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羅田怡 劉秋鳳
從成都市區出發向北,視線掠過繁華的城市邊緣,落入新都區新都街道泗義村的田野。從外觀看,這里與成都平原上千百個普通的農家院落并無區別:灰瓦白墻,林盤環繞,雞犬相聞。
但若推開其中幾扇院門,一種強烈的視覺反差會瞬間擊中你:巨大的抽象油畫倚墻而立,廢棄的農具間被改造成了后現代風格的雕塑工作室,空氣中混合著泥土的芬芳與松節油的味道。
這里住著70多位特殊的“村民”。他們不種地,卻在農房里“種”出了藝術。這個村子究竟有什么魔力?何以讓70多名藝術從業者在此“安家”?12月6日,村里舉辦了一場活動:第四屆“叢——在此集合”當代藝術邀請展暨“藝聚泗義”鄉村藝術季,記者在現場一探究竟。
緣起一棵枇杷樹
野蠻生長的“藝術叢林”
故事的起點,往往源于一次不經意的“闖入”。
13年前,還在四川音樂學院美術學院讀書的李明,沿著鄉間小路騎行采風。李明偶然經過一處農宅,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枇杷樹掛滿了金燦燦的果實,像極了一幅天然的靜物畫。熱情的房主大爺摘下一捧枇杷請這個陌生的大學生品嘗,這份淳樸的善意留住了李明的腳步。
“我當時就想找個安靜、寬敞,能讓我靜下心來畫畫的地方。”李明回憶道。從學校宿舍騎車過來僅需10分鐘,房租低廉甚至早期房主都沒收錢。這一次偶遇,成就了長達十多年的緣分,李明成為泗義村的第一位“新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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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與他的工作室
這種緣分并非孤例。在隨后的十年間,泗義村仿佛產生了一種奇妙的磁場效應。李明沒有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舉引發了“叢林效應”——越來越多的藝術從業者循著他的足跡而來。他們大多是川音美院的師生,或是自由職業的畫師、設計師。
“這里的房子空間很大,不管是做巨幅油畫還是搞雕塑,都施展得開。”來自黑龍江的藝術從業者魏書龍已經在村里住了三年。對于像他這樣的創作者來說,城市的寫字樓太過擁擠且昂貴,而泗義村的農家院落,提供了創作空間。90后姑娘毛林林則在這里租下了一棟三層小樓,她化著精致的淡妝,穿梭在田埂間,過上了很多人向往的“田園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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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書龍在村里的工作室作畫
起初,這種聚集是松散的。沒有政府的規劃,沒有資本的運作,它更像是一種“野蠻生長”的藝術生態。這群年輕人在破舊的農舍里搭起畫架,在院子里討論后現代主義,讓藝術像野草一樣,在這片川西林盤中扎下了根。
從不理解到一家人
打破隔閡的“雙向奔赴”
然而,當70多個晝伏夜出、打扮前衛的年輕人突然“闖入”傳統的川西農村,文化與生活習慣的碰撞在所難免。
“我的房東最開始完全不能理解,問我們為什么天天晚上不睡覺?”毛林林笑著回憶起剛來時的尷尬。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眼里,這群天天熬夜、屋里亮著怪燈、畫著看不懂的畫的年輕人,簡直是“異類”。村民們好奇、觀望,甚至帶著一絲警惕:這群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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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林林在村里的工作室
打破這層堅冰的,是時間,更是人情。魏書龍的房東開始試探性地把自己地里剛摘的新鮮蔬菜掛在他的門把手上;李明則在逢年過節時被房東拉去吃團圓飯,處成了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更深層次的融合,發生在一場場具體的互動中。
“其實轉折點在于我們開始嘗試讓藝術家參與到村里的事務中來。”泗義村黨委委員張亞向記者講述了一個細節。為了解決村里留守兒童暑期無人看管的問題,村委會組織了一場訓練營。村干部們靈機一動:村里住著這么多“現成的大師”,為什么不請他們來給孩子們上課?
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家的贊同。藝術家們放下了畫筆,拿起了粉筆,成為村里孩子的美術老師。“他們非常有童心,也很有愛心,覺得能用自己的專業特長為村子做點事,很有成就感。”張亞說。
如今,這種融合已深入肌理。張亞感慨道:“以前覺得藝術離我們很遠,現在藝術家就在我們身邊。村里的阿姨們以前業余生活主要是打麻將,現在也會討論一下村口的雕塑,精神面貌大不一樣了。”
從“租客”到“榮譽村民”
村莊打造帶不走的“藝術IP”
如果說前十年的聚集是“無心插柳”,那么近兩年的發展則是“有意栽培”。
“大概在2023年,我們村‘兩委’意識到,這70多位藝術家不僅是租客,更是泗義村不可復制的寶貴資源。”張亞坦言,村里的態度經歷了從管理到服務的轉變,“我們很清楚,要留住這群有理想的年輕人,靠的不是給多少錢,而是給他們提供一個可以發揮熱量、實現價值的平臺。”
在這個思路下,泗義村開始了一場溫情的“治理實驗”。村委會不再只是收水電費的管理者,而是成為策展人與服務者。村里爭取專項資金,邀請藝術家參與鄉村微更新:村口的導視牌、新建設的垃圾房、路邊的景觀裝置,都交由藝術家們創意設計。原本平平無奇的基礎設施,在藝術家的手中變成了村落的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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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工作室分布在村落里
在第四屆“叢——在此集合”當代藝術邀請展的開幕式上,一個環節顯得格外溫馨:張瀚文、羅藺秋等六位常駐藝術家接過了“榮譽村民”的證書。證書背面鐫刻著《泗義藝術公約》,涵蓋守護歷史、生態優先、品牌共建等十條共識。
“藝術家大多是隨性且自由的,人員流動是常態。我們現在的目標,是借助他們現在的名氣,打造出泗義村自己的‘藝術IP’。”張亞向記者透露了村里的長遠規劃。
“我們希望通過這些活動,讓藝術家覺得這里就是家。即便有一天他們因為發展去了別處,泗義村也是他們藝術生命中重要的一站。”張亞談到。通過政府引導、統戰賦能,村里引入了“月澗星禾”帳篷營地等商業項目,與藝術家資源深度互動,讓流量變成了留量,讓作品變成了產品。
未來的泗義村,不應僅僅依賴某幾位知名藝術家的駐留,而應成為一個具有自我造血功能的藝術孵化器。通過建立系統性的鄉村藝術生態,即便個別藝術家離開,留下的藝術氛圍、基礎設施和品牌形象,依然能吸引新的創作者源源不斷地加入。“我們要把IP做大,把路鋪好,讓‘藝術’真正成為泗義村帶不走的產業。”張亞表示。
(圖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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