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快十點了,我騎著電動車穿過老城區(qū)那條昏暗的巷子,手機上顯示這是今天最后一單。說實話,我都想直接取消了,因為送到的地方是城西那片老舊小區(qū),路燈壞了好幾盞,陰森森的讓人心里發(fā)怵。但一想到兒子下個月的學費還差一千多,我還是咬咬牙,拎起那份冒著熱氣的酸菜魚外賣往那兒趕。
推開那棟六層樓的鐵門,樓道里一股霉味混著尿騷味撲鼻而來。我捂著鼻子爬到四樓,找到402的門牌,按了門鈴。等了好一會兒,門才"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個頭發(fā)花白、穿著褪色碎花睡衣的老太太探出頭來。她臉色蠟黃,眼眶深陷,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看著我的眼神卻亮得嚇人。
"您好,您的外賣。"我把袋子遞過去。
她接過袋子,卻沒有關(guān)門的意思,反而盯著我看了好幾秒,突然開口:"姑娘,我給你一千塊錢,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吃這份外賣?"
我愣住了。十幾年的人生經(jīng)驗告訴我,天上不會掉餡餅,這種好事背后肯定有蹊蹺。我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大娘,這不合適吧,我還得趕著回家呢。"
"一千塊,現(xiàn)金,現(xiàn)在就給你。"她說著,竟真從睡衣口袋里掏出一沓紅票子,在我面前晃了晃。那一刻我心跳得厲害,一千塊啊,夠我送三天外賣了。我猶豫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疊錢,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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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把我讓進屋,我這才看清這個家的樣子。房子不大,七十平米左右,家具都是八九十年代的老物件,墻上貼著發(fā)黃的報紙,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腐朽味道。最顯眼的是客廳正中央掛著一張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個穿著軍裝的年輕男人,眉眼英挺,嘴角帶笑。照片下面的供桌上擺著香爐和幾個蘋果。
"坐吧,別客氣。"老太太把外賣放在茶幾上,動作有些遲緩。我坐在硬邦邦的木沙發(fā)上,感覺渾身不自在。她把一千塊錢整整齊齊放在我手邊,然后打開外賣盒,那股酸菜魚的香味頓時飄散開來。
"大娘,您一個人住啊?"我試探著問。
"嗯,一個人。"她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眼淚卻突然掉了下來,"四十三年了,我一個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意識到自己可能聽到一個不尋常的故事。
老太太姓周,今年68歲。她告訴我,墻上那個穿軍裝的男人是她丈夫,叫林建國,25歲那年在邊境犧牲了,那一年她剛生完女兒三個月。
"你知道嗎,他犧牲的那天正好是我生日。"周大娘用筷子戳著碗里的魚肉,聲音很輕,"部隊的人來通知我的時候,我正給孩子喂奶。他們說建國是英雄,我當時就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英雄?英雄有什么用?能讓我女兒有個爸爸嗎?"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那份酸菜魚,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寶。我這才注意到,這份外賣她幾乎沒怎么動,只是象征性地夾了幾筷子。
"大娘,您不餓嗎?怎么不吃啊?"
"舍不得。"她抬起頭看著我,眼睛紅紅的,"這是我女兒最愛吃的菜。小時候家里窮,她總說長大了要吃最好吃的酸菜魚。后來她真的有出息了,在上海做律師,年薪幾十萬,每次回來都要帶我去吃酸菜魚。"
"那您女兒呢?怎么不在家陪您?"我問完這句話就后悔了,因為周大娘的臉色刷地白了。
"走了,三個月前,車禍。"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就在她準備接我去上海養(yǎng)老的前一周。"
屋子里突然安靜得讓人窒息,只有墻上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周大娘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繼續(xù)說:"你知道嗎?這四十多年,我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供她念書,看著她結(jié)婚生子。我以為日子總算熬到頭了,可以享享清福了。結(jié)果老天爺又跟我開了個玩笑。"
她說,女兒走后,女婿帶著孫女搬去了國外,說是要換個環(huán)境忘掉傷痛。臨走前給她留了二十萬,說夠她養(yǎng)老了。"他們不知道,我要的不是錢。"周大娘的手在顫抖,"我就想有個人陪我說說話,吃頓飯。"
我突然明白了她為什么要花一千塊請我陪她吃外賣。這三個月來,她每天都會點一份女兒最愛吃的酸菜魚,然后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餐桌發(fā)呆。她不是真的想吃,她只是想念女兒,想念那個曾經(jīng)陪她吃飯聊天的人。
"大娘......"我哽咽著叫了一聲。
"別難過,孩子。"她反而來安慰我,"我今天叫你來,其實是有私心的。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我不想一個人過。這些年我習慣了一個人,但有些日子,真的熬不過去。"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相冊,翻開給我看。照片里的女兒長得清秀,笑容燦爛。有女兒小時候光著屁股在院子里跑的照片,有穿著校服拿著獎狀的照片,有穿婚紗的照片,還有抱著孩子的照片。每一張照片,周大娘都能說出拍攝的時間、地點和當時發(fā)生的事情,那些細節(jié)清晰得就像昨天剛發(fā)生過一樣。
"這張是她六歲的時候,那年冬天特別冷,她發(fā)高燒,我抱著她跑了三里路去醫(yī)院。"周大娘指著一張照片說,"醫(yī)生說再晚來半小時就危險了。那時候我就想,老天爺啊,你已經(jīng)拿走了我丈夫,能不能別再拿走我女兒。"
她說著說著又哭了,這次哭得很兇,肩膀一聳一聳的。我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伸手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她的手很涼,像冰塊一樣。
"大娘,您還有我們呢,社區(qū)的人,鄰居們......"我試圖安慰她。
"鄰居?"她苦笑了一下,"這棟樓里都是些老人,自己都顧不過來,誰有空管別人。再說了,人家有兒有女的,誰愿意跟我這個孤老婆子來往?怕晦氣。"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城市里那些孤獨的老人。他們不缺錢,不缺房子,缺的是一個愿意坐下來陪他們說說話、吃頓飯的人。我們這些年輕人,每天忙著賺錢,忙著刷手機,卻忘了身邊那些最需要陪伴的人。
我們就這樣聊了很久,那份酸菜魚早就涼了。周大娘給我講她和丈夫的故事,講養(yǎng)育女兒的不易,講那些熬過的苦日子。她說得很慢,像是怕說得太快,這個夜晚就會結(jié)束。我靜靜地聽著,時不時遞張紙巾給她。
快十二點的時候,我提出要走了。周大娘把那一千塊硬塞給我,我推辭了好幾次,最后還是收下了。不是因為貪財,而是我知道,如果不收,她心里會更不安。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叫住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小梅。"
"小梅啊,下次你還能來陪我吃個飯嗎?不用一千塊了,我給你做飯吃,我做的紅燒肉可好吃了,我女兒最愛吃。"她眼睛里閃著光,像個小孩子一樣期待。
我點點頭:"好,我有空就來。"
走出那棟樓的時候,夜風吹在臉上涼颼颼的。我回頭看了一眼,四樓那扇窗戶還亮著燈,周大娘站在窗前,向我揮手。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
后來我真的常去看她,每次去都會買點菜,陪她吃個飯,聽她講講過去的事。有時候她會給我看女兒的照片,有時候什么也不說,就靜靜地坐著。我知道,她只是需要有個人陪著,僅此而已。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像周大娘這樣的老人,他們經(jīng)歷了太多離別和苦難,卻還要一個人面對漫長的余生。我們能做的,也許只是偶爾停下匆忙的腳步,陪他們坐一坐,說說話,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記得他們,還有人在乎他們。
那一千塊錢我一直沒舍得花,我把它存了起來。因為我知道,那不是錢,那是一個孤獨老人的吶喊,是她對這個世界最后的溫柔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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