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章縣村名的多維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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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村名是一種地理符號，也是語言文化研究的活化石，更是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本文以湖南省郴州市宜章縣村名為研究對象，從語言角度分析其音節特點、平仄搭配及構詞方式；從文化角度揭示其蘊含的宗族宗教文化、人文歷史文化及社會心理文化；從發展角度分析村名的演變過程，發現政治因素是其變遷的主要原因。本研究旨在進一步提升鄉村地名的文化建設水平，助力建設宜居的和美鄉村。

關鍵詞：宜章縣；村名；語言特點；文化特征；地名演變

宜章縣位于湖南省郴州市南端，地處湘粵交界處，是湖南的“南大門”，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其成為中原文化與嶺南文化的交匯融合之地。村名既體現出特定地區的自然條件，還蘊含著該地區的人文信息，這些因素共同構成了獨具魅力的地域特色。本研究以郴州市宜章縣人民政府門戶網站2025年3月17日發布的宜章縣行政區劃中所錄村名為語料，從多個維度分析宜章縣村名，旨在進一步挖掘村名背后的文化價值，助推鄉村文化建設。

一、宜章縣村名的語言特點

“地名以語言為載體，也可以說，地名就是語言的組成部分。”作為語言的一部分，村名在音節構成、平仄搭配以及構詞方式等方面具有自身特點。

（一）音節構成：三音節占優勢

語音是語言研究必不可少的部分，從音節數量來看，地名可分為單音節地名、雙音節地名和多音節地名。單音節地名在古代地名中較為常見，但隨著漢語語音系統的簡化，現代雙音節和多音節地名占多數。

筆者對宜章縣246個村名的音節數量做了窮盡式統計，具體情況如下：三音節村名有166個，占比67.48%，如香花村等；四音節村名有75個，占比30.48%，如新坪山村等；五音節村名有3個，占比1.22%，如龍村瑤族村等；六、七音節村名各1個，均占0.41%，分別為千家岸瑤族村、桐子樹下瑤族村。

通過分析可知：首先，宜章縣村名中三音節村名最多，占比67.48%；其次是四音節村名，占比30.48%；再次是五音節、六音節、七音節的村名，這些村名占比很低，這些村落都是瑤族的聚居區；最后，宜章縣沒有單音節和雙音節的村名。

宜章縣村名中三音節村名占絕對優勢，一是因為三音節長短適中，干脆利落，讀起來朗朗上口，便于識記，且能有效避免重名；二是因為實用性更強，在實現村名指位性的同時又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四音節村名大部分是在“村”前多了一個通名，如“山”“坪”等，反映地域色彩。五、六、七音節村名所代表的村落均為瑤族聚居之地，這些村名展現出村落的民族屬性。總的來說，宜章縣村名的音節構成受到行政規范、用語習慣、定位需求等因素的影響。

（二）平仄搭配：靈活多變

村落命名時除了考慮語義的貼合度，還必須考慮語音的和諧性。由于宜章縣村名中三音節和四音節村名占比較多，故筆者在不考慮其表行政等級作用的通名“村”字的前提下統計這兩類村名的平仄搭配，以此分析其特點。

具體情況如下：166個三音節村名中含平平式（76個，占45.78%，如新車等）、仄平式（44個，占26.51%，如月梅等）、平仄式（27個，占16.27%，如田舍等）、仄仄式（19個，占11.44%，如上洞等），共4種搭配。

75個四音節村名中含平平平式（20個，占26.67%，如高龍橋等）、仄平平式（14個，占18.67%，如李家塘等）、平平仄式（12個，占16.00%，如雞公坦等）、平仄平式（9個，占12.00%，如瑤崗仙等）、仄仄平式（8個，占10.66%，如富里坪等），仄仄仄式（5個，占6.67%，如水落岱等），平仄仄式（4個，占5.33%，如香口洞等），仄平仄式（3個，占4.00%，如對江水等），共8種搭配。

分析數據可知宜章縣村名平仄搭配有兩個特點：一是平聲收尾多于仄聲收尾。三音節村名中以平聲收尾的占72.29%，四音節村名中以平聲收尾的占68.00%。以平聲收尾的優勢在于平聲字聲調平緩悠長，沒有突兀的升降變化，讀起來更輕松順口。二是聲調組成較為豐富。除了全平式和全仄式，平仄相間的聲調組合占比高。其中三音節村名中平仄相間式占比為42.78%；四音節村名平仄相間式的形式多樣，占比為66.66%。究其原因，平聲高揚，仄聲低抑，兩者搭配音韻和諧，更易得到民眾的認可并流傳。

（三）構詞方式：專名加通名

地名一般由專名和通名組成，專名定位，通名定類。通過分析發現，宜章縣的行政村名都含有辨別地區行政等級的通名“村”，故不將其納入研究范圍。下文主要對宜章縣村名的通名類型和專名詞性進行分析。

1.通名類型

“通名標志著人們對于自然地理環境的認識和分類，記錄著人類改造自然的各種舉措和設施，也體現著行政管理的區劃系統。”筆者通過資料整理和分析發現，宜章縣246個村名中出現了42種通名。筆者將其分為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兩大類通名詞語進行統計，具體情況如下。

自然地理類通名可分為陸地地形類和水系類。其中陸地地形類有11種通名，包括山（20個，如楊梅山）、坪（17個，如鷓鴣坪）、田（10個，如梅田）、沖（9個，如東沖）、嶺（8個，如指貝嶺村）、洞（7個，如上洞）、坦（1個，雞公坦）、岱（1個，水落岱）、岑（1個，黃岑）、坳（1個，坳背）、塝（1個，黃家塝）。水系類有8種通名，包括塘（20個，如下塘）、溪（9個，如泗溪）、灣（7個，如車灣）、水（7個，如樂水）、河（5個，如小河）、江（5個，如廣江）、源（1個，東源）、漣（1個，下漣）。

人文地理類通名可分為聚落類、人工建筑類和貿易類。其中聚落類有7種通名，包括家（17個，如吳家）、里（4個，如湯胡里）、村（3個，如新村）、街（2個，如曉夏街）、坌（2個，如新坌）、排（2個，如曹排）、窩（1個，水浸窩）。人工建筑類有15種通名，包括橋（6個，如土橋）、岸（4個，如北岸）、屋（2個，如新屋）、渡（2個，如上渡），“寮、寨、城、寺、祠、壇、塔、樓、市、閣、井”數量均為1個。貿易類通名只有1種，為“圩”，如白沙圩。

通過數據分析可知，宜章縣村名的通名具有以下四個特點。

一是含有自然地理類通名的村名數量遠多于含有人文地理類通名的村名數量。含有自然地理類通名的村名有131個，含有人文地理類通名的村名是57個。這說明在社會生產力水平低下的情況下，自然環境對人們的生活影響巨大，因此根據當地的地形地貌、水系分布和自然資源為村落命名是一種普遍的選擇。二是通名與地理實體的性質相符。陸地地形類中的“山”和“坪”在通名中出現頻率高，分別居第一、第二位。這是因為宜章縣境內地貌以中低山為主，兼有丘陵、崗地和平原，山地面積占總面積的57.68%，平原面積占總面積的10.26%。水文類通名中“塘”出現頻率最高，這是因為宜章縣內有大小河流276條，河流面積占全縣總面積的94.05%，境內池塘眾多。三是有多個通名并列構成完整村名的現象。一方面是因為功能復合，如李家塘村兩個通名分別表示聚落性質和地理特征，林家排村兩個通名均表示聚落性質，老坪山村兩個通名均表示地理特征。另一方面是因為行政合并，如岑塘村命名由2016年區劃調整，小塘村與岑水村合并，取兩村名各中一字而得。四是宗族色彩強烈。人文地理類通名中“家”出現頻率較高，反映出村名命名的普遍習慣，以當地聚居村民的主要姓氏為名，體現濃郁的宗族色彩，有利于村民內部團結和歸屬感的形成。

2.專名詞性

“專名的形成則和人們對該地域的最初理解和認識相關，體現著各式各樣的‘命名法’，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地名的‘得名之由’。”據統計，宜章縣村名的專名構成從詞性上主要分為名詞、形容詞和數詞。專名中含有名詞性詞語的村名有133個，如上坪、李家塘、楊梅山、石山、大鳳、車灣等；含有形容詞性詞語的村名有60個，如新坪、老屋等；含有數詞性詞語的村名有11個，如三灣、五甲等。

專名詞性構成特點有以下四點。

一是專名中名詞性詞語的運用頻率最高。專名中含有名詞性詞語的村名有133個，占村名總數的54.07%。名詞的指代作用更強，類別豐富，能在通名分類的基礎上對地名的方位、物產、歷史文化進行進一步概述。如“李家塘”表明該村以李姓村民聚居的宗族文化，“楊梅山”表明該村盛產楊梅，“鐵坑”反映了該地鐵礦資源豐富，“龍沙坪”反映了對龍文化的崇尚等。二是名詞性詞語中方位詞類的運用占優勢。方位詞能直觀地表明村落相對于周邊地理環境或標志性地名的方位，也能有效區分名字相似的村落。如“上坪”“中坪”“下坪”中方位詞的運用能有效發揮地名的指位性。三是專名中含有的形容詞性詞語多為性質形容詞。如“大、小、新、老、長、白、黃”等，相關村落有大井村、小河村、新車村、老屋村、長沖村、白石渡村、黃石村等。這些村名既表現出村民對村落的直觀感受，也反映出通用的用語習慣。四是專名中含有的數詞性詞語中基數詞多于序數詞。基數詞類有7個，如“三灣村”是因為境內有歐家灣、黃家灣、李家灣三個村莊而被稱為“三灣”。序數詞類有3個，如“五都嶺村”是由于清朝時這里的行政區被劃為第五都而得名。

二、宜章縣村名的社會文化特征

“地名是文化的鏡象”，村名是一個村莊的文化密碼，承載著村民們共同的記憶與鄉愁。“地名是人類社會生活與生態環境的綜合反映”，宜章縣村名不僅與當地的地形地貌有關，也反映了當地的宗族宗教文化，歷史文化以及社會心理，從不同的角度展示了宜章縣的文化風貌。

（一）反映宗族宗教文化

在封建社會的基層，宗族文化以父系血統網絡為基礎，為了同宗家族的生產、生活、生存和發展，以封建國家的法律制度為前提，結合自然、地理、人文、習慣，形成了嚴格的族規、家法、風俗、習慣等，規范著人們的日常生活、生產、教育、交往等行為。正是有了完整、嚴密的宗族文化，才使中國的封建社會得以延續五千年之久。自古以來中國人的宗族觀念就很強，同姓族人聚居在一起，多年禍福相依，逐漸衍生出獨特的宗族文化并代代相傳。

村名是直接反映當地宗族文化的有力證據。據統計，宜章縣村名中反映傳統宗族觀念的村名比較多，村名中含“家”字的有23個，多以“姓氏+家”“姓氏+家+通名”的形式出現，如“鐘家村”就因鐘姓族人聚居而得名。

村名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地早期的宗教信仰。如“瑤崗仙村”，相傳有一礪岡大師踏破了瑤山的崇山峻嶺，采藥煉丹，為民治病療傷，治愈了無數例病傷患者。瑤民把他當作自己的救命恩人，奉作活神仙，稱他“瑤岡仙師”。又如“上章鑾村”因村北山上古廟供奉的福天王菩薩著章服，乘鑾駕，村莊如鑾鈴，人聲與雞鳴聲傳入廟中，如同鈴聲而得名“章鑾”。

（二）反映人文歷史文化

反映歷史傳說。地方流傳的歷史傳說經過人們口耳相傳，其講述的具體事件或是虛構或是真實，帶有明顯的主觀意味，蘊含當地民眾的價值觀念。宜章縣有不少村名能反映當地的人文歷史文化，如“留軍村”的命名反映了明洪武年間當地百姓挽留為其平息匪患的陳德軍隊這一歷史故事。第二，體現古代軍事活動。作為“楚粵之孔道”，宜章自古是中原與嶺南的交通要沖，軍事地位顯赫。如“復源村”又名栗源堡，明永樂元年，茶陵衛百護廖武和陳德、陳立父子領兵戍守在此，筑城建堡。第三，承載傳統道德觀念。和平安定一直以來都是百姓心中所愿。宜章縣村名如太平山村、太平里村、永安村、鎮興村，都反映出百姓對大一統的安定太平日子的追求。母老村、仁洞村則反映了古代“孝、仁”的政治道德觀念。

（三）反映社會心理文化

第一，寄予美好愿景。向往幸福美好、平安喜樂是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因此村名中多用吉祥字詞。如“光明村”因1957年此地建立了林業合作社，村民認為山區發展林業會給村里帶來光明而得名。第二，反映古老圖騰崇拜。宜章縣村名中出現了“龍、鳳、馬”等圖騰意象，如龍沙坪村、大鳳村、馬鞍山村等。“龍可以視為中國各民族共有的帶有圖騰色彩的吉祥物。”它們是隨著帝王的崇龍而崛起，隨著人民群眾對吉祥幸福生活的向往而興盛，隨著中華民族精神的形成而繁榮的。“馬”意象則與龍勾連，“一種廣為接受的說法是早在先秦時期古人就將龍與馬視為兩種可以互相轉換的事物”。村名中使用這些字表現了村民對古老圖騰的崇拜以及對吉祥幸福生活的向往。第三，俗名的雅化。村名的雅化使村名變得文雅。如“平和村”古稱“平窩”，為群山環抱中的一塊盆地，后雅化為平和村。“窩”本義指鳥獸昆蟲的巢穴，后引申為人居住或隱藏避難的窟穴，而“平和”二字更高雅，也有平安和美之寓意。

三、宜章縣村名的演變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宜章縣行政村名受政治因素影響，經過了幾次較大的轉變，分別是人民公社化運動時期（1958年至1984年）、“文化大革命”時期（1966年至1976年）、改革開放后。

人民公社化運動時期，大量村名被改為“大隊”，生產大隊合并多個自然村，便于基層管理，如赤石公社的栗坪大隊、曹田大隊、平光大隊等。1984年3月，宜章縣改革人民公社政社合一體制，按原公社、大隊、生產隊范圍建立鄉人民政府、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

“文化大革命”時期，許多村名以革命口號或政治詞匯命名。如“東風村”原稱劉鄺大隊，1967年改名東風大隊，1984年變為東風村。“新華村”原名南沖大隊，1976年改名新華大隊，1986年變為新華村。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濟的飛速發展和城市化進程的加快，中國地名日益標準化、規范化和科學化，宜章縣村名的數量在整體上呈現減少的趨勢。主要原因是2016年宜章縣開展鄉鎮區劃調整改革工作，合并建制村101個。如龍村瑤族村與水樓下村、荷葉塘村合并為新的龍村瑤族村，楓木塘村與筲箕塘村合并為團結村等。建制村合并是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必然產物，是對農村資源的重新整合，有利于鄉村振興。

自2016年建制村合并至今，宜章縣行政村名相對穩定，對比2016年和2025年宜章縣行政區劃可發現，宜章縣行政村中村名發生變化的僅有長村鄉的“千家岸村”，更名為“千家岸瑤族村”，以體現民族特色。

四、結語

本研究從語言、文化、演變三個維度分析了宜章縣村名。語言層面，本研究揭示了宜章縣村名以三音節主導、平聲收尾的偏好及“專名+通名”的構詞規律，展現了其作為語言載體的獨特魅力。文化層面，村名映射出濃厚的宗族宗教色彩、豐富的人文歷史文化以及社會心理文化，是地域文化的重要密碼。此外，本研究發現政治運動與時代發展對村名變遷產生了深刻影響。這些發現有力地證明了村名不僅是地理標志，也是鐫刻著歷史記憶、承載著文化基因的“活化石”。保護與研究村名文化對于傳承地方文脈、增強鄉村凝聚力、建設宜居的和美鄉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人們都應該從村名的使用者轉變為村名文化的保護者和傳承者。

作者：彭思源 鄧紅華 曹晶

來源：《文教資料》2025年第21期

選稿：賀雨婷

編輯：王玉鳳

校對：楊 琪

審訂：汪依婷

責編：杜佳玲

（由于版面有限,文章注釋內容請參照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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