真主黨甚至哈馬斯的武裝分子。

聯(lián)合國維和部隊計劃明年撤出南黎，到時連這個脆弱的屏障也沒有了，以色列會否更不受控擴大其在南黎的軍事行動？觀察近期以色列的行動，更有機會逐步升級成大規(guī)模戰(zhàn)火。

最近以色列在黎巴嫩邊境開展建造隔離墻，把蠶食巴勒斯坦土地的一套搬到黎巴嫩，隔離墻跨越公認的以黎界線，深入黎國土地，該國政府抗議，告到聯(lián)合國，可惜聯(lián)合國已成無牙老虎。

看來，以色列在黎巴嫩點燃的戰(zhàn)火，可能在新的一年為中東帶來新的變局，未可逆料。

本文刊載于亞洲周刊2025年第49期

文章與雜志內容相比有刪節(jié)

策劃：邱立本

編輯：田志豪

審核：宋陽標

出品：香港 亞洲周刊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